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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通仍嘴硬道:“我只是个普通的和尚。”

  吴宜归一边将从后厨顺来的半袋面粉打开,一边打量客房的布置。当时她选择这间客房就是因为密闭性较好,又在最角落靠河边位置,打开窗户的对岸是个略低一点的马棚。但是中间尚有一段距离,光是跳是无法跳过去的。

  所以出路只有一条,只要堵住了房门口走道那便是堵住了吴宜归和圆通的退路。

  吴宜归扯下床帐,撕扯布条,手上动作不停,嘴上也没有停:“你绝对不会是个普通的和尚,如果你真的是和尚,不妨念一段经文听听?”

  她突然发飙直接把圆通整蒙了。圆通迟迟吟诵不出经文,揪着衣服下摆不放,脸上是越来越憋屈。

  吴宜归哂笑一声,把布料丢给圆通让他帮忙拧成一股绳索,圆通不知不觉地接过来,完全不知道吴宜归又在做什么,一头雾水。

  “你的脑袋是刚剃度不久的吧?刀法不错,没有伤到自己。但是原本长着头发的地方剃掉之后会比边上的皮肤更白一些,但你却说继承了师傅的寺庙做主持,明显在说谎。还有你这件麻衣,即便是你师傅留给你的,你也该改下尺寸合身,但你却没有这么做,说明这件衣衫近期才归你。”吴宜归一边拧绳一边分析。

  圆通争辩:“那是我近期才换的。”

  “好,就算你最近才剃头最近才找到这身衣衫,但你若真的长期日晒雨淋,又怎会这样细皮嫩肉?”吴宜归猛地抓住了圆通的手腕,“这只手一看就不是拿木鱼干粗活的,你一定是个衣食无忧的小少爷。而且你对天下局势,朝廷内外的消息都了如指掌,你不是普通的富庶人家的子弟,你一定出身官宦人家。”

  圆通甩开她的手,“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句话是我要问你的,你一路跟着我接近我,是你想要怎样?”

  圆通眼神躲闪。

  吴宜归瞄了一眼外头的动静,下面有火光在闪动:“来抓你的人快到了,你如果和我坦白,看在地瓜的份上会想办法救你。但你如果还对我隐瞒,我就抛下你不管。我说得出做得到。”

  外面的确有大队人马赶来,马蹄声和齐整的脚步声震慑人心。圆通脸色变得苍白,瑟瑟发抖起来,最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交代。

  “我是淮南王世子茅元仪,父王的义子陈君反叛杀了我全家,只有我和姐姐逃了出来,但是我和姐姐在路上失散了。我看着你从那座枯坟里钻出来,也听过枯坟的传说,那是长公主为柳容修建造的墓穴。那些金叶子就是你从墓穴中盗取的吧?你是个盗墓贼,我跟着你接近你就是想要从你身上拿一样物件求见长公主。”

  “嗯?”吴宜归好奇地反问,“什么物件?”

  被错认为盗墓贼也没什么不好,总比死而复生要更容易解释。

  “据传长公主将前国师玄奕开过光的半块玉珏随同柳容修下葬,而我想要那块玉珏。”

  “玉珏有什么特别作用?”

  “传闻那玉珏能够令人起死回生。”圆通说,“但那根本是无稽之谈,世上根本不会有如此异术,我之所以要那块玉珏是想要见到长公主,请她帮忙出兵镇压陈君。长公主久在京师,公主府高墙深院,我根本见不到她。但有了这块玉珏就不一样了,她一定会答应见我。”

  吴宜归面露尴尬,谁说那玉珏没作用了?自己不就是 “死而复生?”

  “小世子,如果你真想活命的话,接下来都得听我的。”吴宜归严肃地说。外头的人就快到了,危险临近,她要找出一条生路。

  她先把拧好的布条结成的绳一头系在桌角,另外一头用簪子和床头用来拢纱的铁钩绑成交叉十字,再来到窗前瞄准对面马棚顶部的栏杆将十字铁钩丢了出去,只见那铁钩在马棚杆上绕了几圈牢牢地扣在杆子上,吴宜归扯了扯这边的绳子,感觉非常结实。

  她将茅元仪抱起来站在窗台上,为他手上和腰上绑好布条,再挂在绳上,形成一个简易的滑索,一气呵成。

  “不要害怕,如果害怕就闭上眼睛滑下去。”吴宜归叮嘱,小小一个滑索还难不到她。

  茅元仪站在窗台上吹着风,下面是宽泛的水面,泛着微光。他的确十分害怕,闭上眼睛牢牢抓着布条:“那你......你不和我一起走吗?”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稍后就来。”吴宜归准备替茅元仪断后。

