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竞争的时候, 沈禾见过许多不要脸的做法。

  他爹妈给他攒下来的资产里有商业街,沈禾每次去玩的时候,没少听一些老板给他诉苦, 互相埋怨对方。

  好几次,沈禾甚至看见他们拉大横幅互骂对面,有的是骂对面商品的, 有的是直接上升到人身攻击, 攻击老板本人的。

  总之五花八门, 谁见谁吃惊。

  这种店铺之间的竞争如此, 他爸妈遭受过的那就更离谱, 更乱七八糟花样繁多了。

  可见过归见过,真身上阵体验, 还被人家当面上眼药,沈禾还是头一遭。

  他差点就没绷住。

  沈禾保持住脸上的微笑, 心里骂骂咧咧。

  靠!过分了吧!?

  半个月就仿我的东西就算了,搞盗版就算了,低价打击我就算了, 你还背后诋毁我, 还自己充正主污蔑我是盗版?

  简直是厚颜无耻!

  无耻下流!

  下流不堪!

  沈禾后牙槽都要咬碎了。

  随即, 他又意识到个新问题。

  他才走过来,这小二不忙着介绍他家的东西,马不停蹄的先污蔑别人, 根本就是针对他!

  沈禾心里就快撸袖子把这家老板揪出来,按在地上暴打一顿了, 脸上还是和善的微笑。

  哥这演技, 没得说!

  沈禾露出恰当的好奇神情:“自鸣钟是什么东西?没见过。”

  小二立刻明白,这是还没去过其他几家铺子看, 在他们铺子里头回听呢。

  小二更加热情,躬身抬手往里头引:“公子您先进门,咱们上茶,您坐着瞧瞧就是。”

  沈禾跟进去。

  里头立刻有人端茶倒水上点心,服务很周到。

  有人抬着一架自鸣钟出来。

  沈禾呆了一下。

  ……不说一模一样,但跟他们的也像了八九成,仿制的很成功。

  沈禾没忍住,上手摸了两下,发现材质也与他们的几乎相同,甚至能说是一模一样。

  沈禾握着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小口润润喉咙,在心中默算他们一台自鸣钟的成本。

  不算小表哥研究的成本,只按工匠制造,材料费,损耗……便将近二两银子。

  自鸣钟是机械钟,对齿轮发条的要求根本不是发条风扇能比的。

  这尚且建立在他们已经做了许多年,有跟着他们很久的工匠,技术成熟,模式也熟练的前提下。

  仿制品在工匠这方面,要达到与他们相差无几的程度,成本会高很多。

  再说了,当年他们准备赚钱的时候,戚厌病就废功夫将京城内,甚至是锦州等几个附近州郡的厉害工匠都捞了过来,为了请到这些人,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好好赡养了,还为他们安排住处,请夫子教书……最先这笔砸出去的银子,还是郑学则出的。

  这些人要再寻工匠,技术会比他们的差一截,怎么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不过,表面看只能看得出材质跟外观,重要的发条与齿轮得回去拆开后再细看。

  沈禾凝视打量的很久,上手摸了好几下,小二便觉得很有希望让他买下,热情道:“公子,不是小的吹,这东西除了咱家,再找不出第二家有。啊,当然,那两家没脸没皮仿咱们的除外,他们敢要价二十两银子,完全是狮子大开口,您在咱们这,只需二两银子,依公子这般贵气的人,二两银子从指缝便漏出来,买个小玩意儿回去瞧瞧新奇也是好的……”

  沈禾说:“买。”

  小二大喜过望:“好嘞!公子未带下人来?那咱们让人为公子送去府上,免得累着公子。”

  沈禾说:“行,送去……送去恒亲王府。”

  小二一愣,脸上简直要笑出花来:“是是是,小的一定马上送去,若是这自鸣钟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公子您尽可来小店里,小的为您换台新的都成!”

  恒亲王府!那可是王府!

  也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就是那位有名的小郡王,看着年纪好像不是。

  管他的,总之是顶顶贵的贵人就对了!

  小二笑嘻嘻的去让人收拾,弯腰将沈禾送出门口,马上就拿着银子送给掌柜:“恒亲王府呢!”

  掌柜刚下来,没瞧见沈禾正脸,远远看了眼背影,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这公子身上穿着的是上好的浮光锻,勋贵世家里身份稍差些的都穿不起,还真是个贵人。小心些,莫要将人给得罪了。”

  小二又嘻嘻了两声:“掌柜放心就是,我这嘴什么时候出错过。那贵人满意得很呢,还晓得那两家铺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啧啧。”

  掌柜满意的拍拍他肩膀:“不错,不错。咱们就是要让他们生意做不下去。”

  ……

  沈禾转头让人去恒亲王府将东西取来,就说是戚厌病之前给的。

  自鸣钟在京城中卖了大半月,连翘她们跟着出去过两次,知道一些。

  荷菱奇怪:“先前柳公子给小公子送来一台,怎地小郡王又送一台,岂不是送重了?”

  连翘无奈拍荷菱手背:“重了便重了,都是心意,小公子不在意这些。换个屋摆着就是。”

  荷菱嘿嘿偷笑一声。

  连翘很无奈,都一把年纪了,荷菱还是这么个不沉稳的性子。

  沈禾说:“都搬去我房里,我瞧瞧。”

  忠言将两台自鸣钟都搬进了沈禾房中。

  沈禾倒腾好半天,不太熟练的将外壳拆下来,盯着两台自鸣钟转动的齿轮与发条看。

  ……好像,一样?

