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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蓁从马车上下来,敛眸轻扫过诸人,眼色稍稍在玄徽肩头处停顿一瞬,搞得玄徽一脸懵,但很快她又不着痕迹地望向枯坟石碑仿佛刚刚一瞥只是个意外。

  站在玄徽身侧的吴宜归不确定刚刚是不是和叶蓁对视了,陡然紧张了一下。当着舟敦的面不能和叶蓁相认,需要找个能私下相处的时机。可是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叶蓁总是前簇后拥,这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舟敦不动声色地瞧着吴宜归,眼眸深沉。吴宜归假装没有发现,和玄徽请教一些琐事。等舟敦不再关注这头,吴宜归才略松一口气。

  舟敦的实力深不可测,她手中有商达天下的不系楼,又培养了诸多死侍,以前他造的仿生人的威力还历历在目,现在的她的能力应该比以前还要恐怖。

  吴宜归忌惮舟敦,机会只有一次,在摸清楚舟敦的底细之前她不会轻举妄动。当着叶蓁等人的面,即使舟敦对吴宜归起了疑心,她也同样不会乱来。吴宜归和舟敦默契地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里,彼此猜疑着。

  日影已西沉,叶蓁一言不发下了衣冠冢。时隔多年,壁画还栩栩如生,上面讲述了柳容修短暂但传奇的一生。陈君在地上警戒,婉平、茅元仪、玄徽、吴宜归、舟敦等五人随同下了墓穴,本就不大的墓穴里顿时挤满了人。

  第一次下到墓穴里的人纷纷观赏壁画,用短短数秒浏览柳容修精彩绝艳又极其短暂的一生。

  叶蓁抬手用树枝沾了水拂过棺盖,撒下几滴水,双手合十立在棺前闭目静立。她已经接受了柳容修的故去,接受了人死不能复生,往后她也会年年来祭拜这位少年挚友,希望她来世能过得清闲一些。

  与此同时叶蓁希望吴宜归说的是真的,假如人死后的记忆会留存,会自己寻到茫茫宇宙中的一隅重新开始生活,那么容修也会寻到一方净土,供她施展才能。

  舟敦静立在一侧等着叶蓁完成祭拜,偶尔会瞥向跟在玄徽身边的少女,少女一直以弱者的姿态躲在玄徽身后,目光畏怯,性格软弱,感觉不像是她。但也不可不防……

  玄徽刻意用自己的身体替苏凝挡住舟敦的视线,没办法谁叫苏凝欠他两张设计图,这年头讨债的都是孙子,欠债的才是大爷。

  叶蓁的嗓音清淡无波:“宜归,还记得我们在此初见吗?那时的你狼狈不堪,被人追着打,如果不是我出手相助,恐怕你要被当成盗墓贼送官府查办了。”

  舟敦笑笑:“是吗?我想不起来了,但我知道我亏欠了你很多。”

  吴宜归微皱眉头,她和叶蓁之间初见明明不在衣冠冢中而是在淮南城外的一条小河上,当时她带着茅元仪逃命,幸亏叶蓁出面才化险为夷,叶蓁不可能忘记。

  目光回到叶蓁身上,吴宜归若有所思。

  茅元仪“咦”一声道:“你们不是在城外河中小舟上初次相见吗?”

  婉平郡主道:“元仪,殿下面前切勿乱说。”

  茅元仪小声嘀咕:“我怎么会是乱说嘛……”

  叶蓁笑道:“确是我记错了,我们初次相见是在城外河中,那时你被人追杀,我乘舟而去救了你……”

  叶蓁点到即止,可吴宜归清晰地记得,她和叶蓁一照面就来了个亲密接触,那是因为玉珏天然的吸引力,那时候的身体需要靠着叶蓁来治愈,一离开她就不行。她和叶蓁之间的关系能发展到后来的程度,多多少少有点拜玉珏的BUG所赐。