  “三,二……”还没数到一的时候,吴宜归就让没有做好准备的茅元仪推了出去。茅元仪忍住没有叫出声,耳边的风呼啸而过,他的速度极快,感觉到手上的布条吱吱地发出摩擦声,火烫到快要着火。

  他一股子摔入了对面的马棚里,只见马棚吃不住这一股冲劲,在茅元仪落地之后轰隆一声跟着倒塌下来。连接客栈和马棚只见的粗劣布条也随之掉落,无法再让任何人滑过来。

  茅元仪忍住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仰面望去,但见吴宜归还在房中。她站在窗台前遥遥与自己对视,见他安然无恙便转回到房间内,不知道在撒着什么东西。

  茅元仪紧紧盯着对岸房间,现在绳索断了,她要怎么逃出来?那些叛军残忍无道,无恶不作,如果发现她是个女人,一定会……一定会…..

  茅元仪接下来不敢想象。他想起自己和姐姐分开的那一幕,姐姐和自己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活下去,只有自己活下去,淮南王府才有希望。

  硬碰硬肯定不行,自己手上无兵无将,他们来的人足有百人,若回去救人就等于自投罗网。既然她要报答自己也说了不用管她,那么她应该做好了准备,或者她有办法自己脱身……

  茅元仪捏了捏拳头,背过身去要逃走,可是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她和自己姐姐年纪差不多,又把逃生的机会让给了自己,怎么能背弃她自己逃走?这是懦夫所为,若被父王知道了,肯定会不认自己这个儿子。

  正在不断挣扎犹豫的时候,茅元仪仰头看见吴宜归还在房间里忙活。她到底在做什么?是在做机关陷阱吗?时间如此紧迫,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应付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官兵?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对面瞬间火光冲天。茅元仪看着对面窗户里跃出来一个人影,那人裹着棉被跳出窗外,就像是鸟儿一般,背着火光跨过河流向着自己滑翔而来。

  茅元仪恍然愣住,她会飞?

  从房中跳出来的自然就是吴宜归,她没想到简易滑索如此不中用,连一个小屁孩茅元仪都承受不住就垮了,无奈之际只好赌一把。她在房间里狂洒半途从客栈厨房里偷来的面粉,形成高密度的气密空间,再披上被褥拿上打火石,在那些兵卫冲进来的那一刻打火,于是房间顿时爆炸。吴宜归借着爆炸的冲击力落去,在地上滚了几圈才释放了冲击。

  好险,就差点把自己给炸散架了。还好这副身体能经受住冲击,不然头掉了就没办法按从容按回去,也没办法和小世子解释。

  “还愣着做什么,快跑啊。”吴宜归拔足狂奔,继续她没完没了的流亡生活。虽然带了个累赘,但毕竟是条生命。

  “站住。”后头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吴宜归顿足。她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人,是敌还是友,但是这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自己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现危险,真是大意了。

  “你们走陆路不如水路快。”后面的人提醒道,“他们没有船,此河顺流而下十几里便到大江,之后就出了他们的地盘。”

  吴宜归回过头看向来者,那人一袭蓑衣,戴着斗笠,样貌被斗笠的阴影遮住,只能看见她薄润的嘴唇正轻轻抿着,下颚线条明朗,弧度优美,是罕见的美人的骨像。

  她的小舟已经停在边上,似乎正在等着自己。

  吴宜归二话不说带着茅元仪跳上去,是不是贼船上了再说,她别无选择。

  她对这名神秘的姑娘感到好奇,自打照面,虽不见她全貌,只听见她的声音,吴宜归却莫名地觉得有一种熟悉之感,而且会忍不住想要靠近她。而且她也有感觉,那姑娘也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俩人坐上小舟,无名姑娘负责划桨。

  在一支箭“嗖”地直冲着吴宜归的脸而来的时候,姑娘放下水浆摘下斗笠替她挡住。箭簇噔地一下贯穿了斗笠,然而吴宜归并没有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到,而是不由自主地侧首看向与她同样躲在后头的那名姑娘。

  在瞧见她容貌的一瞬间,吴宜归的脑海嗡然一声炸了,她与她四目相对片刻,吴宜归意识懵懂间,心底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循循善诱,她只觉得意识逐渐涣散,终究顺从了潜意识的指挥,在那个姑娘微微张口刚要说点什么时候,吴宜归猝不及防地侧首轻咬住了她的嘴唇。

  殿下,我回来了,藏在心底里的声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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