待褚君翼随皇帝走后,贺齐光挪蹭着碎步靠过来,“殿下,殿下。”

  奚羽一看是他,颇为疑惑,“贺大人何事?”

  贺齐光左右环顾一下,低声问道,“殿下,那个,探花郎是不是还在怪我呀?”

  奚羽不知他言起何处,便摇摇头。

  贺齐光皱皱眉,“哎,方才探花郎还在瞪我,每次相见都如此。我本也没想做这个状元的,都是陛下的恩德,要不殿下帮我说和说和,都是同朝为官,况且我也十分钦慕褚兄。”

  “你钦慕他?”

  “嗯?不是不是,殿下别误会,臣只是钦佩褚兄才华,没别的意思。那个,臣不多言了,臣祝殿下和褚兄百年好合,举案齐眉!臣告退!”

  贺齐光仓皇逃窜,然后追上了祖父的步伐,贺大学士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又想给他一脚,但是一想这孙子已经入仕,当着同僚面收拾他又不太好。

  “爷爷,你别瞪我了!我告诉你哈,方才九殿下为了探花郎跟我吃醋呢……”

  一听这话,贺学士来了兴致,贺齐光便添油加醋地跟爷爷描绘着。

  身后的奚羽还摸不着头脑,想着要不御花园逛逛,顺便等那人?为什么要等他呢?他说等便等吗?长此以往岂不是什么都要听他的?

  奚羽正打算出宫,便被柳璟延拦住。

  那方褚君翼跟皇帝来到偏殿,皇帝上座后,褚君翼在他身前跪下,“陛下,臣一介布衣出身,不识礼数,之前种种望陛下宽恕。”

  “君翼,你可知尽欢是朕最宠爱的孩子,若她是个男儿身,必定是继承大统之人。朕知点你为探花,招你为驸马,多少有些屈才,但你若是因此选错了人,才是误了自己的仕途。”

  “陛下,臣读诗书考科举不仅为了仕途,只要能为社稷为百姓出一份力,都是臣之所愿。”

  “你怎的还不明白!你当真想他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吗!你二人搅和在一起,都是对彼此的伤害!”

  褚君翼诧异,没想到这老皇帝心底里对奚羽还是有两分的在意的,两人都沉默片刻。

  “陛下,想必您也知九殿下的处境,他小心翼翼在宫中存活二十载,如今可以出宫立府,可依然活得战战兢兢。臣,实在不忍,不忍他这一生都如此委曲求全。”

  皇帝指尖敲打在桌案上,褚君翼感受得到他明显的焦躁,和一丝愤怒,“殿下一生别无所求,无非是安稳度日罢了,这般,陛下也不能成全吗?”

  “你?”皇帝探寻意味地打量他,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择朝歌公主,这人如此坚定,难免叫人起疑。

  “殿下乃天家贵子,臣自知不配与之抵肩,也不敢奢求什么,只愿殿下不弃,让臣能常伴左右,也望陛下恩准。”

  皇帝没应声,褚君翼觉得这皇帝有时浅显易怒,有时又看不透他的心思,恐怕没看起来那么好琢磨。

  褚君翼对着他磕了个头,皇帝摆手止住了他,“先退下吧,把天机院的事务处理好再说。”

  正殿外,柳璟延琢磨下还是开口道,“殿下,嗣儿回来了。”

  听罢,奚羽整个脊背都僵直了,显然有些慌乱,“他还好吗?”

  柳璟延点点头,“还是老样子,不怎么说话。”

  奚羽攥紧自己的袖子,“腿伤好些了吗?”

  柳璟延无奈摇摇头,“还是站不起来,试过两位大夫后,便不再让人诊治了。”

  日头正盛,奚羽感觉有些胸闷,一手撑在石柱上,“他肯回来便好,再想办法一定会医好的。”

  柳璟延扶住他,“殿下当心,臣先送殿下回府吧。”

  奚羽摇摇头,柳璟延拿他没办法,只侧身帮他遮遮日头,“也不知嗣儿为何肯回来,待殿下身子好些,要去瞧瞧他吗?”

  “他,还愿意见我吗?”

  柳璟延有些为难,奚羽额发间开始流汗,“无妨,恨我也是应该的,今日晚些,再试试去见他。”

  柳璟延点点头,奚羽靠在石柱里侧,让自己凉爽些,“先生回去照看璟嗣吧,我在这歇歇。”

  奚羽强撑着送柳璟延走了几步,然后又回到石柱后靠着坐下,褚君翼站在殿门内侧听得一清二楚,看来还有些消息是他们没打探到的。

  奚羽刚坐下,便被人绊了一下,接着便是一声怒吼,“谁呀!这么不开眼的!脏了咱家的靴!”

