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荆野嗤笑了一声，语调散漫：“你也配与我的师尊相提并论吗？”
林无漾在他身侧眉眼轻轻的扫过去，嘴角微扬。
“你的？”姬矣歪着头，一双眼里的森冷散开：“我倒要看看，你羽翼断裂，凤凰骨碎之时，还能不能说出这些话！”
姬矣手握弯刀，刀上散出浓稠的黑气，他的视线落在林无漾身上，有很浅淡的希翼浮出，在看到林无漾没有任何反驳之后，悄然散去。
紧接着有巨大的妒意在心间升腾而起，即便是生死关头，他才是林无漾最大的敌手，可林无漾却好似一点也不在意，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徒弟！
姬矣的视线落在林无漾看荆野的眼神里，他认识林无漾万年多，从来没有见过他看谁是这样的眼神。
温柔又缱绻，像是山涧里的潺潺溪流，润物细无声。
这一刻姬矣觉得自己仿佛是一个跳梁小丑一般。
姬矣站在半空中，有夹杂着血腥味的风在鼻尖散开，他突然放下了刀，手背上的蓝纹蜿蜒，连脖颈处都隐约可见：“曾几何时，你看我也是这般的似水柔情。”
林无漾下巴微扬，一身的清冷疏离里隐约流露出一抹傲然之色，昳丽的面容之上仿佛有月华般的清晖在流转，潋滟的桃花眼里散出讥讽般的厌：“你吸收了上古凶兽的修为，它吃了你的脑子是吗？”
荆野在一旁听着，方才还晦涩森然的眼神透出一抹淡淡的愉悦，斜睨着姬矣的目光变成了和林无漾如出一辙的嘲讽。
姬矣和林无漾相伴十六载，这是事实，甚至姬矣远比他更早的认识林无漾，荆野无法忽视自己难以压制的嫉妒。
不仅仅是姬矣，任何一个先于他认识林无漾的人都让他嫉妒。
但是没关系，不论生死林无漾满心满眼都只有他一个人。
姬矣说的话他不爱听，更是不信，柔情似水？
真是得了噫症。
林无漾的性格淡漠异常，没有情丝，他不可能爱任何人，何谈柔情似水。
可这样淡漠得人，却拥有神性，心系苍生。
姬矣太蠢，竟然以林无漾为由弑仙屠神，断了那十六载的最后一丝情分。
荆野眼尾微扬，手中的长鞭散出金色的光，身后的凤凰羽翼若隐若现，把林无漾笼罩。
姬矣轻轻的眨了眨眼，看着林无漾和荆野敛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握起弯刀：“阿恙，待我杀了你这个小徒弟，你我再慢慢叙旧。”
这个人实在太过刺眼！
林无漾催动还凝，冷寂的剑光流转，他冷笑着开口：“凭你也配？”
刀刃相撞之间，发出刺耳的声音，两道灵力相撞时，一黑一白间，清洌可怖的气息随之喷薄而出，脚下的无妄海都被掀起阵阵雪浪。
荆野手握长鞭跟在林无漾身后，鞭身的璃火流转出赤红的光。
荆野是林无漾一手教出来的，两个人是第一次并肩作战，可林无漾一个眼神过去，荆野就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出击。
姬矣挡住林无漾的剑，身后的长鞭袭来他嗤笑了一声：“不知死活。”
说完，姬矣侧身，手中弯刀旋转，直冲荆野而去，林无漾眸色微变，快速挡住这一击。
姬矣见林无漾如此，眸中戾色加重，反而不去和林无漾缠斗，而是招招冲着荆野而去。
“这么多年来，你倒是真没变，以前我自身难保时，你对我温润和善，怎么？”姬矣看着把荆野护在身后的林无漾，嗓音嘶哑：“我们的无恙神尊，就是喜欢这种调调是吗？”
姬矣这句话戏谑轻浮，荆野收回长鞭，对着姬矣开口：“他只是喜欢我，不论我强与弱，他都只喜欢我，你——”
荆野说到这顿了下，在林无漾身后扯出了一抹很淡的笑，手臂上的伤痕正在朝外渗出血丝，可却挡不住他的愉悦，再开口时讥讽的反问：“懂吗？”
荆野身上带伤，狭长的丹凤眼里却讥诮一片。
姬矣闻言面色铁青，这个不知死活的凤凰在嘲笑他，不论怎么样，林无漾都不会喜欢他一点儿！
如果林无漾不能喜欢他，那他就要毁了林无漾所喜欢的任何事物！
思及此，姬矣脖颈上的蓝纹变深，瞳仁之中的杀意变深，他盯着荆野，咬牙开口：“你找死！”
林无漾与荆野并肩，迎战姬矣。
要想以身献阵，姬矣必须重伤，否则就无法彻底杀了他。
可想要重伤姬矣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无漾和荆野同姬矣在无妄海上缠斗了三天三夜，林无漾都没找到一个重伤姬矣的机会。
再这样下去——
林无漾看了眼荆野身上的淡金色盔甲，眸光冷的厉害。
这三日来姬矣次次杀招对准的都是荆野，他倒成了三人之中伤势最轻的——
对比姬矣和荆野身上无数的伤痕，他这小臂上的一处伤口简直像是在做混子。
