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元辅所说,神族修炼依靠人族,只有他们虔诚供奉,神族才能结合天地灵气增加自身修为。

  而这个媒介,就是神像。

  也就是,在人界的神像越多,也就意味着这位神在人界颇受爱戴,那么那些功德和信徒的香火就会转存到神像中,最后供主人使用。

  虽说我这尊神像在这邪气冲天的地方这么多年,其中的神力都不知道是不是好的,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一群人打得难舍难分,根本无法从中周旋,得先把他们分开。

  于是我尽量将自己缩着往神像那边挪,一群被赶到角落里的弟子看着我,手中举着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有师妹,看着我,又看一眼盛孟商,满面愁容,但此时此刻,我是没有精力安慰她的,我都恨不得一屁股蹲在地上装作与我无关。

  这尊神像,模样与我并不相似,人界的神像都是如此,由他们心中对神的幻想雕刻而成,如果不是神庙牌匾,或是一些标志性的东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神像巨大,压着地,顶着屋顶,我试探着想要抽取其中的神力,却惊奇的发现,神像中的神力取之不尽,难道除了王学知,还有人经常来供奉?

  可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功德。

  神像胸前用剑刺出来的窟窿和盛孟商胸前的剑伤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只是凡人之躯,充其量,算是有点根骨,但灵脉前段时间也搞没了,是万万不可能承受神力。

  于是我只是抽取了小部分,就加入了混战。

  修仙宗派这么多人都不是盛孟商的对手,大家不过都是强弩之末。

  掌门退后几步的时候我顺手扶稳了他,他先是一愣,看脸色,我觉得下一秒他就能气得吐血。

  “原以为在灭魂阵中他已经折损一半修为,足以对付,现在看来,那些幽城徒然消失的恶灵,不过就是全被他吸入了体内,混账,本尊早该杀了他,都怪你!”掌门说。

  我:“……”

  所以盛孟商故意佯装成徐之与我相遇,在进入幽城结界后分开,又说路上遇见了那些恶灵,都是为了不让人想到,他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这满城恶灵。

  灭魂阵是涅初教我的,当初我和盛孟商被困在里面,阵法先是祭了我的血威力减弱,又被长乘挡了一半的攻击,能出阵法,肯定是因为盛孟商。

  怪不得,他把我抓去冥界那段日子,体内灵力横冲乱撞,又加上他刚接手冥界遭到反叛,所以身上有伤一直未曾痊愈。

  现在他将各宗门中人引来这里,就是为了一网打尽?

  幽凌之地被毁,幽凌族人被屠杀殆尽,那些黑暗中的传言,都将所有线索指向盛孟商。

  他是盘古大神魔化的元神,能吸收世间所有煞气,亦能吞噬那些恶灵,一旦将其融合,修为就会突飞猛进。

  雍和镜中,人界尸横遍野,饿殍无数,八百里血河蜿蜒成池,会是真的。

  可是,那封送至各大宗门,涅初字迹的信……不是盛孟商写的。

  可他拿走逆空鼎又是为了什么。

  一群修仙中人被盛孟商像遛狗一样耍来耍起,他们使出浑身解数都无法近得了盛孟商的身,盛孟商将一把鬼刀使得出神入化。

  徐之三番五次被打得浑身是伤又爬起来冲上去,盛孟商许是烦了,这次不再避着刀锋,我一惊,空兰出鞘半寸,一瞬间,空兰与焚轮刀身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众人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我几步拉住徐之退后,将空兰又收回剑鞘中。

  “徐师弟,没事吧?”

  盯着盛孟商一举一动的空隙,我忙关切了一下徐之,尽显同门友谊。

  徐之捂着嘴巴气若游丝的咳了几声,摇摇头道:“都怪徐某无用,要不然断不会让师兄受那污浊之名,更不会受今日之耻。”

  我:“……”

  徐之真当是正直得我不知要作何反应才能配得上他这一身的清风亮节,手臂都被划出那么多血痕了,都还要为我着想。

  可原本还算泰然自若的盛孟商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突然就开始下死手,一个宗门弟子被他轻而易举掐住脖子,他像拖着一条死狗一样拖着那名弟子一步步朝我逼近,完全不管那名弟子的挣扎。

  而其余的人则是被突然从地底下腾起来的一团团黑雾拦下。

  冥界七大鬼傀?

  我看着马头人身,或是牛头人身的鬼傀,瞪大了眼睛,众人也皆是一愣。

  这次是真大事不妙,难道你死我活的情况当真在所难免?