  那人低头瞧上一眼,声音里更是不屑,“是九殿下啊,奴才说您这么金贵个人儿,就别再外四处逛了,累着自己,碍着旁人。”

  奚羽抬头瞥他一眼,“碍着云公公了,没伤着吧,公公这花容月貌的,摔一下,可不得了。”

  云公公,云枳,东厂厂督的干儿子,平日在内宫宫人中跋扈得很,长得也是张扬妖媚,虽是太监,可最平生最恨人说他貌美。

  云枳气得眉毛都竖起来,“哼,听闻殿下与今科探花郎交情匪浅,难怪殿下脾气见长,有了靠山是不一样,不过那小探花也中看不中用,一个天机院少使而已,殿下莫压错宝。”

  奚羽手撑着柱子起身,“他错不错不知道,也不牢公公费心,总之,这宝压不到公公身上便是了。”

  “你!”云枳气得差点想动手,可这是前殿,还是不能如此,若在无人处,非要给他个厉害!

  奚羽撑得艰难,褚君翼一个健步过来,一手揽过他的背搂在怀中,“殿下无事吧?午间日头盛,何必在这听犬吠?殿下若喜欢这叫声,我便多训几只送府里来。”

  褚君翼又看向云枳和他身边的小太监,轻蔑地开口道,“怎么,公公还没听明白吗?”

  “哼,好,好个探花郎,咱家记住你了!小临子,我们走!”

  到了内殿后,云枳的气还没消,“小临子,把咱家的靴擦干净。”

  小临子只好蹲下来,云枳一脚踏在他的膝上,小临子低着头擦他那只干净的靴。

  云枳看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心里痛快了些,“这就对了,你乖些,跟着咱家不会叫你吃亏的。”

  小临子只轻轻答了声,“是,公公。”

  褚君翼扶着奚羽一只手臂向外走,两人选了偏僻阴凉的小路,路上褚君翼也不说话,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怎么了?方才父皇难为你了?”

  褚君翼摇摇头,扶着他的力道大了几分,“他个宦官阉人,也敢欺负你,我,我只是心疼殿下。”

  奚羽却笑出来,“这有什么,他能如此,无非是靠他的阉狗干爹,狼狈为奸罢了。”

  “殿下今日做得好,你以后有我,无需再忍他们。”

  “呵,小小少使,口出狂言。对了,我今日见到老六,他脸也肿了,跟我在一个位置,可是肿得比我还严重。”

  褚君翼笑着没说话,然后搂住他,两人慢步拂过砖瓦宫墙,这墙明明不高,却把奚羽困得死死的。

  两人回到奚羽府邸,福宝连忙端着药碗过来,奚羽拿过要喝觉着不对,又放下碗。

  “殿下怎么了?”

  奚羽端着碗瞧了一圈,“之前的药碗呢?”

  福宝一听马上跪在地上,“殿下恕罪,碗,那碗丢了。”

  “一个用旧的破碗谁会拿?怎么会丢?”

  福宝挠挠头,“福宝也不知,它怎么就没了,许是谁不当心打碎了,怕被责罚没敢声张。”

  奚羽一想也是,不值钱的破碗,可看着手里的新碗心里不痛快,褚君翼坐在他身旁,“用这新的不好吗?药快凉了,殿下还是喝下吧。”

  “可是,那只碗上的大公鸡特别漂亮。”奚羽低声嘀咕一句,然后端着碗一饮而尽。

  用过午膳后,奚羽回屋里小憩,褚君翼回到自己府里,准备了些去天机院用的物品,然后命静影寻来一只干净的白瓷碗,形状大小质地都与先前那只相同。

  他照着旧碗上的大公鸡细细描绘,确实那只昂首的公鸡眼睛炯炯有神,鸡冠也鲜红丰满,那尾巴更是丰盈灵动。

  待他画得差不多时,天色也快暗下来,他带着碗兴致冲冲地赶回去陪奚羽用晚膳,可回去之后发现人并不在府里。

  询问福宝过后才知,奚羽前脚刚走他便回来,他急忙追着来到柳府门前,下人通传过后,他被引着到内堂,瞧见奚羽正站在一人面前微微低首,看起来有些许局促的样子。

  坐着那人手里捧着一卷书,并不理奚羽,褚君翼在他身后轻唤一声,“殿下?”

  奚羽回头看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

  褚君翼上前一步,“殿下不乖,不等我便自己出来。”

  奚羽瞪他一眼,坐着那人抬头看了看褚君翼,“看来,传闻不假。”

  奚羽急了,蹲下来看着那人,“不是的,璟嗣哥哥,不是的。”

  这几个字传到褚君翼耳中,可是刺耳得很,柳璟嗣拂开奚羽,“殿下莫急,二位倒是相配,不失为美事一桩。”

  “璟嗣,我,我没有……”

  褚君翼面色不悦,凑到奚羽身后,“殿下没有什么?”

  奚羽转身对他说道,“你先回去。”

  褚君翼拉着他的手腕,皱眉看着他,柳璟嗣瞥了一眼那手,“二位慢聊,我先回去歇着。”

  奚羽一手被拉着,只好用另一只手拦住柳璟嗣,“璟嗣,你等等。”

  他将手抽出来,“褚君翼,你回去等我。”

  褚君翼放下手,“好,我去外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