林无漾握紧手中的还凝，还凝剑身凛冽的银光让人发怵，他半眯着眼，等一个机会，等一个马上就来的机会——
荆野手中长鞭缠绕在姬矣的弯刀之上，面色隐隐泛着白，脸上的细碎的伤痕处有薄薄的血色渗出。
姬矣看着荆野的样子，嘴角扯出一抹恶劣的笑，他手中凝出浓稠的黑雾，对准弯刀，下一秒，金色的鞭子就在弯刀下寸寸断裂。
荆野眸光微闪，身体顷刻之间飞了出去，林无漾飞身上前接过他。
林无漾嗓音有些急：“还好吗？”
荆野吐出一口血，心脉被震碎疼痛难忍，可他嘴角却有愉悦的笑浮现：“阿漾，趁现在。”
林无漾扶稳荆野后，毫不犹豫的把剑对准姬矣。
姬矣方才一击耗了不少的灵力，现在正是最薄弱的时候，可以重伤他。
林无漾把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还凝之上，方才只隐隐有光的还凝此刻异常的亮，把主人出尘绝艳脸照得清晰。
荆野抬手擦去唇边的血，视线落在林无漾身上，狭长的丹凤眼里丝丝缕缕的爱意缠绕，眷恋又温柔。
待看到林无漾冲姬矣而去之时，荆野抬手，巨大凤凰羽翼在身后展开，紧接着有金色的光从他眉间溢出，融在羽翼之上幻化出凤凰身体。
林无漾握着还凝直冲姬矣而去，没有注意到背后荆野的变化，直到一声凤凰啼鸣响彻在无妄海上。
巨大的凤凰迎着剑光冲着林无漾而去，而后变成一缕金光快速的融入还凝，让人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金色的光融入还凝，一时间还凝剑身灵力暴涨，竟然将黑夜中的无妄海照的宛如白昼。
殊翟在原处看着，可是光太亮了，亮的他看不清任何人。
林无漾握着还凝，却也被光亮照的闭上了眼睛。
因为方才融入的灵力，还凝剑变得极为烫手，可林无漾的心在一瞬间痛彻骨髓，冷如寒冰。
这一击他带了全身的灵力根本无法收回，耳畔有刀剑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盔甲和皮肉都被刺破的微弱声响。
等金光散去，林无漾看到姬矣不可置信的神色，还有断裂的诡憩。
有黑色的血从姬矣被刺破的胸膛处汩汩流淌而出，他脖颈处的蓝纹也在慢慢的消散。
与凶兽结了死契，身上会有印记，印记消散便是死兆。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林无漾却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他惶惶不安的转身。
“荆野！！！”
一声嘶哑又凄厉地叫喊响彻整个无妄海。
姬矣灵力被毁，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抓住林无漾，却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巨大的恐惧席卷着他，姬矣近乎哀求般的发出微弱的气音，对着林无漾的背影开口：“阿恙，我快死了，你看看我，看看我好不好——”
还凝跟着主人而去，从姬矣的胸膛抽，没有一瞬间的停滞。
姬矣濒死，连在半空中站稳都做不到了，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林无漾脚步未曾停留一瞬，急切奔向与他一样修为散尽缓缓下坠的荆野。
林无漾于半空中接住荆野落在地上，指尖颤抖的散出灵力，为他输送，一双桃花眼猩红一片，布满血丝。
荆野嘴角不停的有血渗出，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他抓住林无漾为他输送灵力的手，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没用的。”
林无漾的手抖的厉害，半晌后，他无力的垂下手把荆野抱在怀里，去擦他唇角溢出来的血，嗓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这是我的责任，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林无漾嗓音哑的狠：“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同死！
荆野的视线一瞬未曾从林无漾的脸上移开，他攥住林无漾的手，摩擦着他手腕的红线，脸色灰败，可漆黑的瞳仁里似带着星光般绚烂，冲着林无漾喃喃开口：“这次，我也想试试做一回林无漾。”