  神界有四大神祇神官,他们掌管天地大荒的四季更替与灵气运转,缺一位,都足矣让大荒失去阴阳平衡。

  与神界不同,冥界的七大鬼傀,掌管冥界多方鬼气,曾就因为出现之地万物枯萎,就连生灵都会顷刻暴毙,就被神族封印在了十恶地狱,如今竟然全部被盛孟商收在麾下。

  他的实力,是不是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本就不平衡的实力,在七大鬼傀从黑雾后一个个现身,开始变得难看。

  盛孟商说:“非要我把这一切都全毁了,你才会乖乖听话是吗?”

  盛孟商的脸色极其难看,被他掐着脖子的弟子,喉间发出嘎吱声,他一把将其扔掉,转而就来抓我。

  徐之艰难的想要用剑撑起身子挡在我前面,被我一巴掌劈晕了,直到昏过去的前一秒,他的脸上还是不敢置信和担忧的神色。

  我叹了口气,将他扶到墙角,然后从真身上扒了几片花瓣塞到了他嘴里。

  辛夷花开时无叶,一树繁花,香气袭人,花瓣有疗伤的奇效,徐之算是赶上好时候了,这个时节,正是花开又是我恢复神格的时候,要不然这种一步登天顷刻之间就能治好伤的药,可是很难找的。

  我用结界将他护好,又扫了一眼他胳膊上的伤,眼底逐渐变得深沉。

  徐之,刚才我在无意间瞥见了你手上的一道疤,是当年我打翻烛台,火焰在元辅手上灼出的伤,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忘。

  你身上带着秘密,不管你是不是元辅,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你都不能死在这儿。

  狭小的神庙里塞满了人,我起身和盛孟商面对面对望,心中复杂。

  掌门在厮杀中想要靠近我,却被足有两人高的鬼傀拦下,他只能边骂边打,让我远离盛孟商。

  远离盛孟商吗?

  我和他之间,早就被千丝万缕的线捆在一起,不管结局如何,迟早都要做出了断,但绝不是现在。

  “我跟你走。”我说。

  “大师兄不觉得太迟了吗,我给过你机会。”盛孟商说。

  我:“……”

  盛孟商不顾一切的想要把我捆在他身边,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太恨我,就如雍和镜里那般,想要折磨至死。

  沉默的对峙中,只有刀剑相撞的声音和掌门气急败坏的谩骂声,仙门众人占据下风很是吃力,眼看已经所剩寥寥无几,只能聚在一起等候时机。

  七大鬼傀不慌不忙的将他们围在一起,兽首上的表情很是不屑,嘲笑着发出浑厚的声音:“仙门中人,不过如此。”

  “放屁!若不是你们暗中埋伏,我们的修为怎会折损得如此厉害!”

  说话的是那个白胡子老头,估计是小门小派的人,我对他并无印象。

  但这语气中气十足,浑厚有力,是个吵架的好苗子。

  “全部杀了,一个不留。”盛孟商已经走到我身前,他的手上还沾了零星血迹,他就那么桎梏住我的下巴,垂眸道:“我要让你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当人、神、仙三界毁得一干二净时,你是不是还有那个底气跑。”

  我:“……不要一错再错了……小师弟。”

  我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妄想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波动,可盛孟商只是轻微皱了眉,然后笑道:“事到如今,大师兄还在想着用那点同门师兄弟的情分点醒我,你若想如此,早该如此!”

  盛孟商一把放开了我的下巴,他抬手轻轻一挥,七大鬼傀全都高高举起手中的大刀。

  “不……”

  我急急握紧空兰就要跑过去,却差点被盛孟商一把抓住,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不过才刚碰到我,一阵白光闪过,他就被击退了几步,指尖瞬间渗出了血。

  一道剑气斩过,那些鬼傀变成了一道黑雾徒然消失,又全部出现在盛孟商身后,一把通体紫气带着一点金光的剑就悬在空中,发出嗡嗡的鸣响。

  涅初?!

