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山背靠通天塔,所以这里常年阴气极重,即使三伏天里,到三更时分,夜里也是寒凉。

  老八的一句‘杀了他’,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加之才从宗祠里被抬回来,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如今深陷梦魇,忆起了那些陈年旧事。

  梦里的我就像身上绑了一块巨石,一直不断地往下沉,拼命的想要睁开眼抓住救命稻草,可脑子就要被人活活撕裂了一般,怎么都睁不开眼。

  我看到在黑暗深处,有一棵长得极好的辛夷花,粉紫的花团锦簇。

  树下站了一人,穿着黑衣,身材欣长,他伸手摘了一朵辛夷花,随即呆愣的看着掌心娇嫩的花朵,可下一秒他就将手心的花揉碎,那双红瞳恶狠狠抬眸看过来,嗤笑一声,道:“逃?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

  那双赤瞳红得要滴血,我一下子睁开眼睛,喘着粗气调息好一会,才怔怔看着头顶的床帐。

  原来只是梦。

  我连续紧紧闭了几次眼睛,忍着背部的疼痛吃力的坐起来,窗外月色正盛,估计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没来由的心慌。

  我回想梦里的场景,断断续续那些年的事情涌入脑海,顿时心下一惊,忙顾不得身上的伤,穿了鞋就要往门外走。

  我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可脚软的厉害,还没到门口就一下子跌倒在地。

  由于跑的匆忙,惯性太大,我整个人往前扑去,砸在地上都砸出了声响,疼得闷哼了一声。

  声响惊动了原本在鸟笼里睡觉的老八,他被惊醒,扑腾着翅膀落在我前头,问:“要去哪?”

  我趴在地上,挣扎了几次都爬不起来,最后只能手紧紧握成拳,惊慌的看向他:“仙尊......仙尊,我是不是死定了?”

  老八的鸟头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我曾去过幽城,吃过鬼刀焚轮的亏,而那把刀是那个嗜血残暴的冥王的武器,”我颤抖着声音说:“在雍和镜里,我看到它在盛孟商手里。”

  老八一言不发,我期待又绝望的看着他,妄想着从他那儿得到否定的答案,可老八却一字一句,打破了我最后的希望。

  “你不是已经什么都猜到了吗。”老八说。

  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球,脸贴在冰凉的地上,看着窗外那轮月亮,眼睛无神。

  掌门说过冥王虽死,却从身体里丢失了一魂,而鬼刀焚轮一直在找他,鬼刀在幽城,说明那一魂也在幽城。

  我那几年里,因为先天灵识受损,严重时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早忘了那些刚遇见盛孟商的事情,后来甚至想要重新回幽城一趟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倒是想起来了。

  盛孟商的红瞳,根本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而是他作为冥王,本来眼瞳就是红色的。

  那些恶灵不攻击他,他甚至能在幽城来去自如都是因为他曾是冥界之主,那些恶灵甚至是害怕他的。

  可为何鬼刀焚轮蒙骗王县令,让徐州恐怖如斯,放任盛孟商被人殴打欺负也不闻不问。

  这些事情像永远都解不开的谜团,剥开一层还有一层,没有尽头。

  后来盛孟商被掌门踹下悬崖那次毫发无损的回来,从那时起,他变化是最大的。

  现在看来,他或许从那之前就知道自己能驾驭体内的那股煞气,甚至运用自如。

  也能靠着这些不断的修炼,所以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才会没有摔死。

  他即便已经完全有了自保的能力,还是要选择回到青云宗,就是为了将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人全部报复回来。

  现在他已经虐杀了一个人,接下来就是摧毁整个青云宗,再接着就是我了。

  而那次我身上的满身怨念,最后转为煞气,是如他所说我为了活命强行打入他体内,还是意外之下跑到他身上,又或者……是他故意的。

  我的心里一阵阵发凉,手抖得不像话。

  “仙尊,”我小声喊了老八一声,他不吱声,我只能一个人撑着手爬起来,要去开门:“不行,我做不到,这么大的事情,我做不到。”

  我嘴里不断重复着这几句话,像被人一下子抽了魂一般,走路都摇摇晃晃,老八落在我肩膀上,拿头狠狠撞了我的脸一下,大声道:“玉儿!醒醒!你魔怔了!”

  我被撞得踉跄了几步,心里像被什么紧紧揪了一下,又痛又痒,霎时清醒过来。

  我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这症状,多少有点像走火入魔的前兆。

  我忙拍了拍自己的脸,向老八道了声谢,又忽地一愣,有些不确定的问他:“仙尊,你刚才喊我什么?”

