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阴怜悯的看着他,对于陆闲闲,他已经无力回天了,在魔的控制下,佛丝对他的损伤太可怕,再加上疑佛之前对他的伤害,山阴只能用一些手段来吊住他的命。这一次,恐怕回天乏力了。

  陆闲闲咳出一口血,“梁故渊还没出来,我得活着。”

  可是伤口太多太疼,他意识恍惚,眼前发黑,已经看不见了,只感觉到浑身的疼痛,连衣服的摩擦都让他难以忍受。这种感觉让他难得想起来身处鬼窝的那些时候。

  这情况用不了多久就要彻底死亡。

  他倒在地上,被山阴托着靠在他怀里,头一次感觉到了绝望。

  “挣扎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这个人情拖了两世,居然要这样还给你。”山阴用手背抹去眼角的血痕,“陆闲闲,这一条命还给你,从此就两不相欠了。”

  山阴掏出胸口的项链,是个玉竹,成色极好,他将玉竹解下来,含在嘴中。

  陆闲闲原本什么都看不见的眼中突然出现一片温和的靛青,青光将他浑身包裹住,有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风拂过竹林的声音,竹叶沙沙响着,太阳暖暖的,他躺在草地上,投下来的光斑在他眼睛上扫出一片明明暗暗。

  远处有什么人跑了过来。

  “啧,爷都把命给你了,怎么还能笨成这样。怎么着?难道想我想的要命,殉情来了?我留这片残魂是为了陪在你身边的,不是给你续命的。”

  什么人似乎拍了那人一巴掌,声音脆响,打断了那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何初,闭嘴吧你。”

  “得了,这下黄泉路上做个伴吧,走了,青君。”

  “叫山阴,以后不准再叫青君了。”

  “好好好,不叫不叫……”

  那两人的声音越行越远了,徒留下陆闲闲一个人躺在原地,泪流满面。

  再睁开眼时,山阴倒在他身旁,已经没了气息,玉竹摔在地上,裂成了几块,拼不起来。

  陆闲闲站起身,手腕上的佛珠散发出淡淡的金光,掺杂着青色,他取下佛珠直直打在沉咎身上,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印记。

  “你!你敢!”他对陆闲闲怒目而视,很快又转变成一副苦苦忍耐的表情,“闲闲……快走,小心后面……”

  陆闲闲一回头,顾老正举着枪,枪口对准了他。陆闲闲向后一躲,避开子弹,手里的佛串穿喉而过,顾老得意的看着他,可是直到血管崩裂,佛丝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将他护着,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陆闲闲甩下佛珠上的血迹,就地盘膝而坐,手里的佛珠发着浅淡的金光,他默念着清心咒,将妄图颠覆他理智的痴子心压制下去。能对付沉咎的只有梁故渊,他只能勉强抵抗痴子心,为梁故渊争取些时间。

  “你以为这样就能救他?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吗?梁故渊,你别想!”沉咎再也没有刚才的淡然从容,反倒是有些气急败坏。

  染着陆闲闲血的佛丝也蠢蠢欲动起来,企图还要伤害陆闲闲。梁故渊始终没说话,但作乱的佛丝却被死死控制着不能动弹。

  梁故渊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他好像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神魂分成了三份,前世沉咎的神性已经泯灭,附着在魂上的魔心生妄念,妄图登仙,作为来世的自己拼命挣扎,想要找到一条出路。与沉咎缠斗不是最理智稳妥的办法,若不是陆闲闲死死压抑着痴子心,恐怕早就让沉咎夺了仙格。

  他若有所思的抬头,头顶的冰已经完全解冻了,露出一片瑰丽的花纹,又是三兔共耳图,三只兔子中间的莲花花瓣微微绽放,颜色鲜艳,直直罩在头顶。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身体被沉咎夺去,他最后一眼看到了莲花彻底绽放。

  他很清楚,这些意外出现的三兔共耳绝对与自己有关。不管是作为沉言还是梁故渊,他做事都是十分谨慎的,从来不会做这些无用功。如果是他自己留下了这些花纹,那就说明这一定是有用的。

  三兔共耳意味着前世,今生,来世,他的前世已经成魔,他的来世命格被夺,那么,今生去哪里了?