林无漾为苍生，可他只想护住所爱之人。
如果林无漾被束缚在高墙之内无法选择，那他愿意以血为梯，以骨为阶垒出第二条路。
林无漾眼中弥漫的雾气一滴一滴的砸下来，在荆野的金色盔甲上晕成片，他喉中腥甜，不停地喊着荆野的名字，哀求着他：“不要离开我，求你。”
铺天盖地的恐慌像是密密麻麻的网一般把林无漾困在其中让他难以喘息，单薄的脊背颤抖的厉害，看着荆野仿佛被人生生挖去血肉般的痛。
心口太痛了，痛的他好想死——
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要让他活！！！
荆野看着林无漾脸上的悲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反而很欢喜，欢喜的他都舍不得死了。
林无漾只会为他流泪……
他做的所有，都值得。
可是太可惜了，以后的无边估计，他陪不了林无漾了。
“阿漾，”荆野摊开手手中带着金色叶纹的白玉梧桐叶浮于掌心，他咽下喉中腥甜的血，哑声开口：“情丝。”
“我现在融，我现在——”
林无漾着急的去拿情丝还没等他碰到，那片白玉梧桐就被荆野用最后一丝力气，碾为齑粉，随风散去。
荆野歪在林无漾的怀里轻笑着，有些得意：“真好，你不爱我，也永远没机会爱上别人了。”
林无漾眼睛被血丝充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抱着荆野摇头，泣不成声：“我爱你，我爱你阿野，你别死好不好，求你，阿野——”
不成调的哭泣，带着无尽的恐惧和悲戚。
荆野眼皮变得越来越重，他快要睁不开眼睛了，握着林无漾的手也变得越来越透明，他拼尽最后的力气掀开眼眸。
“我相信你爱我了，”荆野看着林无漾，狭长的丹凤眼里终于有雾气浮上，不甘在最后一刻席卷而来，他的眼神要的不舍又遗憾，染的语气变得狠戾起来：“林无漾，别忘了我。”
千万不要忘了我。
还是没有那么大度，即便知道记得我会让你难过，可我还是不想你忘了我。
林无漾眼看着怀中的荆野开始快速的消散，巨大的惊慌让他顾不上任何，只能伸手去抓散成金色星屑的神魂。
可是抓不住，一点也抓不住，星屑很快就随着风消散而去，只有一条带着半片雪花蓝痕的红线，安静的躺在地上。
“荆野！！！！”
林无漾跪在地上，凄厉的嘶吼的着，随着这声嘶吼，从远处跑来的殊翟瞳孔骤然紧缩，他震惊的看着林无漾被玉冠束起的一头青丝从发根处蔓延出白，转瞬之间，便彻底取代了黑色。
一瞬之间青丝变白发。
殊翟看着这一幕，眼眶红的厉害，他甚至难受的不敢朝着林无漾靠近一步。
林无漾的呆呆地握住地上的红线，眼神变的空洞又无助，一头白发随风扬起，喉咙间的腥甜味越来越重，终于他再也控制不住吐出一口血，眼眶猩红，额头和脖颈的青筋几乎要从血肉里暴开。
还凝剑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悲戚，发出了尖锐的哀鸣。
殊翟见状才连忙飞身到林无漾的身旁，见他元神心脉皆未受损，才略略松了口气。
风祈以元神生祭，把凤凰遗脉的所有神力都注于还凝，彻底击杀姬矣。
风祈的修为发挥不出全部的凤凰之力，但是无恙可以。
在风祈消散之时，姬矣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了一摊黑蓝色的血水。
这场大战，以他们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
殊翟无法否认，这是他心中更为好的结果，比起风祈，他更希望无恙活着。
魔族一脉的嫡系早就被姬矣杀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不堪大用，姬矣一死魔族数万年不可能有新魔尊诞生，风祈的死，换得了三界长久安稳。
良久，殊翟低声开口：“阿恙，结束了。”
林无漾闻言好似终于回过了神，他撑着还凝，从地上缓缓起身。
银色的盔甲上满是血痕和污渍，抬眸间是一片麻木的死意和空洞，他执剑望向殊翟，嗓音飘渺：“结束？”
怎么能结束呢。
他的荆野死了，该有人替他铺出一条血路才行……
“他祭出的凤凰神力，”林无漾歪头，一双桃花眼里沉着一片死气，眸中未散尽的血丝平添了几分弑杀之意，他抚摸着还凝剑身上残余的金光，一头白发在身后扬起，嗓音低柔：“合该用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