  “祭祀完毕,墓穴憋闷,我们出去吧。”叶蓁道。

  话音未落,墓穴顶部似是骤然受到冲击,落下一些尘土碎石。

  “外面好像出事了。”婉平郡主面色微变,“殿下小心,我先去看看。”这里只有她一个武将。

  “姐姐等等,我也去。”茅元仪也想要跟上去,但上到地面的台阶湿滑泥泞,他差点摔了。还好婉平回身一把扶住,严肃叮嘱:“元仪,你留在这里替我保护殿下,你是淮南王府唯一的男子汉,必须要有担当。”

  众人心里都清楚,婉平嘴上说是保护,实际是让茅元仪跟着叶蓁更安全。

  茅元仪咬紧牙关,不敢违逆姐姐。

  此时众人的头顶上又落下一些碎石。“殿下,小心!”茅元仪大喊。

  叶蓁仰头一看,上头的碎石纷纷落下,俨然就要砸到脑袋上,要逃跑躲避已然来不及,正抬手想要承受乱石砸下之痛的时候,身边忽然出现一人,那人毫不犹豫地将叶蓁拉入她的怀中,用手按下叶蓁的后脑勺。

  “蹲下。”她说。

  叶蓁不由自主地听命蹲下,那人正在用她自己的背部替叶蓁挡下砸下来的碎石。

  “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

  耳边纷纷传来探询声音,碎石已经落完,周遭趋于平静。

  叶蓁生冷地推开对方道:“苏凝姑娘,多谢。”

  原来前来救她护她的正是吴宜归,虽然知道在舟敦面前应该和叶蓁保持距离,但灾难来临时吴宜归下意识冲出去维护叶蓁,这几乎是发自于本能的做法,完全不受控制。

  “不用客气,”吴宜归压低声音,“小五。”

  叶蓁蓦然瞪大眼睛,震惊地看着对方。近在咫尺间,少女的瞳孔即使是在昏暗的环境里也是出奇地明亮,甚至能清楚地从她的眼睛里找到叶蓁自己的影子。

  她原来生了这么一双好看的眼睛……

  舟敦他们已经围绕在周围关注着二人,叶蓁缓缓起身和众人说:“我没事,先出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

  舟敦忽然对吴宜归道:“苏凝姑娘的反应真快,刚刚你地速度应该能破世界纪录吧?”

  吴宜归诧异道:“什么录?”

  舟敦失望,“没什么。”

  叶蓁冷不防插口:“小国师说苏凝姑娘天赋异禀,看来所言非虚。”

  玄徽迅速接话:“我这徒儿天资卓越,但又柔弱,实在头疼。以后可要好好教她强生健体。”他莫名其妙地直觉殿下好像在给苏凝找理由扯开话题?

  吴宜归配合地扶着壁面靠着假装柔弱,并且把衣袖撩开让大家看看刚刚受伤砸得到处淤青的手臂。

  玄徽嘴角扯了扯:……倒也不必如此做作。

  叶蓁目光淡淡扫过:“放下衣袖。”

  吴宜归马上乖乖整理好。

  话不多说,几人迅速回到地面,却不见陈君和婉平,就连马车也不见了踪迹。此地离淮南王城尚有一段距离,且地处偏僻荒凉,人迹罕至,再加上月黑风高,如果不是有几个人一同在此,恐怕都要被树影和诡异的风声给吓破胆了。

  玄徽蹲在地上查看马蹄印和车辙印:“他们好像朝着这个方向跑了,奇怪,这不是回淮南王城的方向,他们要去哪里?”

  叶蓁站在车辙印边上思忖片刻:“看起来像是马车的马匹被惊扰,陈君和婉平郡主替我们追马车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陈君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走?”玄徽还是觉得奇怪。像陈君这样忠心耿耿一根筋的人,怎么会抛下叶蓁和婉平擅自行动?

