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着门缝往外看的扎实长长嘘了口气,拐回来叉手道:“阿主,不然咱走后院的角门?”

  泊舟恰好抄着手缩着肩膀小跑过来,吸吸鼻子喘气儿道:“角门外也有几个人在来回晃悠,贼头贼脑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阿主,咱们飞鸽子给缉安司罢,这不行啊,大过年堵在咱们家门口算什么!”

  容苏明右胳膊横抱在身前,左手拇指托着下颌,中指随意在自己人中上点了点,沉吟道:“泊舟说的有道理,不过飞鸽子就不用了,这样罢,扎实,你跳墙从西隔壁出去,不用怕被人发现盯梢,直接去公府所报案就成,然后就直接去缉安司门外等着,见到温离楼的话就问她一声案子何时开,她听得懂。”

  “喏。”扎实领命而去,容家常年紧闭的大门咚一声被砸上了什么重物,泊舟扒着门缝往外看,顿时脑袋发懵,“阿主,他们在往咱家大门砸东西,”

  随着接连响起的轻重不一的撞击声,泊舟一样样数道:“有石块、土坷垃、烂萝卜哎呦……”

  小孩儿突然往后踉跄两步,想是在躲什么东西,站稳后惊魂未定般拍拍胸口,“竟然还有破鞋子,阿主,他们不会还敢泼粪罢,那就忒过分了。”

  长年跟在容苏明身边,泊舟在潜移默化中学的都是容苏明的处事方法,最后也形成了这种越是心中没谱,开口就越会说笑的性子。

  尽管温离楼和方绮梦都嘲笑过这种虚张声势,但容苏明也确实在好几回紧要关头是靠这种方法笑到最后的。

  远远看见扎实从西边墙头翻到西隔壁后,容苏明不觉约莫了下时间,抄起手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叫围在过道下的人都散了各自回屋,“难得不用多往缉安司那种鬼地方跑,都回屋暖和去罢,公府差官来敲门的时候再出来,泊舟,回屋后注意听着点小狗,保根你盯着点前庭,仔细被人大白天翻墙进来,咱们家着墙呦谁都能翻,以后谁再说这是高墙大院削尖脑袋难进来,我就保准跟他急……”

  容家主抄着手碎碎念念的,闲庭信步般一路晃晃悠悠回主院抱孩子去了。

  想当年容宅险些被人纵火烧掉时,容苏明就是这样一脸淡然的无波无澜,这种处事不惊的泰然,泊舟如何都学不来。

  公府所直属公府石大人管辖,级别上虽与缉安司同级,但各种事情处理起来却明显不如缉安司稳妥有效,就连接到报案后出司的速度它都远远不如缉安司。

  直到门外那帮群情激愤的人几乎把容宅大门前堆满烂萝卜破菜叶小石块土坷垃,公府所的一队人才配着刀姗姗来迟。

  官爷们谱摆得贼大,还没走近就先开始让小碎催在前面驱赶开路:“让开让开,公府所办案,闲人避让!”

  耗子怕猫民怕官,天生的恐惧使得围堵在台阶下的众人下意识让路,哭喊声顿时变成低低的啜泣,差官中为首的那个大肚子男人傲慢地扫视一圈周围的人,抬起一只脚搁在大门前的第一级台阶上,不耐烦地朝大门怒了努嘴。

  他身后即刻有小差役跑上前敲容家大门:“公府所办案,容氏开门!”

  这句话连着重复三遍,门缝里才传出道男人的声音来:“各位官爷容禀,我家正门落锁,长年不开,请各位移步东侧门?”

  小差役下意识回头看上司,只见那为首的搓搓被寒风打红的脸,往旁边吐了口痰,又骂了两声脏话,这才不情不愿地往东侧门去。

  寒冬腊月,街上积雪及膝,谁不想坐在暖暖和和的屋里烤火炉吃热酒,侃大山耍女人?顶风冒雪来办什么私闯民宅而且还是没创成功的破案子,差役头子的脸拉得很驴一样。

  进门后对容苏明自然也没什么好话,粗横地埋汰了两句容家的茶,差役头子示意所有人退下,只和容苏明对坐主客两边,他道:“容家主是爽快人,咱老晋也不弯弯绕,直说罢,想如何处理外头那帮贱民?您开个口来,咱兄弟按吩咐办事,保管让您满意!”

