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薛砚舟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至于吧,他挺干净的啊,晚上吃过晚饭后还去洗了把脸。

  他转身,回到房间,准备看看对方的情况。

  对于排斥近距离接触的人来说,这种事情大概能晚上做噩梦。

  薛砚舟很能体谅谢亦明的强烈反应。

  他本以为,会看到谢亦明在洗手间漱口,却没想到,一进房间就看到对方直愣愣地站在房间中央。

  看见薛砚舟进来,谢亦明也没什么反应,手指放在嘴唇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亦明?”薛砚舟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刚才的话说完,“很抱歉,刚刚我不是故意的,那只是个意外。”

  话音才落,薛砚舟就看到谢亦明动了。只是对方的动作僵硬到像个机器人,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听到齿轮生锈的咔擦声。

  “你……还好吧?”薛砚舟真担心刚刚那个意外把人给弄出心理阴影来了。

  谢亦明总算开口:“意外?哦。”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薛砚舟觉得,整个房间的灯光都黯淡下来。

  他实在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氛围,选择转移话题。

  “外面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培训。”他停顿一下,“我有点怕,不敢看。”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谢亦明恢复了正常,走向阳台:“来。”

  再次回到阳台的时候,下面穿着红色校服的学生挖土已经挖得差不多了。

  土坑刨开之后,下面是一具棺材。

  看到棺材的时候,薛砚舟竟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那些小小的土包,看起来本来就像是坟头,只是没有立碑。

  砰——

  薛砚舟抖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响声,就见一盏探照灯打了下来。然后,他被人轻轻往后一带,站到了阳台的阴影处。

  谢亦明低声说:“探照灯在房顶,不要被照到。”

  阴影处的位置很窄,只能堪堪容纳两人。他们几乎是紧贴在一处。

  薛砚舟:“要不,还是进去,我怕你不自在。”

  谢亦明摇了摇头:“没事,看下面。”

  下方的各个角落,亮得几乎像是白天一样。怪不得学校在晚自习之后要求所有学生立刻离开学校,不得逗留。

  就这个明亮程度,后山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在教学楼也能看出不对劲。

  棺材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人?一层一层的,叠得很整齐。

  不对,什么人,分明是一叠人皮。

  穿着红校服的学生,弯腰把人皮拿出来,抖了一下。

  旁边又围上来几个学生,他们围成一个圈。每个人都拿着一片人皮,抖一下,然后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是……什么东西!”

  谢亦明:“是外界人。”

  外界人?这么多外界人吗?为什么会变成一张又一张的人皮,里面的血肉骨骼到什么地方去了?

  下方的情况愈发诡异,穿着红校服的学生把一张又一张的人皮抖开,披在身上。

  人皮的脸朝上,恰好对着薛砚舟的方向。

  他觉得那张脸有些熟悉,是在哪见过?

  啊,对,前不久在电视上播放过的寻人启事上见过。

  巍嵬县是有旅游产业的,但不知为何,外界人来了之后,总是喜欢去那些触犯规则的地方。

  巍嵬县人都不喜欢外界人,但外界人却很喜欢偷偷跑进来,进来之后,他们还会躲起来不离开。

  于是,寻人启事时常在电视台轮番播放,寻找这些不知所踪的外地人。

  原来,他们都被埋在了学校后山,只留下了一张人皮。

  诡异的是,薛砚舟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明明在这一望无际的小土包中,埋葬了不知多少外界人,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怕吗?”

  薛砚舟摇头:“相比怕,我倒是更好奇,他们在干什么。”

  谢亦明:“专项培训。进入四号教学楼,进行专项培训。”

  学校校规的确有这么个说法,违反校规的学生会被送四号教学楼进行专项培训。但实际情况是,没有人见过四号教学楼,也没有人见过那些被送往四号教学楼的学生。

  “我觉得,我们很奇怪。”

  “嗯。”

  薛砚舟继续说道:“从来

  没有人关心过,这些被送往四号楼的学生,究竟会怎么样,你不觉得这不正常吗?”

