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也不知是在吃还是在玩,一条腿高高抬起,脚丫子蹬在她阿娘上臂上,把自己的专属饭碗嘬得叭叭响。

  瞧见这副场景,容苏明心中的无名业火顿时消去一半,情绪里留下的多是无奈,她走过来坐到矮榻另端,语调有些冷硬,直接说道:“我没有。”

  “嘶……”花春想被已经长出牙齿的如意咬了一下,长长嘶疼,没收了小家伙的口粮,收起了小家伙的饭碗,眼也不抬道:“人拿着信物寻上门的,是你以前常戴的那小荷包。”

  “我没有。”容苏明捏着手心,还是这三个字。

  如意吃饱饭就开始不安分地扭动着,想要起来玩耍,听见容苏明声音后更是想爬过来要阿大抱抱。

  花春想把孩子放到干净的地板上让她自己随便爬,视线随如意的爬动而移动,如意果然到容苏明跟前撒娇去了。

  容苏明弯腰将攀着她腿站起身的小家伙抱起来,花春想的视线却没有随之抬起,她陈述道:“我已请可靠的大夫来看过了,日子什么的与你在西就那边庄子停留的时间都对得上,且那姑娘也能细……”

  后面的话容夫人说不出口了。

  那姑娘还能细说出你容昭身上几处不为旁人不知的特征,比如肩窝的旧刀痕,比如锁骨正中的小黑痣,以及两个漂亮的腰窝,甚至是右脚小拇指下端那道被铁镰割出的伤疤。

  真不知道自己不久前是如何听细妹列举完那些证据的,花春想反复告诫自己要坦然,要平静,幸好,她做到了。

  “无意间多次见你出入星台,以为你会……”会相中星台的哪位风尘姑娘,花春想顿了顿,道:“不过这回这个也不错,小门小户家的纯良孩子,安安分分也挺好。”

  “我去星台真的只是谈事情去了。”容苏明抱着如意,觉得花春想根本就不在乎她的辩解,无论她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谈事情去了,”花春想看起来和平常一样,不仅仅语气轻快,而且处之淡然,道:“生意人的生意十之八/九都是在声色场所谈成的,我也是商贾人家的孩子,完全理解这些,”

  捧茶盏到手心,浅色茶水上似有若无倒映出自己的五官,她继续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偏过头来冲容苏明微微一笑,是温婉大度的当家主母模样:“家里只我一个也无趣,如意有个妹妹也挺好。”

  “我们聊聊罢,”容苏明起身,唤奶妈进来把如意抱了出去,再坐回来时顺手从多物架上拿了个孔明锁,道:“我记得曾向你说过,家里除你之外不会再有其她任何人,你为何总是不信我的话?”

  “你说一生一世一双呀,”花春想放下茶盏盘坐上矮榻,从榻几下面拿出笸箩,继续缝制未完成的香包。

  她话家常般微微笑道:“那听起来诚然是不错的,但日子不是戏本子,没说那种事情是不存在的,至少我不信。”

  容苏明问道:“你不信的,究竟是这件事情,还是我这个人?”

  “都有罢,对,可能都有的,”花春想手里的针线来来回回,缝制香包不是难事,估计再有几盏茶时间她就能弄好,“我娘追求一生,但结局你也看到了,这种例子太多太多,我甚至都无法一时列尽,两人在一起合适就行了,反倒是你,何必非要在乎这个在乎那个?终不过是徒费心事罢了,若你问我在不在乎你,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花春想手中的针停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那一下,她道:“世事难一言尽蔽之,极少哪个男人女人会如信誓旦旦之诺言忠一而终,我非豆蔻少女,更不会不谙现实满怀浪漫,时至今日你还纠结此事的确是我意外的,不过我们,各守本心不是能更好一些么。”

  “你何必自苦若此,又何必谨慎若此,”容苏明知道,这次借机而来的试图靠近她又成功地失败了,孔明锁被拧得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干脆顺手将它扔到角落里,起身朝外走去,“这件事,我去处理就好了。”

  在那道身影迈出门槛的时候,屋里的女人不慎被针扎破了手指。

  天黑的时候,穗儿把消息带回来,说那位叫细妹的小姑娘,真的被容苏明留在了容家,且还被安排在了离书房不远的迢星居。

  听穗儿说,容苏明不仅叫人往迢星居送了好多东西,而且还特意从别处宅院调回来两位丫鬟供迢星居使唤,甚至巧样都被安排到了那边。

  穗儿替她家主母觉得不平,瘪个嘴闷闷不乐。

  花春想在陪如意玩耍,边用金属小勺子刮下苹果沫喂进如意嘴里,边轻轻笑温穗儿道:“你这是无故同自己置的什么气?”

