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医心方【完结】>第7章 猜对了

  陆元朗稍微好了一些就很少再长时间躺着,许初清早来请脉时已见他梳洗完毕,正和池一清说话。走近时才发现,房间另一面墙下放着一只双耳壶,两人正拿着木箭投壶游戏。

  “这下好了,遂之来了,快叫他陪你玩吧。”

  陆元朗招呼他坐下。“我也是闲得无聊才找一清陪我玩两局,”陆元朗指指窗外,“遂之听到那舞剑之声了没有?我实在是手痒啊。”

  每天天刚擦亮,枕霞山庄中的人便齐齐到校场和山坡上练剑,剑声飒飒,衣袂飘飘,配上呼号之声,煞是威武。

  “元朗是每天练剑坚持多年不改的,无论寒暑雨雪从不间断,只这次因为这场伤病停了这些日子,难怪他坐不住呢。”

  陆元朗笑道:“是啊,这才想起投壶这把戏来,可惜找一清玩只是更无聊了。”

  许初想,陆元朗剑法如此厉害,手上必是十分有准头的,难怪池一清比不过他,水平悬殊,玩着自然是无聊。可是自己水平更加稀松,恐怕也入不了陆元朗的眼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池一清又说到:

  “唉,可惜了外面那些人,一个个好不容易熬到现在,指望能得到庄主亲自指导,却不想他们庄主在屋中投壶游戏呢!”池一清转向许初,“遂之有所不知,能到山庄里来的人都是各处分舵的翘楚,极有资质和天赋的人,初来时几年也不过是几个教头指点,只有那人尖中的人尖,才能得元朗点拨几句呢。”

  “对了,”陆元朗问许初,“遂之也是用剑的吧?可有地方练剑?”

  许初赧然道:“说来惭愧,不过略学了几招防身而已。到了山庄中来还没有练过,刚听了一清的话,才觉出自己懈怠。”

  “遂之的能耐原不必在这方面,你若想练,只管到花园里去,不必同外面那些人在一处。”

  许初谢过了,打定主意从明日开始练习。陆元朗拿过箭筒,检了几支木箭出来,递给许初:“遂之试试?”

  许初接过来,投了一支,箭头打在壶口,弹了出去。第二支就连壶身也没碰到。又取一支,这才中了。接着又连中两支。

  “好!”池一清拍手道,“许先生中了三支,该元朗了。”

  陆元朗从箭筒中抓了一把,也是五支。许初这才看出那一桶箭长度粗细竟然不一,这东西要知道了轻重才投得准,每一支都不一样就难多了。刚刚陆元朗抽出来给他的五支就大体相同。

  陆元朗这一把也中了三支。

  “哎呀!这是要我也中三支了?”池一清笑问。

  “尽着你的本事投就是了,好让遂之看看你的能耐。”

  池一清接过箭,连投了五支,连瞄准都没用。一支左耳,一支右耳,剩下三支齐齐进了壶口,干脆利索。

  许初还没反应过来,那箭全已稳稳地落入壶中了,他不禁愣愣地盯着池一清的手看。

  抿了口茶,陆元朗笑道:“我就说跟他玩无聊吧。”

  池一清大大方方地把手从长袖中伸出来,翻转着给许初看。他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手指间有厚厚的茧子,食指和中指的关节甚至已经变形了。

  “遂之再看。”陆元朗说着,瞬间掷出一箭,却是随手乱挥,全无准头。

  哪知池一清眼疾手快跟着投出一箭,在空中擦到了先前那支,等许初反应过来,两支竟已全都落入了壶中。

  “好手法!”许初惊叹。

  陆元朗说到:“你道他文文弱弱,怎么能当上这大总管的?我下面这些人可没那么好相与。亏得一清手上功夫了得,更难得心思缜密,办事滴水不漏,这些日子若不是他在外面,我这一病可不知要怎样呢。也是我运气好,又得了遂之这么一个杏林高手,不然此刻命也要没了。”

  池一清立刻默契地接上了话:“论这点呢,我可不敢同遂之相较。我不过是略尽本分罢了,遂之这样尽心竭力可是常人少有。之前请的那些医者,有些是老迈糊涂,还装得胸有成竹,有些纵然有些本事,也总要自矜自持,不肯说出详情。唯有遂之医术又高,人品又好,举止进退又有分寸。向来医者问脉,或者五天一次,或者十天一次,遂之竟至一日三次,只这一点,就可见其心至诚了。”