  “是。”谢亦明停顿一下,“周围的一切都与我无关,直到看到你,才真实起来。”

  这种感觉,薛砚舟也有,似乎一切都是从今天早上才开始真实起来的。

  他皱眉,继续看着下面的情况。没想到,这一看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

  薛砚舟猛地往后退一步,却忘记身后就是墙,差点一头撞上去。

  后脑勺却碰到柔软的触感,薛砚舟一转头,看到谢亦明把手收了回去。

  “小心。”他低声说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的谢亦明,很不像是谢亦明。浑身冷冽的气息完全收敛,眼神柔和,有些像……

  顾远洲。

  “你看到什么了?”

  谢亦明问。

  薛砚舟回过神来:“那,那是什么。”

  在下方,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些把人皮披在身上的学生,开始动了起来。他们似乎很痛苦,在地上翻滚挣扎,甚至撞断了不甚粗壮的小树苗。

  而他们身上的人皮,却动了起来。

  人皮扭动着,伸出无数触手,和红校服学生们连接在一起。这似乎很痛苦,学生们在翻滚挣扎。

  却没有人把身上的人皮撕下来。

  然后,有些人皮离开,那些学生却挣扎着爬过去,想把人皮披回自己身上。不同的人皮,在不同人身上辗转。

  最终,约莫有一半学生和人皮结合在一起。

  “这是一种筛选。”谢亦明说,“高三的学生,同样要经过这样的筛选才能去往巍嵬大学。”

  “没有经过筛选的……”

  话音未落,薛砚舟就看到下面没有和人皮连接的学生开始凋零。是的,凋零才能最为恰当地形容这种情况。

  他们站在那里,从头发开始卷曲枯萎,如同秋天的落叶。整个人失去了水分,却并非变成一张皮,而是干枯变得焦脆,随后被风一吹,变成一堆灰烬。

  “这就是,筛选。”

  巨大的探照灯暗了下来,下方的土包又恢复了宁静,红校服学生们排着队回到宿舍。

  薛砚舟皱眉,想起之前在耳机里听到的诡异的声音。

  奇怪的巍嵬县,一个整体?

  “好了,进去睡觉吧。”

  晚上,薛砚舟还是睡在了谢亦明的床上,尽管这样占据主人的床似乎不太礼貌。但谢亦明坚持如此。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却意外的安心。

  睡梦中,他看到各种光怪陆离的景象,唯一真实的,却只有谢亦明顾远洲和秦止。他们在陌生的地方,没有一个地方像巍嵬县。

  可是,薛砚舟却觉得这些才是真实。巍嵬县的一切,在梦中仿佛是蒙着层纱。

  灰蒙蒙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红色光亮。那些光杂乱无章地晃动着,扭曲着,最终变成一个巨大的螺旋状眼睛。

  眼睛在注视着他,诡异而专注,如有实质。

  “!”

  薛砚舟猛地睁开眼睛,那如影随形的视线却没有消失。

  “谁!”

  “抱歉,是我。”

  “秦止哥?”

  薛砚舟脑子里一团糊,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站面前的人是秦止。

  灯亮了起来。

  “……”

  他陷入沉默。

  原来是谢亦明站在床前的桌子上。他依靠在桌子边缘,神情专注,似乎没有睡觉。

  明明在入睡时,对方躺在旁边的木板床上,呼吸均匀已经陷入深度睡眠。当时薛砚舟还感慨一句,不愧是上课也能分分钟睡着的谢亦明,躺在木板上也能秒睡。

  “秦止?”谢亦明皱眉,脸色不太好看。

  薛砚舟觉得有些冷,莫名其妙的冷。他解释道:“啊,秦止哥原来是我邻居,大概是你们身形有些像。认错了。”

  谢亦明定定看着他,不说话。

  心虚。

  薛砚舟却没有表现出分毫,眨眨眼睛,露出个腼腆的笑:“他不重要,你大半夜的不睡觉,是有什么事吗?”

  听他这么说,谢亦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走,我们去看热闹。”

  薛砚舟眼睛一亮,愈发觉得应该早些和谢亦明成为朋友。这种无需多说,对方就能知道他喜好的感觉是在太好了。

  大半夜

  的热闹,肯定精彩纷呈,不然又怎么能让人放弃睡眠去看热闹。

  “看什么?”

  谢亦明:“跟我来。”

  薛砚舟一脸茫然的跟着他走到阳台,却见外面一片黑暗。他不免有些失望,没什么刺激的东西。

  然后,他看见谢亦明背对着自己,微微蹲低。

  “上来。”

  “啊?”