  “谢筠。”老八说:“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我疑惑的‘哦’了一声,不确定的皱了皱眉,不过我确实没听清,想起刚才的事情,又是一阵后怕。

  现在经过老八那一撞,平静了不少,我坐到椅子上,手指敲着桌子,想了一会,说:“不行,我得告诉师父或者掌门。”

  “你确定?”老八问。

  我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敲着桌子的手指骤时停下。

  是啊,老八前面就和我说过,如果把这事告诉师父,可能会害死他,但是告诉掌门,那盛孟商还有活路吗,我不想杀他。

  “仙尊。”我问已经站在桌子上的老八:“盛孟商是何时起回归了本体的。”

  老八说盛孟商如今的修为已经匹敌魔尊和妖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能提升,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魂已经归位。

  静寂的夜晚只有几声虫鸣,还有飞蛾被烛火烧烬的噼啪声,老八沉默良久,说:“没有归位。”

  “什么?”我有些错愕。

  “没有归位。”老八又重复了一遍:“那一魂,须得完全舍弃人性,断情绝爱才会回归本体,他现在还有......一丝人性,所以回归不了本体。”

  我愣愣的呆了几秒,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惊喜的站起身:“也就是说他也不一定必须死。”

  虽说信息太多,盛孟商身世知道的突然,给了我太多的恐惧和惊吓,但是说到底,他从十岁开始,就是我带着他入的青云宗。

  也许他本是可以成为一个普通人,平安喜乐的渡过这一生,可也因为我,逐渐多了恨意,才会疯魔。

  要是我即使下山历练也带着他,坚定不移的站在他前面,他也许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不管怎么样,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杀了他。

  “我得寻法子救他。”这么想着,我又要往外走,可才转身,就听到老八平时温润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怒气喊道:“站住!”

  老八说话一直像水一样柔和,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飙,我被吓得一哆嗦,眼前出现一阵刺眼的光芒,我慌乱退后了几步,背部砸在了门上。

  眼前白一阵黑一阵,等到强光消失,耳边却传来砰的一声,随即右手手腕就被人紧紧拉了起来摁在了头顶上方的门上。

  我一下子惊恐的瞪大了眼睛,眼前比我高了很多,穿着一身青蓝衣裳的人,低头看着我,那双眼睛充满愠怒。

  “他要杀了你!你还要救他!”

  我被压制在门上动弹不得,手腕像要断了一般,我眨了眨眼睛,动了动嘴巴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候压着我的人才反应过来,慌乱的放开了我的手,恼怒的让开了几步,背过身去。

  我揉着手腕,皱着眉疑惑的喊了他一声:“仙尊?”

  他一愣,一动不动背对着我站在那儿,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道:“我不是不让你救他,你可知,上次你接下青云宗掌门一掌受了重伤,不知是谁给你渡的那股灵力,是谁的?”

  我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一直被困在鸟身体里的老八,竟不知他什么时候已经可以不受束缚了。

  见我不说话,他继续道:“那股灵力经过我调查,是盛孟商渡到你体内的,你知不知道,他早就想害你!”

  “......”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来,想起那次怪不得我醒过来时,盛孟商大晚上不睡觉站在我床边表情复杂,原来是要暗算我。

  可那股灵力修复了我身上的伤,到目前为止也没有给我带来任何伤害,老八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虽说存在疑虑,可也不知如何开口。

  此时我也不想问老八的事情,他但凡想说早就说了,干嘛瞒着我,可一想来,他是仙,我就是个菜鸟,他没必要给我解释什么,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盛孟商的事情要紧。

  我的沉默不语,眼前如玉皎皎,长相很好看,甚至我总感觉有点眼熟的人犹豫的走近了几步。

  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我见他嘴巴刚张开要说什么,突然就被屋外的脚步声打断。

  他对着我比了个禁声的手势,我原本还有些放松的身体在听到外面的声音时,顿时汗毛直竖,冷汗唰唰唰往外冒。

  脚步声在我房门外停下,安静得可怕的夜里,我听到盛孟商冷冰冰喊了我一声:“大师兄。”

  见我不答话,又或许他已经懒得装了,语气非常低沉,冷得能掉冰碴子,却在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道:“你屋里有人?”

  我紧张得冷汗已经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肤肆意狂奔,听见他这话,我才猛的想起来老八还在这里。

  “......”

  我看着眼神如寒冰一般透过门扉盯着外面的老八,又不敢回答外面那个随时能拧断我脖子的盛孟商。

  我如被夹在两座冰山中间的一只无辜的兔子,手心里早已急得捏了一手的汗。

  透过门缝进来的风一吹,和我的心一样拔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