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37章 贴不贴呢

  这样的时光,若能与所爱之人相拥度过,才不算辜负。

  陆元朗想到此处,竟真生出了靠许初近些的冲动。一念至此,他自己也觉得不妥,连忙收了心神,就对着那篝火凝思不语。

  他想,自己之前真是低估了许初,原本以为拒绝之后他俩就能各守分寸相安无事,想不到自己稍有破绽,许初就会趁虚而入。

  许初偷偷看了陆元朗一眼,只觉得他刚刚还是那样松弛悠闲,怎么一转眼又紧绷了起来。

  陆庄主思虑太多,这对心病是很不利的。近日他的伤颇有起色,可不能再落回去,去豫州前虽然痊愈无望,但好一点是一点,身体状态的差异对于高手过招是很重要的。

  “元朗在想什么?如果无事,不如我俩下盘棋吧。”

  “下棋?怎么下?画地为盘吗?”

  “不肖那么麻烦,”许初笑到,“就口述心记如何?只是棋局太大,怕记不清楚,元朗若是第一次玩,咱们就将横纵各减去一半,棋程就快得多了。”

  陆元朗也跟着笑。“这倒新鲜。那请遂之先手。”

  “纵五横四。”

  “纵五横五。”

  许初略一想。“纵六横四。”

  ……

  二人就这么在虚空中围棋,每一步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才行。好在外面暴雨倾盆,山洞中安然静谧,倒不怕有人打扰。

  第一局很快许初赢了。自从陆元朗发现许初故意制造胜负局面勾得他欲罢不能以后这还是二人第一次对弈。陆元朗并不说破,由得许初掌控局面。

  “元朗可入境了?再来一局?”

  “我懂得了。再来!”

  “既要再来,光这么下也少些乐趣,不如你我赌些彩头。”

  两人行走在外,身上没有多余的东西,能赌什么?陆元朗看许初神采流转的双眼,知道他必有妙思。

  “赌什么?”

  “这样,输了的人要回答胜者一个问题,你说好么?”

  “好、好!这也有趣。”

  第二局是陆元朗赢了。

  “请元朗问吧。”

  这许初是懂得钓鱼先放线的,陆元朗心想。

  “刚给遂之讲了在下的一些往事,还从不曾听遂之说说自己的故事,就请讲讲如何?”

  许初一笑。“我的经历可不像元朗这么刀光剑影、跌宕起伏,左不过是跟着师父学医制药,不时外出问诊罢了。”

  陆元朗佯作不满道:“遂之这么搪塞我可不行。”

  “我哪敢呢,实在是生平无趣,想不出什么呀。”

  “是我问的不好,请遂之讲讲医药之外的生活吧。”

  “医药之外……洗衣做饭、生火砍柴?”

  陆元朗一愣,随后一想也对。许初跟师父两人隐居,这些事不是他自己做还是谁做呢?

  “我跟师父在山上辟了一块田,每年种些药材,白日里去松土、除草,顺便捡些干柴,有时猎点野物。晚上制些成药,或者下棋弹琴。天气不好时就躲在家中,读书作画……元朗可听厌了?”

  “怎么会呢。”陆元朗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江湖故事已经成了打打杀杀,动辄就是夺位灭门,这些日常起居、脚踏实地的东西竟已如此陌生了。有些人历经沧桑方才波澜不惊,而许初身上那种清冷淡定除了来自一技傍身的自信,恐怕还有他与生活紧密相连的根基。

  “怎么会呢,”陆元朗感叹,“说实话,这种生活令人神往啊……对了,遂之会弹琴?”

  许初笑到:“不是说一个问题吗,元朗这是第几个了?”

  “哈哈哈哈——那再来一局!”

  这一局自然是许初赢了,他问到:“元朗是何时开始闯荡江湖的?”

  “十二岁。”

  陆元朗吐出这三个字就闭上嘴,许初看着他一时语塞。

  这么惜字如金?

  陆元朗见许初这个样子便笑,接着说到:“我自幼学剑,十二岁跟着镖师东奔西走,后又在山庄里把各个职位都干了一遍,从帐房到主管到教头,凡是我爹觉得我该经历的,我都做了一遍。”

  许初知道他是故意逗趣,便也笑着听。

  “有时候任务格外凶险,家母就拦住不让我去,父亲推开她说,与其让我做纨绔子弟败坏家风,倒不如死在外面的好。”

  许初听了心惊,难怪陆元朗行事滴水不漏,都是积年累月磨砺出来的,那么多凶险之事,稍一行差踏错,他也没机会认识陆元朗了。陆元朗说时语调仍带着笑意,眼底却有微不可察的忧愁。

  念及此,许初小心问到:“令弟……就是这么殁的吗?”

  陆元朗眸中闪过猝不及防的慌乱,随即点点头:

  “是。”他挑眉一笑,“该下一局了。”

  许初当时没有将陆元朗一瞬间的怪异放在心上,转而去想棋局。

  陆元朗赢了后问许初:

  “遂之讲一件丢脸的事可好?”