  此言一语中的,茅元仪面色如土:“我要去找姐姐!”

  “站住。”叶蓁道,“不可莽撞。”

  看待茅元仪就像看待当年的弟弟叶芑一样,叶蓁对他分外怜爱。见茅元仪听话停步,叶蓁放缓语调说:“遇事切勿急躁,谋定而后动,以免落入别人的圈套。”

  茅元仪咬咬牙,“是。”

  玄徽望着后头的一片树林,想起一件事,“会不会是……附近的野兽出没吓跑了马车,陈君追马车,而婉平郡主刚巧上来瞧见这一幕也去追了。”

  “地上除了车辙印、足印之外,确实还有某种动物的脚印……”吴宜归眼皮一跳,“好像是狼……是一群狼。”

  “狼?!这地方怎么会有狼?”茅元仪大吃一惊。

  玄徽思索道:“这里刚刚经历过战火,把一片林子都烧没了,住在林子里的野兽无处安生,只好冒险靠近人类的居所。此地离淮南王城尚且有一段距离,狼群在此伺机而动、守株待兔掠杀过往的行人也是有可能的。”

  舟敦说:“这么说来最有可能是狼群袭击车马,陈君和婉平郡主都去找车马了。”她扭头问叶蓁,“车马上有贵重物品吗?”

  叶蓁答:“并无贵重物品。”

  “那有食物吗?”吴宜归问,“比如肉干水果馕饼之类的东西。”

  叶蓁摇头:“也没有。”

  吴宜归道:“那就糟了。”

  茅元仪焦急问:“为什么糟了,你说糟了是什么意思?”

  吴宜归不想风头太盛,拿眼神暗示玄徽,亏得玄徽能懂她的意思替她解释:“苏凝的意思是,如果车马上还有一些瓜果肉干,陈君和郡主可以利用这些填饱恶狼肚子引开他们躲过一劫,倘若没有……即使他们二人武功盖世,面对一群恶狼还是极其凶险……”

  “殿下,请让我去找姐姐!”茅元仪心急如焚。

  舟敦分析道:“凭我们几个人即使追上了也不是那群恶狼的对手,不如先回淮南王城找救兵,不能拿殿下和世子的安危去冒险。”

  “来不及——”

  “来不及——”

  吴宜归和叶蓁同时说,互相对视一眼,叶蓁示意吴宜归来讲。

  “淮南王城和马车行走的方向背道而驰,假如先去淮南王城再去救援的话会完全来不及……”她犹豫片刻后对茅元仪说,“小世子,我替你去追使君和郡主。”

  玄徽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这人是傻子吧,哪有人一见面就肯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拿命去赌的!

  茅元仪也倔强说:“我自己的姐姐我自己去救,不用你去冒险。”

  “你跟去只会打乱我的计划,还是我一个人去吧。”吴宜归说,“我们兵分两路,一路由我负责追踪,一路劳烦公主殿下回到淮南王城找救援。”

  叶蓁漆黑沉静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吴宜归,眼中仿佛有千言万语。她的嘴唇动了动,正要开口说点什么,却听吴宜归微笑道: “请殿下务必快马加鞭将救援带来,我还等着您救人呢,您是我唯一的希望,我相信您。”

  玄徽、舟敦着实信不过,茅元仪年纪尚小,唯一能依靠的后援是叶蓁。

  叶蓁默了默,深深凝望了吴宜归一眼,这次仿佛不再犹豫了:“好,我答应你会尽快派人来救你们。”叶蓁转头打量问,“你身上可有趁手的武器?”

  吴宜归摊摊手,她的确没有。

  于是玄徽自觉给了吴宜归一把小刀,叮嘱她用来防身。他还真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平白无故为了两个陌生人就敢豁出去。

  “你偷偷告诉我你为何拼命?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玄徽发誓。

  吴宜归道:“人命关天,你们速去速回,我会给你们放信号告诉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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