  那道青蓝色的身影出现时,我都不敢相信,涅初竟真的出现在这儿。

  众人看见涅初皆是一惧,他们终其一生修炼,不过就是为了入神界,成为九天之上遥不可及的神族,但眼前出现的人,乃是神族最至高无上的涅初神君。

  他们交头接耳,尽管有人在给他们送信时说过这是涅初神君的字迹,他们也恐怕不敢想,涅初真的会出现在这儿,就如我也很意外一样。

  “神君。”

  只有掌门轻声喊了他一声,其他人才如梦初醒一般,就要跪下行大礼,被涅初伸手拦下。

  一时间局势骤变,成了平局,众人都不再唯唯诺诺,底气都足了不少。

  盛孟商冷冷看着涅初,手中握着的焚轮啧啧作响。

  涅初有备而来,在盛孟商动手片刻之间将我们与他割出了一个巨大的结界。

  一瞬间天黑地暗又马上亮起,看清眼前事物的时候都没人敢相信,周围鸟语花香,有涓涓细流,有崇山峻岭,还有一间朴素却很典雅的宫殿。

  片刻之间将这么多人移动到别处,对自身损耗极大。

  涅初没有回头,依旧撑着结界防止盛孟商破开,掌门轻叹了口气,叫了几个人去帮他。

  我跌坐在草地上看着涅初的背影,转头去看身后那片花海。

  长乘从苍素中出来,上次在灭魂阵中伤的太厉害,他的身子都还是半透明的。

  他笑着坐在我身旁,道:“这是清泠之渊,神君用一千年打造出这一方世外桃源,他说,主人你一定会喜欢这儿的。”

  我没有说话,确实,所有的花草,亦或是个小小的池塘,全是按照我的喜好弄的。

  “涅初不是回神界了吗?”我问长乘。

  长乘低下头沉默,又像是下定决心决然的抬起头,艰难开口道:“神君他……再也不能回神界了。”

  “什么?”我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心脏刺痛:“为什么?”

  “他的翅膀没了,凤凰羽翼折断,他再也回不了神界了。”

  “……”

  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目光刚好对上了回头的涅初,他看我脸色极差,与身旁的掌门交代了几句,就匆匆跑过来扶住我。

  “你怎么了?”他担忧的问。

  我的眼睛疼得睁不开,发烫发红,然后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看清他的脸,我问他:“神君,你的翅膀呢?怎么没的?是不是又因为我?”

  涅初一愣,脸色慢慢变得苍白,他张开口又闭上,只是看了一眼长乘。

  长乘有些不知所措,却也倔强的昂着头看他。

  涅初只能无奈的叹口气,语气都带着哄小孩子一般看向我:“等安全了,我再同你说好不好?”

  又是这种卑微的语气和柔软的眼神。

  明明当初是你把我扔给师父的,不管不顾冷着脸的是你,我和你搭话一句不回的是你,为我不断解决麻烦的也是你。

  “我替你说,”我看着他:“昆仑山坍塌,神族不得入人界,当年将我的残魂聚集起来的是你对吗?等了一千年我终于能转世成人,你为了我,削去神格,利用神也这个飞升失败的躯壳到我身边是吗?”

  涅初哑口无言,我就知道我猜对了一半。

  自古只有不断往上修炼的,哪有向下看的,神族要想进入仙族的身体得到仙骨,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谁告诉你的?这是禁术你不知道吗?”我视线越来越模糊,喉咙堵塞发苦:“到底是谁?”

  “没有谁,是我愿意的。”涅初轻声说。

  我只能自嘲的笑笑,涅初是喜欢我的吧?

  我以前可不敢这么想,现在我懂了,可那又有什么用。

  涅初,我不可能喜欢你了,你这样子,又要让我拿什么来还你。

  我不断往后退,直到退到了结界边缘,涅初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乞求道:“玉儿,求你,别这样。”

  “……”我在与结界一寸之远的地方停住,开口就是声音沙哑,趁着众人无暇顾及我这里,我对涅初说:“盛孟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日子,是不是他替我挡下天谴的,幽城那尊神像中的功德,是不是他……涅初,你告诉我好不好?”

  既然是涅初聚集了我的残魂,那他肯定知道盛孟商胸前的伤是怎么来的。

  而长乘浑浑噩噩,甚至于在没有太多意识时根本分不清我和盛孟商,就证明,当年盛孟商,舍去仙途,是为我而死。

  又因为我,成了鬼魂一道,都不得安生。

  他最后还是死了,都没活过几年安生日子。

  涅初不说话,眼里却是坚定。

  我懂了。

  “涅初,以后,为你自己活下去,不要再看着我了,我的心太小,只放得下一个人。”我说。

  决绝跳出结界的瞬间,我听到涅初痛苦的喊声,但是比起来,早就因为为了撕破结界而虎口处都血肉模糊,却因为我的突然出现而呆滞的盛孟商,更让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