  许初先是一愣,随后低头笑,笑得陆元朗心里发痒。

  “是什么事,快讲来听听!”

  “元朗听了可不要笑我?”

  “你放心!”

  ——问丢脸的事就是要笑的呀。

  “那好,”许初说着又笑,“有次我跟师父去一家大户人家给人看病,之前我从未进过那么显赫的府第,当时见到那老爷身边有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女子,心想这样精心打扮的必是小姐了。”

  “我猜是那老爷的夫人?”

  “你听我说。不一时又进来一个少女,打扮得也是光鲜亮丽,管那老爷叫‘爹’。她来时先前那位便往后退了退,我又想她或许是妾了。后来师父给那老爷诊完脉,写了方子,那年轻女子便到我手里接过去,我便想将煎服方法告知她,张嘴便叫‘娘子’。”

  许初无奈一笑。“当时众人便哈哈大笑,那女子自己更是笑得腰也弯了,之后人家告诉我,那是个丫鬟。”

  陆元朗也是哈哈大笑,许初由他笑了一会儿接着说:“这还没完。出来后师父告诉我,当时大家都在笑,只有那个小姐拉着脸,怕是有什么隐情。等到去复诊的时候,师父便没带我同行。不久后听说那家的夫人竟死了,老爷就娶了那个丫鬟做填房。”

  “看来那老爷是早就和丫鬟有些不清楚吧。”

  “师父也是这样猜测,后来那家我们就再不去了。元朗这回听了我的笑话,可得让我赢回来啊!”

  你要赢我,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陆元朗想着,又没说出口。跟许初下棋很愉快,要挑明了以后就没这个乐趣了。

  “好,该你先手。”

  陆元朗也没太尽力,反正许初说赢就赢。他还有些好奇,许初会问什么。

  “元朗比武输过吗?”

  “输过,怎么会没输过,”陆元朗笑到,“谁也不是天生的神功,输的越多进步越快呀。我猜遂之问的是近些年?”

  “不错,元朗剑法大成之后也输过吗?”

  “嗯。遂之知道窦氏三兄弟吗?那一年在九里川,我们一行碰到他们,人数也算对等。窦氏兄弟都使一对金刚爪,那东西像蛇一样捉摸不定、变幻无穷,我初次与他们对敌没有经验,不仅没打过,还受了一爪,留了伤呢。”

  陆元朗说着将衣领扒开些,指着锁骨下面的一块疤痕给许初看。

  许初先是看他的伤,随后抬头看他的眼睛,眼神中带着一种并非怜悯的关切。陆元朗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头发热。

  “遂之可别传扬出去。还好那时我还叫做连绍原,”陆元朗笑着说,“不然明天窦氏兄弟要来抢我这个武林第一的名号了。”

  许初知道他在玩笑,陆庄主平时沉稳内敛,越是气氛凝重越爱玩笑,就像他总是在以为没人会看到的时候才会流露心伤一样。

  以前许初看到陆元朗的伤痕觉得触目惊心,现在知道了那伤的来历,他更觉得身受其痛。

  许初配合地笑了,在陆元朗看来多少有些勉强。他知道许初是在关心自己,一瞬间竟想揽过许初的肩膀拍拍他,告诉他“没关系”。

  陆元朗为这种冲动而烦躁。

  “雨停了,”他起身出了洞口,看到乌云散去,露出原本的天色来,“原来天才刚擦黑。”

  许初到他身边问:“我们连夜走吗?”

  “山路泥泞,刚下完雨不便行路,我看今晚就在这山洞中过夜吧。我去打点野物来吃,晚上边吃边聊,省得寂寞。”

  许初心想,这样的夜晚再来几次,他能把陆元朗身上每一处伤的来历都问明白。

  “那我去抓两条鱼来。”

  陆元朗不多会儿就逮了只兔子,在河边收拾干净拿回山洞烤,许初却迟迟未归。陆元朗心里不踏实,等了一会儿见天黑了便更加心焦,赶紧提上剑出去找。

  出了山洞却正见那人回来。

  许初剑上串着四五条鱼,扯开一抹歉然微笑:

  “为了抓鱼,倒把自己滑进了水里。”

  陆元朗仔细看他,只见他浑身湿漉漉的,素色衣衫贴在身上,一缕湿发黏在洁白的脖颈上,细细的水流蜿蜒而下。

  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东西就这样跟他撞了个满怀。陆元朗心中慌乱,面上还要做出波澜不惊的样子,他一侧身将许初让进去,却不敢看那背影。

  许初一愣,陆元朗刚刚的眼神只有一瞬,却炽热得让他心生怯意。

  “换身干爽衣服吧,着了凉可不好。”

  正说着时,忽然一阵雨后的清新吹进了山洞,许初一个瑟缩,说到:“这夜风确实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