  谢亦明保持这种有些别扭的姿势,身形却很稳。

  “下面门禁,我们从阳台跳出去。”

  “嗯。”

  薛砚舟点头,趴到谢亦明背上。

  等到被背着腾空而起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从七楼跳下去?他竟然如此轻易,没有丝毫质疑就相信了谢亦明。

  “!”

  他似乎…不恐高?

  谢亦明身形翩然如惊鸿,背着一个人丝毫不显得吃力,还有余力问:“怕吗?”

  薛砚舟:“我不怕高,我比较好奇,你这一手能不能学啊?”

  谢亦明沉默下来,就在薛砚舟以为自己是不是太过分的时候,就听对方说:“我想过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的。”

  这话在旁人嘴里说出来,或许像是敷衍。可从谢亦明嘴里说出来,却无比可信。

  “好吧。”

  有些遗憾。

  谢亦明速度很快,从各种楼房楼顶掠过,之后停了下来。

  这是在巍嵬县最繁华的商业街,放假的时候,大家都喜欢在这处闲逛。巍嵬县是有宵禁的,晚上十一点到第一天凌晨五点,除去特殊工种,其余市民不允许离开家中。

  外出的市民,会被判处拘禁劳役,到李叔肉联厂从事食材供应工作。

  然而,现在商业街却挺热闹。

  不少穿着奇怪衣服的人,在商业街上四处张望。他们脸上先是疑惑,随后又紧张起来。

  “外界人。”谢亦明低声解释,“每天,都会有外界人出现。”

  薛砚舟:“是为了保护我们?所以宵禁?”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的不信,即使是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外界人十分危险。

  果然,谢亦明摇头:“应该不是。”

  很快,有人从旁边昏暗的巷子中出现。出现的人,穿着眼熟的制服,橙色的清洁工制服。

  薛砚舟的母亲在环卫所工作,每天便是穿着这样的制服。

  制服眼熟,他们的工作方式却是陌生的。

  薛砚舟只在妈妈带回家的工作手册中,看见过环卫工的工作内容。

  [第一、环卫工是巍嵬县最重要的环节之一,你们是守护巍嵬县的第一道防线。]

  ]第一、环卫工必须在第一时间清理出现在巍嵬县的垃圾废物和威胁。]

  ……

  所以,环卫工工作守则上提到的垃圾废物和威胁,说的是这些外界人?

  也不怪薛砚舟会有这样的联想,着实是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是这样表明的。

  穿着橙色制服的环卫工,在发现外界人的第一时间,就扑了过去。他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没有武器也没有扫把。

  外界人一脸茫然,看到有人冲过来的时候,下意识逃走。然而,环卫工的身体,却开始胀大。

  短短几分钟,已经从一米七左右的人形,膨胀成为覆盖整条马路的畸形巨人。

  他的脸在胀大中已经完全被拉扯开,看不清五官的形状。每一根手指,却拉长成为触手状。

  外界人已经完全惊慌失措起来,顾不上方向,四处奔逃。

  环卫工却向前滚动着,触手猛地弹出,粘住一个外界人,拉了回来。外界人一接触到环卫工那橙色的皮肤,就被慢慢包裹进去。

  环卫工的体积胀得太大,导致整个人都几乎变成了透明的。

  这让不远处的薛砚舟,能清楚地看见那个外界人被皮肤包裹吞噬的过程。

  那个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仿佛陷入流沙之中的绝望旅人,在极度的清醒中,看着自己被吞没。

  从后脑勺到耳朵,再到脸,最后是鼻尖。被吞没的前几秒,他的表情还在变化,身体却在慢慢被溶解。

  最后,外界人变成了环卫工的一部分,消失无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砚舟浑身发凉,明明自己是巍嵬县人,可却不知为何,他带入的是外界人的角色。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一个环卫工,轻而易举地将那些外界人拉回,吞噬,溶解。

  不过,有些外界人似乎有着特殊的能力,他们速度很快,眨眼间就跑到了附近的小巷中,隐藏起来。

  那位环卫工似乎累了,他的身体慢慢缩小,变回正常人类的样子。他站在原地,拿出个对讲机,开始喊话。

  [请求支援,商业街出现污染,需要及时清理。]

  薛砚舟转头,看向谢亦明:“那些人,能逃掉吗?”

