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元朗道:“你若不信,可自来请一脉。”
“来就来!”那汉子走过来,将两个铜板拍在桌上,“哪个野郎中敢要二十文呐?就这些,多了,不给!我还实话告诉你,老子有个心疼的毛病,你若能看出三七二十一,我才服你。”
许初一笑,请他伸手。
“尊家心不疼,”许初收回手,肯定地说,“是头疼。”
那汉子傻了眼,待要承认,又不好意思,陆元朗见状问许初道:
“依先生看,他还有多久的活头?”
那汉子吓了一跳,连众人都跟着安静了下来。许初看陆元朗的眼神也能猜到他的意思,不禁想这陆庄主心思当真活泛,将人情世故拿捏得分毫不差,脸皮又厚,说起谎来都从容不迫。
许初心想,他这头疼不是个大问题,去痛倒是容易,便顺着陆元朗说:“若不治,不过三年二年罢了。若要治时,几针下去也就没事了。”
那汉子脸都白了,许初正要开口说给他治疗,陆元朗忽然淡淡道:“那太可惜了,看他也不像拿得出诊金的。”
“谁说我出不起!不就是二十文吗!治得我好时便罢了,若治不好,将你两个告到官府!”
那汉子住在附近,不一时取了钱来,许初就为他针灸。这一番闹下来,围观的人更多了,待银针全部拔下,那汉子惊奇地摸摸头。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许初叮嘱道:“今后注意,不要动气、早些休息,以免再发。”
“再发时,若遇到我家先生还好,不然这世上再没几个人能救你性命了!”
许初给掌柜的写了个方子,换了两碗茶、几个点心。吃完了许初便问陆元朗走不走。
陆元朗低声笑道:“我是跟班的,先生怎么问起我来了,”见许初脸红,陆元朗便笑,又道,“不急,再等等。”
围观的人散去,慢慢传开这件事,陆元朗在等着有人上门请脉。不一时,一位穿着光鲜的男子来了。
“哟,李大官人,今日怎么光临小店?您快里头请!我给您倒杯好茶!”
“听说有个神医,来过你店里?”
“正是,这不,还在那坐着呢。”
那官人冷着脸,瞧了瞧陆元朗和许初,回头给了小厮一个耳光。
“你是昏了头!一个白面小子自称神医你也敢来告诉我!”
“不是,小的亲眼看见他把张武的病——”
于是又挨了一个耳光。
“给什么猪狗治病的杂种,也敢往家请!”
许初看陆元朗,想看他怎么办。陆元朗面色平静,一贯的深藏不露,但许初却觉得他真的动气了。
正忐忑时,陆元朗开口叫住那人:“这位官人!家中近日必有血光之灾啊。”
那姓李的骂道:“你小子乌鸦嘴!”说着便挥拳要打。
陆元朗接住他的拳头,那人还在发狠用力,手臂却半分也动不了。陆元朗气定神闲地握着他的手腕说到:
“我看你面相主于病人不利,虽然也烧了香、做了法事禳镇,可惜拜错了佛,若再不医治,必将命归西天。”
“呵呵,依你,我该拜哪尊佛啊?!”
“自然是拜我家先生。”
那李官人一阵狂笑,陆元朗手上加了些力,他便笑不出。
“你不信便罢。有一句不怕你不信:你若再敢出言不逊,这手腕就碎了。”
那人闭了嘴,掌柜的前来劝解,陆元朗松开他,淡淡道:“尊夫人的腹痛病也看遍了医生了,今日叫你碰上我家先生是一点缘分,只可惜你命星太低,金乌易逢、玉绳难再,过了今次,尊夫人的血也就流干了。”
“你、你到底是算命的还是开药的?!”
许初听了也大惊,陆元朗怎么知道他家谁人生病、有何病症的?
“在下是跟班的,我家先生——”陆元朗看看许初,“是救命的。”
那人看看他,又看看许初,眼中有动摇之色。“反正无事,就请你们给拙荆看看吧。”
“若要看时,”陆元朗笑道,“先拿银子来。”
那人看着他,挥手招呼小厮,将二十文放到了桌上。
陆元朗看也不看,只顾饮茶。
那人又加到了五十文。
“若要请我家先生去,”陆元朗伸出手晃了晃,“五十两。”
“你是疯了吗?!”
姓李的虽是说着,刚刚被陆元朗拦住的拳头还疼得钻心,不觉气也弱了,不敢再争,只是拂袖便走。
许初本以为陆元朗要敲他一笔,毕竟若真拿下他,他们这对江湖游医也就不用再扮了。不想陆元朗并不阻拦,直到那人出了门去才朗声道:“明日再来就是一百两了。”
下午他二人也不再出诊,陆元朗带许初回客栈休息,显然是胸有成竹。
“这种人有些钱财就瞧不起人,你若要得少了他还轻看你,要得越多他心里越信。”陆元朗给许初解释。
许初疑惑问到:“你是怎么知道他的底细的?”
“你记不记得咱们初来时看到做法事的僧侣?这一个小小县城中有几家请得起这么大法事,又能有几家像他这样的富户。他进来时我闻到他身上的香灰味儿,就更加笃定了。他既然信这些神鬼之事,我便用神鬼命数、面相五行等唬他。”
“那你怎么知道他家生病的是夫人?又知道她腹痛流血?”
“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刚刚就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是他和身边人商议请你回去给夫人看病,我听见了。”
难怪陆元朗刚才不走,要在那里等呢。当时堂中哄闹一片,各说各话,许初压根没有关注人群中的话。昨日房中进了贼他也没有察觉,这个耳力他跟陆元朗是比不得的。
“我倒没有听见。”
陆元朗笑道:“遂之忙着不好意思呢。”
我这脸皮哪有你厚。——许初暗想,陆元朗这一日笑吟吟的,不知看了他多少笑话。
他将此事反复琢磨了几遍,不得不佩服陆元朗的练达之处。“唉,我原以为陆庄主是个危言危行的正人君子……”许初故意顿住了。
“没想到——?”
“没想到,竟是个满嘴胡话的骗子,算卦看相的神棍,坐地起价的奸商。”
陆元朗大笑不止,许初也跟着笑,笑够了陆元朗说到:
“遂之性子太好,被人轻侮了也不着急。那李大官人进来时神色焦灼,我若不是看他爱妻心切,才不会帮他。今日他就算回来咱们也不见,拖到明天再说。”
许初无奈笑道:“元朗算来算去,恐怕少算了一样。”
“是什么?”
“他家娘子的病,我若治不好可怎么办?”
“还有遂之治不好的病?”
“你把我当什么了,”许初笑道,“人有生老病死,常言道‘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啊。”
“你说的也是。一向只见遂之妙手回春,我竟忘了这一点。你放心,大不了咱们两个打出来就是。”
“若果真是不治之症,我尽量想办法让她暂时好转些,你我好借此脱身。还有,这失血症是最不能拖的,他今日若来,咱们立刻就去,如何?”
“好。”
许初听了更觉心安,陆元朗却又笑了起来。
“元朗笑什么?”
“我想如果真的救不了她,那李家又蛮横,咱俩跑出来也不能在杨泉县待了,只好上马跑路,这店钱可要拖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