  梁故渊恍惚间听见了什么破裂的声音,像是石子打在玻璃上,玻璃缓慢而沉重地裂开,那声音让他一阵耳鸣,但是他听见了,作为今生的沉言,他给梁故渊留下的记忆。

  ——

  沉言与陆柄各站一边对峙着,他们中间隔着一座尸山,血蜿蜿蜒蜒汇成一条细流,流的到处都是。

  “沉言!他们若有罪,直接在功德本上记下名字,让他们下辈子为牲畜为鬼怪都行,你为什么偏偏要杀了他们,还要虐杀,你这是犯了杀戒!天道难容!”

  沉言垂下还在滴血的手,“杀了就是杀了。”

  “沉言!”

  “仙不该有怨恨,不该有痴情,不该有所倚重和偏心,这些我都犯了,杀几个人而已,罪加一等有又何妨。”

  陆柄嗤笑一声,“倒是显得你情深义重起来了。可是霁野已经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现在杀了这些人又有什么用?”

  他想说对霁野降下雷劫的是无咎不是他,但他最终还是闭嘴了,是不是他又有什么关系。

  霁野背负九万亡魂的封印,他被封印逐渐侵蚀,迟早有一天会崩溃,届时亡魂没有约束重新回到人间,又是一场劫难。身怀封印的霁野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天道想要除去他也是意料之中。

  可惜领了天道命令,向霁野降下雷劫的是无咎,他们一体双魂,陆柄恨他也是情有可原。

  怪只怪,当初他没能阻止霁野上荒山。

  不过这次被无咎暗算,也让他知道了些事情,比如,他这次之所以能被无咎压制,甚至一昏迷就是半年,大概与附着在魂上的魔有关。

  当初他以神魂补天道,而后陷入虚弱,魔便是那时趁虚而入,让他完全没有察觉。这次魔选择推波助澜,在无咎动手时帮了一把,才让他得逞,害的沉言昏迷半年。

  “你犯下杀戒,早晚会受到天道的惩罚,就因为这些人,甚至要被剥去仙格成为凡人,值吗?”

  对那时候的陆柄来说,天命不可违,大概是不值的,但是对他来说,用这些人来换一个可能,还是挺值的。

  这些人,是无咎豢养在人间的养鬼人,他也是前段时间调查时才发现。无咎手下的鬼,无一不是对他十分忠心,那些鬼皆是出自这些养鬼人之手。这些养鬼人夺了天道的气运,然后被无咎用去温养厉鬼,以求解脱。当然,现在这些气运被他夺了下来,用来做些阵法再合适不过。

  与陆柄分道扬镳之后,他做了这个三兔共耳的局。他现在无法除去隐藏在他身体里的魔,但是他的来世可以。

  作为一个犯下滔天杀戒的仙,被剥夺仙格是必然的。无咎被他镇压在血祭中,毕竟也算是他的一部分,已经让他元气大伤。他剩下的力量只能用来保住自己的来世,至于逐渐消散的记忆,他也无能为力,只希望下一世的自己能够聪明些。

  死前,他用最后一点力量凝出三根佛丝,扔向人间。

  ——

  梁故渊猛然清醒过来,他勉强恢复了记忆,抬头看向头顶的三兔共耳,这玩意他一共设置了四处,这里是最后一个位置。

  “闲闲,抬头!”

  陆闲闲艰难的抬头看去,图案的边缘隐隐发亮,像是一道光绘出了三只兔子和莲花的轮廓。陆闲闲恍然明白过来,拽出了旁边佛丝拧成的匕首,用力一掼,光纹表面的外壳如蛛网般崩裂开,灰尘和石块兜头撒了他们一身,光纹越发耀眼,甚至让他有种眼球被灼烧的感觉。

  光线勾勒出的图案好像从墙面上剥落,缓慢垂直降下,像绳索一样罩在沉咎身上,带着佛光的灼热让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很快就被突然响起的低沉的吟颂声盖住。

  那些诵经声虽不整齐,但竟然达到了一种奇妙的平衡,好像是数百道人声,又好像只有一人在诵经,陆闲闲呆呆看着,直到佛光刺破了青光,沉咎不再挣扎,煞白的脸上被印上了几道灼烧的血痕。

  “沉言!我要杀了你!”他崩溃地吼叫着,却无法逃脱佛音的禁锢。胸前那块青灰色的石头也摇摇欲坠。

  陆闲闲被身后的人猛然拍了一下肩膀,他回头,居然是梁故渊。

  陆闲闲看看他,又扭头看看沉咎,“你怎么在这?你出来了?”