  “姑娘!”穗儿放下手里活计,走过来蹲在花春想身边,道:“人都连大带小都一下子住进咱们家里了,您就一声不吭么?”

  “吭,当然是要吭的,”花春想继续喂如意吃苹果沫,被小丫头扭头推开,如意娘放下苹果,用湿巾子给如意擦嘴擦手,道:“去把青荷桂枝也叫进来罢,我有话要说,啊还有奶妈。”

  穗儿一骨碌冲出去,未几便将人都喊了进来。

  起卧居里,如意抱着红布缝制的金箍棒在地上滚圈,穗儿赶紧上前接过花春想手里的火折子继续掌灯。

  “喊你们来也没甚大事,”花春想搓着手,走到矮榻前坐下。

  如意啃两口玩具,跟着她阿娘的脚步哒哒哒爬过来,一只小鞋子还被她半路蹬掉。

  花春想把小丫头抱起来,道:“迢星居里新住了人,你们以后进出多避着些,免得与人冲突,万若,万若是不慎有个什么口角之类,也望你们忍上一忍。”

  奶妈不懂其中道道,便规规矩矩唱喏,小桂枝如往常低头不出声,只是屈了屈膝盖作答,青荷与穗儿对视一眼,默了默才称是。

  如意一把薅掉自己另一只鞋子,举着就往嘴里塞,被花春想拦下并试图抢出来,“闺女呀,你怎对吃鞋子如此上瘾呐,松了松了,阿娘给你拿别的东西吃可好?”

  “不不不不!”如意用力和她阿娘抢鞋子,用力用得两只脚脚都翘起来摇啊摇,叽里咕噜道:“美美大大啊呀都不都不都不打!”

  花春想松手,玩笑道:“好叭你咬你咬叭,待会儿吃饭时候你就抱着鞋子啃好了。”

  闻言,青荷道:“主母,暮食已备好,可要现在用?”

  “可。”花春想应答一声,抱起女儿高高举了下,“如意呀,咱们去吃饭饭喽~”

  容苏明薄暮离开,当夜未归。

  笑登星台摘桂月,醉卧香怀倾酒杯。秦楼楚馆星台内,既无斗仙声色曲,难寻扑馆犬马戏。

  方绮梦一脚踹开虚掩的屋门,提着盖子不知掉哪里的玉酒壶晃悠进来,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嘿嘿笑着化解尴尬,道:“近来着实鲜少见你吃闷酒,遇上什么事啦?说来给阿姊听听咧。”

  “滚你个球球,”容苏明随手扔来身边一张坐垫,顺势向后倒在东瀛榻上,笑得胸腔不断起伏:“前些时日去见过易墨了罢,结果如何?”

  “明知故问,欠抽呐你,”方绮梦甩掉鞋子爬上东瀛榻,伸手给自己倒酒,慢半拍反应过来道:“你是又跟你媳妇吵架了罢?不然怎么来这里吃酒?”

  容苏明拍拍肚子,满腹涩酒,伸胳膊伸腿舒展四肢道:“你说我怎么这么贱呀!”

  方绮梦摇头道:“你才知道自己很贱这个事实吗?啧啧啧,容二你这觉悟可不太行。”

  “滚呐,”容苏明隔着矮脚几揣方绮梦,朦朦胧胧盯着屋顶上的千彩百绘,感叹道:“当人真难。”

  “谁说不是呢,”方绮梦抻着腿踹回去,道:“我早就决定了下辈子进畜牲道,投个大王八当当,一动不动就能活上千百年,哈哈哈想想就痛快!”

  容苏明揉眼,赞同道:“是,好吃不过饺子,舒服不过躺着。三儿啊三儿,花春想她不要我,她不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