  谢亦明摇了摇头:“跟我来,这边。”

  两人从楼顶越过,转过栋楼,便到了一处居民区。这里是有些年头的老巷子,错综复杂,即使是当地人,也很容易迷路。

  “你看。”

  谢亦明停下来,指了指角落,“看,他躲在那里。”

  在下方,一处垃圾桶旁边,缩着一个人。

  “靠,这是什么鬼副本,上来就一顿乱杀,主神是疯了吗?”

  那个外界人喃喃道。

  巷子里很安静,他的声音很小,薛砚舟却听得很清楚。

  主神?副本?那是什么?

  过了许久,此处都在没有其他人出现,这个外界人似乎躲过了环卫工的搜索。

  薛砚舟转脸,正准备说话,又被谢亦明捂住了嘴,往里面角落处躲了躲。两人才刚刚藏好,下面就有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找——到——你——了——”

  诡异的声音响起。一道白色的影子,从居民楼里挤了出来。

  薛砚舟都没看清楚,那道白影是如何出现的。他甚至觉得,白影是直接从居民楼的墙壁中分离出来。

  “啧。”谢亦明忽然皱眉,一把抱起薛砚舟,猛地向远处跳去。

  “怎,怎么了?”薛砚舟吃了一口风,完完全全的猝不及防。他这才知道,刚才谢亦明那根本就是在散步。

  眨眼间,两人已经跑出去一两百米远。

  轰——

  剧烈的声音响起,那栋不久前他们待着的居民楼,爆炸了。

  火光冲天,那处笼罩在火光中的居民楼,仿佛被人直接抹去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道白影,是什么?他为了杀死那

  个异乡人,把整栋楼都炸了?”

  薛砚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亦明点头:“嗯,是公交公司的人。”

  什么玩意?

  公交公司?那不是负责巍嵬县的运输工作吗?他们怎么还负责清理外界人?

  谢亦明:“我记得,新来的兼职体育老师秦止,也是公交公司的职员,他们精神状态都不太稳定,容易走极端,刚才处理外界人时就是如此。”

  “……”

  薛砚舟小声道:“秦止哥,应该不会……的……”

  他话未说完,就看到一辆熟悉的公交车开过,堪堪在前方停了下来。从驾驶座走下来的,正是秦止。

  秦止的身上,穿着薛砚舟从未见过的白色制服。

  恍惚间,薛砚舟的大脑中的影像,开始清晰起来。不久之前,他用眼角余光看到那道从墙中出现的白影。

  出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白影的具体细节被忽略了。然而,这些被忽略的细节,却在此时此刻,变得清晰起来。

  白影是一个人,那个人身上穿着的制服,同此刻秦止身上穿着的制服。

  一模一样。

  秦止神情严肃,下车之后向着商业街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他却忽然停了下来。

  谢亦明此时还未放下薛砚舟,见状脚步一动,正准备离开,却为时已晚。

  一道白色影子,直接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抓到不安分的居民了,按照巍嵬县治安管理条例,违反宵禁的市民,将处以拘役……”

  秦止的语速,越来越慢,似乎在确定什么。

  他最终停了下朗读条例,而是说:“你,转过头来。”

  薛砚舟抖了一下。

  呜,好像被发现了。

  他想逃避,脸用力埋在谢亦明胸口,不想面对秦止。

  然而,秦止重复一句。

  “转过头来。”

  薛砚舟只得转脸,垂着眼睛喊了一声:“秦止哥。”

  “……”秦止沉默片刻,脸色阴沉地问了句,“小舟,你出来干什么?”

  数个念头在薛砚舟心中急转,他总不能说自己看到了外界人被环卫工清理的画面,也不能说看到公交公司职员炸大楼的场景。

  思前想后,他说出最无害又符合逻辑的一个解释。

  “嗯,在……约会。”

  高中生,年轻气盛,半夜出来约会,应该是可以理解的一点小错误。

  对吧?

  秦止哥一定会轻轻放下,不再追究的。毕竟,以前他犯了再大的错,对方也只是说一句“有他在”,然后就默默给抹平一切麻烦。

  这次肯定也一样,薛砚舟满怀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