  容苏明心说,这是从哪里来的这么个蠢货,开口和姓晋的官爷打起了太极。

  她不是真的要让公府所这帮酒囊饭袋来解决事情,她只是在为温离楼办案拖延时间,认识这么些年,有些事情打眼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哪里还用得着淘神费力。

  花春想不知道容苏明和温离楼的把戏,但她瞧容苏明进进出出丝毫不慌的模样,便也懒得去操心那些事,只专心在屋里照顾孩子。

  然而如意总是能每时每刻不重样地给她阿娘翻出新浪花制造出惊喜和意外来,不过是错错眼的功夫,如意爬上矮榻,从榻几上拿到了她阿大那没系口的装糖的荷包。

  花春想又翻了两页账簿,忽然间觉得屋里安静得有几分诡异,她抬头寻过来,只见如意一手搂着荷包,一手还捏着颗未剥开糖纸的糖,身边扔满了沾着口水的糖。

  荷包里本来装了大半袋子牛奶花糖,都是容苏明今日一早在等官差的间隙里刚包好的。

  无需多言,花春想仿佛已经看见了容苏明拎着如意揍屁股的场景。

  “闺女呐,”她赶紧过去把荷包夺走,拿来湿巾子给小丫头擦黏糊糊的手和嘴,“你这两天是皮痒痒罢,先是掀了我的梳妆台,今儿就又来祸祸你阿大的糖……别用这种单纯无辜的眼神看我,你老子娘这回也无能为力了,你等着挨揍罢,容镜。”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花春想正抱着十二生肖的布偶教如意学认动物,乖乖坐在烧着火铺的地板上却明显心不在焉的如意突然扔下手中的小橘子,站都来不及站她就蹬蹬蹬爬过去钻到卧榻地下躲了起来。

  只剩下那个半大的小橘子孤零零地在地上滚着。

  花春想愣怔须臾,随后才听见屋门口传来的脚步声,诚然是容苏明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如意: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85.幸而未迟

  许多事情其实都是不能细想亦不可深究的,花春想看着这个节骨眼儿上待在家里抱孩子的容苏明,脑子里蓦地想起了自己十来岁时候的授业夫子。

  记得那是位歆阳城里颇有盛名的女夫子,才名远扬,且当时不过四十左右年纪,却极其罕见地和许多花甲之上的男夫子一般头顶无发——女夫子原本四季用戴着帽子,学生调皮,某次恶作剧揪掉了女夫子的帽子,然后一屋子捣蛋鬼个个傻了眼。

  回家后花春想拉着爹爹说女夫子秃头的事情,爱美的她好怕自己将来也会成那个样子,但爹爹揉揉她的头,慈爱地告诉她——只有用得着脑子的人才有可能会秃头,我们家小香椿定然不会……

  想到这里,花春想深深为容苏明的发顶担忧了一把,她盯着面前这碗穗儿牌香浓黑芝麻糊,忍不住小声问道:“你每天那么忙,脑子累不累?——啊我是说每天有那么多事需要你处理,你脑子累不累?”

  容苏明在经历了花糖被女儿咬一口扔一个的大起大落后,目下正盘腿坐在地上给如意剥橘子,闻言她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边掰下一瓣甘甜多汁的橘牙给如意,果断摇头拒绝道:“我不吃你的专属黑芝麻糊,不吃。”

  花春想:“……”

  “不吃算了,怕你秃头你还不领情,我阿娘说过,像你们这种脑子好用的人最是容易掉头发了。”花春想搅搅碗里黑乎乎的东西,勉强一勺勺地往自己嘴里送。

  想哄骗容苏明帮自己解决掉今日份的黑芝麻糊却又一次无疾而终后,容夫人顿时觉得嘴里淡得没了任何味道。

  “良良?”恰听见如意奶甜奶甜地喊自己,寻声看过去,小丫头竟然拿着一瓣橘肉冲她晃悠过来,乖巧地将橘肉放到她手心里,“次次。”

  “还是我们如意好,小棉袄都已经知道心疼娘亲了呢……”花春想被主动送来零食的女儿暖化了,一颗老母亲的心在胸腔里扑腾来扑腾去,还顺道戳了那个叫做容苏明的小人儿好几根“冷血无情”的银针。

  “咳,咳咳……”不知道自己被扎针的容苏明刻意清清嗓子,不仅没有表现出花春想期待中的那个叫做“难为情”的情绪,而且还光明正大转移了话题:“不是说今儿要去你阿娘那里么,准备何时出门?”

  因要调养身体而被叶轻娇叶寒烟大夫叮嘱必须吃一日一碗黑芝麻糊——加了花生仁核桃仁等佐料且不得加糖——的花春想依旧贼心不死,正拿着勺子试图让小豆丁如意帮她来分担点,而且还摆出了一脸“如意乖如意宝如意娘亲最爱你”的殷切表情。

  她道:“待会儿就去啊,昨儿夜里不是刚说过么,你这就忘啦?!看,我就说你得补脑子罢,以形补形不是大夫们瞎说的,我这黑芝麻糊里可是有很多核桃仁的哎?——你要上哪儿?”

  容苏明擦了手,起身走到衣屏前穿棉外袍,道:“险些忘了早就跟人约了今日要谈事,就在福泰街的项楼里,完事后我去你阿娘那里找你,记得等我一起用午食啊。”

  福泰街……花春想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