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自己想法的感觉比想象中更好——竹鱼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那张票反复看着,想。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就不再提出自己的想法了。当她用稚嫩的童声在餐桌上说出一件事时,父母看似倾听,却会在下一秒弟弟大哭时赶去安抚,轻而易举地让她准备许久的趣事散在空气里。

  餐桌上只剩她一个人时,她只能边凝视着桌角的郁金香边进食。久而久之,郁金香败了,她的分享欲似乎也一同消失了。

  这给她带来了优势,无数人说与她相处时有种舒服的感觉,讨论时也不会听她说出咄咄逼人的意见,而竹鱼客气地一笑,内心却说不然呢,这是刻意收敛锋芒的结果。

  可今晚,在她小心翼翼的迈出一步后,“要不再试试”的想法却在脑海中愈发膨胀起来。

  云穗的果敢给了她勇气。

  竹鱼打开手机,先找到云穗的对话框,发:谢谢。然后又在置顶点开折春的,打字,闭眼发送。

  竹鱼:明天晚上见。

  没想到折春还没睡,回复很快却很简单。

  折春:好。

  折春:明晚见。

  ……

  同样的位置,却没见蔚子洺——他如果来,前排肯定会有他的身影。竹鱼按下疑惑,开始摆弄相机准备拍摄。

  这次她准备的充足,吃了饭又睡得饱,手机相机都满电,画着淡妆,可谓是全副武装。

  她心里轻松不少,面上也带了笑容。离开宿舍前,她问骆凝:“我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骆凝真情实感地赞道:“比前几天好多了。”

  竹鱼抿唇笑,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就看到骆凝转身把两张暖宝宝塞进包里,然后说:“我们走吧。”

  竹鱼眨眨眼,迷惑地“啊”一声,愣了愣才问:“什么?”

  骆凝掏出票,说:“我也去。这是昨晚折春送来的,你不知道吗?”

  ……

  竹鱼调好设备,观众才入场完毕。比起复赛,今天才叫真正的座无虚席,她感慨:“人真多啊。”

  “质量高的比赛大家都想参加嘛,”她笑,“但这么高的质量,还不是为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竹鱼疑惑。

  “大学生音乐节啊。”骆凝看着她的表情,扶额,“你不会不知道吧?”

  竹鱼这才恍然,掏出手机查,却发现折春的消息提示还在状态栏上挂着。

  是一张图片。

  从亮处拍暗处一般不清晰,昏暗且模糊,但折春的照片显然是从舞台拐角的暗处拍的。

  几倍的放大降低了像素,噪点高得像九十年代的复古照。为方便找座位,礼堂的灯开得很亮。在彻明的观众席间,低着头的竹鱼不算显眼,却被框在这张照片的正中间。

  折春说:我一眼就找到你了。

  竹鱼下意识抬头看,半天都没找到,只能回:你在哪里?

  三个熄屏,手机静静躺着,没有回复。

  直到观众席的灯被摁灭,舞台转而亮起来,穿着长裙和西服的主持人开始报幕,对话框才跳出条新消息。

  折春:还在后台。

  折春:等我上舞台,你就能看见了。

  上场顺序是按照复赛名次排的,折春作为第一名,要在后台等到最后。

  骆凝碰了碰她,说:“开始了。”竹鱼就熄了屏幕,认真听起来。

  选手们准备都很充分,至少竹鱼听下来,没觉得有哪个翻车的。她分心关注了评委,他们不时颔首,似乎也颇为满意。

  但是,哪怕沉浸在音乐中,她也忍不住会思绪乱飘,想:折春这次会唱什么呢?

  推送上没写决赛曲目,可能是为了保持神秘感。已经唱过的选曲多是大家熟悉的,每首骆凝都能跟着唱,特别是林俊杰和周杰伦的那几首。

  喝了口水,骆凝转头问她:“折春怎么还没上?”

  “下一个就是。”

  话音刚落,一个白色身影就上了台。

  在竹鱼印象中,这是折春第一次穿白裙。腰线被完美勾出,裙摆散在光着的脚边,整个人像一枝馥郁的白兰。她略垂下眸,被追光灯笼出微光,纯粹到不忍亵渎。

  竹鱼不禁屏住呼吸。倘若达芙妮的美能与之匹敌,没有爱神丘比特射箭,她也定会如阿波罗一般,伸手想要将月桂树揽入怀中。

  折春轻声打破了观众席的一片寂静。

  “我要演唱的是一首自作曲——《并发症》。”

  “这首歌送给台下的一个人。”

  骆凝的视线犹疑着落到竹鱼身上,轻声问:“不会是写给你的吧?”

  竹鱼摇了摇头,笑着说“不可能”,指节却攥得发白。

  伴奏响起。

  竹鱼闭上眼,分辨不同的乐器交响,钢琴、提琴、吉他……有节奏地融合成一段旋律。

  她屈指在椅子上敲着,停顿时,空灵又清澈的女声响了起来。

  折春似乎天生有种能力,将情感最大程度地注入歌曲里,一百倍一千倍地传递给每一位听众。

  只要闭上眼,你能在她的歌声里看到迷雾笼罩的森林、海鸥盘旋的灯塔、静谧着铺天盖地的第一场雪或湿蒙蒙的春。

  随着最后一个琴键落下,场内重新陷入寂静。竹鱼呆呆地愣着,直到被经久不息的掌声惊醒,手忙脚乱地按下相机键。

  她把手拍得通红,目光灼灼地投向台上,却在下一秒对上折春的眼睛。

  这次没有若有似无的感觉,没有朦胧的纱和雾,她们隔着一个舞台、千百人的欢呼和听不见的余音真切地对视,长长久久。

  “好!”骆凝突然大吼道,让竹鱼猛地抽离,转头看她。

  她眼角还挂着泪水,胡乱一抹,一顿拍手,对竹鱼说:“太牛了,又让我想到林凛了……呜呜。”

  竹鱼听她讲过初恋的故事。在平淡却足够刻骨铭心的回忆间,林凛是骆凝的男主角。

  竹鱼给她递纸巾,莫名其妙地感到与有荣焉,突然理解了粉丝的心理活动。

  这种感觉在主持人宣布名次时达到了高峰。

  折春在白裙上套了外套,表情又恢复到淡然和锋利共存的状态。踩着平稳的步子上台、在评委点评时谦逊有礼、接过奖牌和奖杯……这些都透过镜头映入竹鱼眼中,又被定格在每一次闪光灯中。

  但这些都不如最后一张照片——

  折春沐浴在掌声和簇拥中,颔首着像引颈的天鹅,目光定定地望向这里,似乎透过镜头与竹鱼交汇。

  这是她的阿弗洛狄忒。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