  “对,现在,一切都能结束了。”

  梁故渊拖着虚弱的身体,离魂太久让他浑身无力,他缓步走向沉咎。

  “你倒是……装得真好,竟然连我都骗过去了。”他低声咒骂,用滴血的眼睛看他。

  沉咎虽然骂的脏,但他的躯壳肉眼可见地在逐渐消散。黑气藏在金色的光芒里,一起消融了,没多一会,沉咎彻底没了身形,青色的石头叮铛一声摔在地上。

  陆闲闲捡起圆润的石头,细细摩挲。石头在他手心好像沉重地跳了跳,和他的心脏逐渐有了看不清的联系。

  梁故渊结下最后一个手印,属于沉咎的气息彻底散去,仙格也只剩下那一块小圆石头,完全没了仙力。作为沉咎的来世,梁故渊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偏头呕出一口黑血。

  “咳,我没事。”他摆摆手,让陆闲闲别担心,顺便擦去嘴角的污血。

  他们站在中心,血迹和尸体散了遍地,一切终于结束了。

  “我们赶紧离开这地方,沉咎虽然死去,但是他体内的封印也跟着解除了,小心为上。”

  陆闲闲平静地看着他,“封印的事,何初事先联系了酆都,十大阎罗坐镇,九万亡魂会被他们接管。”

  梁故渊挑眉,“当初吞不下,现在倒是厚着脸皮来了?”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酆都的实力早已比当初强了不止数倍,接管九万亡魂虽然吃力,但还是能吃下的。他们只是怕麻烦而已。”

  若不是亡魂能为酆都提供怨气供他们使用,他们是决计不会来趟这趟混水的。这事儿是最后的时候山阴告诉他的,除此之外,他的师弟一句话也没给他留就投胎去了,和当初陆柄丢下他带着青君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一声不吭的。

  陆闲闲大概也不会去特意寻找他的转世,他们俩一个沉闷无话一个老奸巨猾,叙旧实在不适合他们俩,只希望何初和山阴的转世能幸福一些。

  陆闲闲搀着梁故渊离开了大楼,外面是顾家的人,眼熟的不熟的,他统统没理,低着头就拽着梁故渊离开了。他不喜欢那些人试探的眼神,或多或少总带着利用。

  何初没了,他还得想想怎么用他的笨脑袋把这件事说给何老道,这个倒霉的老神棍可就这一个宝贝孙子了。

  有太多的事需要解决,他反倒不着急这时候去思考了。陆闲闲拉住梁故渊的袖子,认认真真的看着这个男人。梁故渊疑惑地回头看他。

  “上一世,我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止一次问过这个问题了,但他想知道准确的答案。

  梁故渊叹口气,“这件事的根源,大概是从我寻魂开始的。”

  当初天道受损,作为天神的沉咎分出自己的一半神魂保住天道。半魂之体让他差点身陨道消,是无咎的神魂才勉强补齐救回他,可是一副躯壳容不下两人之识,魔也由此产生。

  后来无咎受了魔的暗示,与他分道扬镳,甚至豢养养鬼人四处作孽。那时候,作为沉言也受到了魔的影响,再加上霁野的突然死亡,他干脆焚杀千人,以求霁野的来世,又以百鬼之识画出三世阵图,凝三世之力,算是解决了魔的问题。可惜,他想他应该承受不住这一切带来的反噬。三世阵图开启,不仅意味着他能重回上一世的巅峰,也意味着三世之后,再无轮回代价之大,甚至逼得他体内的仙格显现。

  身死之前,他体内的仙格逃逸,佛丝也不慎落到附近的顾老身上,跟着他的魂魄不断转生。

  索性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梁故渊?你在想什么?”

  梁故渊笑了笑,牵着他的手不愿松开。世间最后一块仙格也消失了,天道自此不在现身,而他作为凡人,也带上了贪嗔痴慢疑的枷锁。

  “我能微弱的感觉到何初和山阴的魂魄,若是你想,什么时候去看看他们吧。”

  “好。”陆闲闲紧紧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