  两人一唱一和,把许初说得脸红心热,不知怎么自处才好,心想只有竭尽全力才好配得上陆元朗这样称赞。

  许初随师父到处问诊,见过的人不少。陆元朗是那种他一见就知道心思很深的人,他一向惧怕这种手握强权、城府深沉的人,但不知怎的,陆元朗却让他觉得可靠。他希望陆元朗过得好,希望陆元朗得偿所愿,甚至甘心成为其权力扈从的一部分。

  池一清又为许初露了几手绝活,这才离开,让许初给陆元朗诊脉。

  许初向来是眼观他处的,今天却怀了好奇,诊脉之时低头看陆元朗的手。只见那双手也是布满厚茧,不像池一清的那样纤细柔软,而是充满了力量,一看就是常年抓握剑柄所致。

  即使左手也是如此,许初猜他或许练过双剑,或者其他的兵器。想来能坐到这个位置的人,除了天资,也少不得超出常人的勤奋。

  第二日许初问早脉时,陆元朗正把香料倒进桌案上的博山炉里。点燃,合上盖子,轻烟就伴着飘渺的香气氤氲开来。

  “是‘梦真’?”

  “不错。遂之对香料也颇有研究?”

  “哪里。熏香也是治病之一法,因此略有涉猎罢了,并不曾认真讲究它。就是有元朗这样的雅兴,恐怕也是不管怎么熏,都遮盖不过这一身的药味呢。”

  陆元朗笑道:“那也称得上是‘三日留香’了。”可是之前并没有留意许初身上有什么气味。他暗暗嗅了嗅,却只闻到梦真有些清冷的味道。

  “这梦真对人如何呢?”

  许初缓缓深吸,道:“梦真之性不温不凉,有舒缓、镇定之效,倒是可以助眠。只是细品起来,这香与我向来所见的倒有点不同,更加清淡柔和了一些。”

  “不错。制作梦真要想得其神髓,里面这一味白芍药瓣,必须要用豫州所产,其它都不能有这般味道。这还是我上次在豫州时偶然买的,已是所剩无几了。”

  二人对坐,诊了脉,陆元朗从书桌后站起,请许初坐下写方,自己则绕到了书架当中,随手翻阅。

  许初写好药方,交给灵雪拿出去。吉金的博山炉锈成了青色,显得更加古拙,盖子雕镂成重重叠叠的山形,烟雾就从镂空处逸出,宛若仙山。目光微移,许初乍然看到那柄紫竹扇就在边上。这柄扇子必有些故事,才能让陆元朗时时带在身边,神思惘惘吧。

  “遂之看,我现在的伤,用些什么香好呢?”

  许初想想,道:“元朗现在的情况,用些性温的也好,‘煦微’‘和光’都不错。只是这偌大的房屋,点上两支香,功用也十分微弱,指望不上的。元朗若要快些痊愈,我倒有一言相告。”

  “哦?”陆元朗从书架间回过头来。

  “元朗可曾听过‘心病难医’吗?元朗的血气凝滞得很,这一点上药石收效甚微,恐怕是心中有所郁积吧?”

  陆元朗身形一僵,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许初走到他身边,取过了他手中那册书:《医心方》。

  许初煦然一笑:“元朗自我诊断十分准确。只是这书中多是五行术数之类,姑且读之、聊以自遣倒可以,不能当真的。”

  “遂之看,我这凝滞郁积之症可会痊愈么?”

  “这我倒是没有把握。灵台之病,药石无功。好在心、身相通,或许调理下去,可以奏效。不过还要元朗多加配合,从根本上下手才好。”

  陆元朗默然。他的心病,即使对了池一清等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尚且不愿说出口,何况是相交不深的许初。

  “不知人心当真能医否?”

  医术不能,但道术云能。近世不少杂说打着医学的旗号,兜售那术数偏门,想来也是令人发笑。

  “《千金方》云:‘以五月五日东向桃枝,日未出时,作三寸木人,着衣带中,令人不忘。’《陶潜方》云:‘戊子日书其姓名,着足下,必得。’《灵奇方》云:‘取黄土酒和,涂帐内户下方圆一寸,至老相爱。’《千手观音治病合药经》云:‘若有夫妇不和如水火者,取鸳鸯尾于大悲像前咒一千八十遍,身上带彼,是终身欢喜相敬爱。’不知能不能帮上陆庄主?”

  许初娓娓道来,语带调侃。

  陆元朗心下一凛,旋即笑道:“我只说医心,遂之怎么却告诉我这么些求相爱的方子。”

  即使深沉如陆元朗,这一次掩饰得也并不好。许初一下子就捕捉出心虚的意味,本想开个玩笑的他反倒不好意思,甚至也莫名跟着心虚起来。

  难不成,这陆庄主的心病是爱而不得?许初感到不可思议,谁会不喜欢陆元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