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火锅。”

  “还想吃鸡排。”

  ……

  竹鱼挂着点滴报菜名。她刚刚验了血,医生拿着报告推推眼镜,就下了“吊两天针”的决定。

  竹鱼一边努力把胳膊塞进袖子,一边皱着脸。穿得太厚,化验都成了难题。

  刚才在拿着棉签等待的护士面前,竹鱼整整挽了三次袖子都没成功,眼巴巴盯着折春帮忙。最后还是只能脱一件,放在衣帽架折春身上。

  工作日的上午九点,连输液区都没几个人,可见当今社会“卷”到了什么地步。

  折春把护士刚拿来的暖手袋灌上水,斩钉截铁:“你还病着,只能喝粥。”她说着,又拿出手机让竹鱼选,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八宝粥?小米粥?黑米粥?”

  “有没有火锅粥?”

  “哪来的火锅粥,”折春笑,“有白米粥。”

  竹鱼叹,“算了,还是皮蛋瘦肉粥吧,好歹有点味。”

  折春把暖手袋塞紧又检查,垫在竹鱼手下。

  手指不敢动,血液就不流通,竹鱼左手僵硬,触到暖手袋竟然没法贴近,只浅浅感受到一些热气。刚准备用右手协助,折春的手就轻轻搭上她的指尖。

  压下去,贴紧,感受温暖的传导——从指尖开始,一丝丝地游走在血液中,向上,再向上,直到心尖都暖起来。

  竹鱼不敢说话,恐打破了寂静。目之所及是折春贴得很近的侧脸和纤长的睫毛。竹鱼这才发现她的眼下也是青黑,比之前加重了些。

  “睡一会儿吧。”竹鱼建议。

  “我是来陪护的,怎么能睡。”折春左手撑头,靠在椅背上,语调缓缓,顺手掖了掖竹鱼的衣角,“你睡。”

  竹鱼瞪大眼睛表示自己不困,打开ipad看没看完的电视剧。

  明明是悬疑剧,竹鱼却没一点沉浸感,阴森的bgm如同催眠曲,驱使着她的头小鸡啄米似的一点点低下去。

  眼皮彻底阖上前,竹鱼只有一个想法——骆凝看剧的品位真的不怎么样。

  折春被又碎又细的念叨声惊醒,一愣,赶紧抬头看吊瓶,还剩一半,又转头看竹鱼。

  她眼睛大,睡觉时不能完全阖上,在半梦半醒之间说着方言。折春听不懂,但火锅这两个字依稀能辨认出来。

  “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吃。”

  虽然她听不见,折春还是回。

  “我要吃火锅……”

  折春又回了一遍,把还在播电视剧的ipad关掉,想:第一次觉得南方口音这么好听,软软糯糯,哪怕是骂人也甜。

  见竹鱼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她轻手轻脚地拿出电脑和耳机,敲键盘的声音轻得和风一样。

  ……

  直到打喷嚏的声音像爆破音一般在耳后响起,折春才取下耳机转过头,问:“醒了?”

  竹鱼小动物般探头,瞟折春的电脑屏幕。

  看不懂的界面——黑色背景,心电图一样的音轨重重叠叠。

  竹鱼没问。看着她好奇的样子,折春自觉解释道:“是编曲软件。”

  她很轻地眨一下眼睛。在折春以为她会问些什么时,她却转了视线,说:“该换吊瓶了。”

  吊完两瓶水,天色已经暗了。她们从医院走出来,踏进一家小店,没什么人。

  竹鱼早就饿了,一碗粥怎么能顶饱?但不怪折春,她买了蒸饺、红糖糍粑和饼,可病人任性,海水中只取一瓢。

  竹鱼点了砂锅吃,称是“火锅的平替”,不过连辣子都没敢放——疼痛的呼吸道不允许,只能看着折春的红油砂锅两眼发直。

  “你不是南方人吗,这么喜欢吃辣?”折春疑惑。

  竹鱼竖起眉毛,“刻板印象!”

  其实她属于又菜又爱吃的类型,常常顶着肿起的嘴唇,吸着气摆手,说:“一点都不辣。”

  可是折春不知道,不仅如此,她还极富有刨根问底的好奇心,说起自己看到的科普,“听说这是基因决定的?好像有什么吃辣基因遗传……”

  “有点道理,我妈就很能吃辣。”竹鱼也开始寻找佐证,“或许可以搞个研究。”

  折春又笑,指指自己,“一个学小语种的,”指指对面,“一个学新传的。只能研究研究怎么写公众号。”

  “别看不起写公众号啊,说不定我毕业就干这个。”竹鱼据理力争,又扁扁嘴,自嘲道:“……这可能是我除了扫大街之外的唯一选择了。”

  大学生说到就业就等于总统说到竞选,演员说到获奖,是总不想正面面对却又绕不开的话题。

  “你要做什么呢?”竹鱼问。这个问题对折春来说算触手可及,毕竟她已经大三。

  “和音乐相关的职业吧。”她边吃边想,“总之不会是西语。”

  竹鱼不明白,“你不喜欢吗?”

  “倒不是。”折春摇头,“反而是很喜欢。”

  “我喜欢语言,但是当它成为我赖以生存的工具时,这一切就会有点不对劲。”她似乎很难形容,“……比如,你把最喜欢的歌设成闹钟。”

  竹鱼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折春笑起来。

  “但是音乐是我哪怕每天都做也不会厌烦的事,这可以成为我的工作。”她眨眨眼,“你也可以找找这样的事。”

  竹鱼想了又想,还是没什么头绪。折春突然清醒,“我们本来在聊什么?怎么会说到这里。”

  竹鱼笑,“吃辣。”

  “哦对。”

  “我知道一家川菜——第一次去差点被辣昏的那种。下次一起去试试。”

  竹鱼点点头,思绪还停在刚刚的话题中,一直持续到踏出砂锅店。

  黑夜中才发现,街道的树上不少都挂了彩灯,星星点点,像是坠下来的星子。

  正思考着原因,折春就叹道:“一下雪,圣诞节就近了。”

  原来是圣诞节。

  “从高一开始,圣诞节的晚上我都会在宿舍看《真爱至上》。”竹鱼回忆。

  “圣诞节还住宿舍吗?”

  竹鱼一脸疑惑,意思是“不然呢”。

  圣诞节和寄宿制也不相悖吧。

  好吧。折春点点头。

  跃着的光点将树林笼上了一层浅金,她们并肩走到了路边,折春才想起来把手上的围巾给竹鱼围上,绕一次,一端穿过圈。

  她在努力做好“照顾人”这件事,但很明显并不擅长。

  折春紧紧地拉,竹鱼脚下就轻飘飘地,被向她那边扯一下。

  折春觉得有趣,又扯一下。竹鱼就举起手,一边说着“呀”一边轻轻拍她,皱起脸做出无语的表情。

  折春笑,她也笑,两个人对着笑了一阵,鸣笛声在旁边响起。

  “诶,姑娘,尾号7569,是你们叫的车吧?”

  “是!”竹鱼连忙后退一步,脸颊被宽大的棕色围巾遮盖住,反手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

  她先坐在右侧,又往里挪了一格,从降下的窗户里看折春,眼睛亮晶晶的,问:“怎么不上?你不坐我旁边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