  沈禾不信邪,他抱着凳子,支在窗户下。

  眼下夕阳斜过来,屋里亮堂堂的,沈禾盯着被日光照得纤毫毕现的两台自鸣钟内部。

  不是,一模一样?

  还真一模一样啊!??

  等等,等等,让哥想一下。

  沈禾作为一个穿越者,还是魂穿选手,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该不会还有老乡穿过来了吧?

  他是从刚开始的时候魂穿,老乡是后头穿过来的?

  然后老乡掌握了技术,比他牛,自己靠自己发家致富?

  有可能,他都能穿,别人为什么不能穿呢?

  说不定这还是原著某个他忘光光的隐藏小支线。

  沈禾支着下巴想了好半天,连要不要跟老乡见面,见面该如何接暗号都想好了。

  三分钟之后,沈禾冷静下来。

  不对呀,老乡自带技术,创业就创业,干什么要诋毁他,堵住别人赚钱的路?

  堵路就算了,先假设老乡缺德吧。

  那是如何做到,跟他们的自鸣钟做的一模一样的?

  连外观都相同。

  现代的自鸣钟五花八门,他们现在选择的外观是沈禾结合现代见过的那些种类,自己设计的外观。

  加上技术需要小表哥从头钻研,且生产力有限,他们的内部结构与现代的机械钟表实际上有不小的差别。

  沈禾在确认这两台自鸣钟确实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简直就像是他们自己的工匠做出来的。

  他排除外因,剔除掉对面能够在短短半个月达到他们技术水平的可能性,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他们内部出现了问题。

  沈禾深吸口气,呼出来,心里头一团火蹭蹭往上冒。

  一旦确定是内部问题后,沈禾很快就能推导出盗版为什么能卖这么便宜。

  他们甚至不是挖了工匠过去,而是直接买通人,盗走了沈禾他们的自鸣钟,无成本当然可以用超低价出售。

  让他想想怎么办。

  有一点可以确定,工匠中负责的赵志忠没有接触这群小人,问题不是出在他身上。

  赵志忠今年四十有余,大儿子与他一样是铁匠,小儿子与沈禾差不多大,去年沈禾下场考院试的时候,他的小儿子刚被戚厌病托人送去下场考试,成为了童生。

  一家子对沈禾他们可谓是感激涕零,死心塌地。

  他技艺是这群工匠中最精湛的,柳峥与沈禾四人,也从来只与赵志忠一个人见面,打样与后续都是赵志忠负责。

  不是沈禾自夸,如果对方勾结的是赵志忠,除非赵志忠想坑对面的人,不告诉他们铺子跟工坊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否则,但凡知道是沈禾与戚厌病他们几个,别说诋毁他们,敢继续仿他们都是胆子大。

  沈禾吸口气,不想让这件事闹大,影响他赚银子。

  实在是可恶。

  偷偷赚个钱还给他找这么多麻烦!

  眼下,柳峥三人都在考场里,需要好几日才能出来。

  即便出来,也得缓两日才能恢复精力。

  他抬脚烦躁的踢了柱子一脚:“可恶!”

  得快点解决。

  否则要是谣言传开,其他人真拿哥这个正版当盗版怎么办?

  还偷哥的东西,这跟从他荷包里掏钱有什么区别!

  生气了!

  沈禾夜里都没在家中待,给连翘她们说一声要去国公府,忠言都不带,自己便跑了。

  连翘她们觉得怪:“……小公子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荷菱用帕子轻轻抽了连翘一下,笑眯眯的问:“小公子该不会是有了心上人,所以才这般吧?”

  连翘闻言,正要笑,不知道怎么,脑海里忽然想到近来夜里总会来的人,那笑便笑不出来了。

  ……荷菱这心大的丫头,便没有察觉出一丁点不对的地方吗?

  小公子搬出东宫,太子殿下为何日日夜里出宫来见小公子?

  见小公子便罢,还不允他们任何人告诉小公子,甚至忠洪公公都不得入内,唯留小公子与太子殿下在里间两人独处。

  连翘握着帕子,指尖轻轻抠入掌心,抬眸瞧见了忠言。

  见他也没有露出笑容。

  便晓得,察觉出不对的人不止她一人。

  连翘口中涩然。

  小公子乖巧,不与京都世家纨绔交际,身边的朋友兄长也都宠着他,从不说些污糟事脏他的耳。

  连翘从前觉得很好,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样的污糟事可能落在她们一手养大的小公子身上。

  ……还是太子。

  是太子殿下,是未来的帝王。

  小公子若是不愿,若是日后察觉,该如何呢?

  他还能反抗帝王不成?

  想到这些,连翘便觉得心口缩紧,眼底流露出几分黯然。

  ……

  夜色深重。

  戚拙蕴放下手中的事务,准备如往常出宫。

  忠洪低声道:“殿下,外头侍卫传信来说,小公子今日回了国公府。”

  戚拙蕴手顿住,若无其事的回身:“好。那今日便罢了。”

  *

  沈禾与赵志忠见过面,确认自己的猜测。

  赵志忠听见沈禾的话,吓得不轻:“小公子,是、是小的不周全,竟然出了这样的事还全然不知……”

  沈禾摆手:“好了好了,不要说了。发现的早,还来得及。你让你儿子这几日在工坊中盯着,瞧瞧有谁行动鬼祟。对了,你回去后,便让他们临时在每台自鸣钟上打上标号,然后计数。”

  赵志忠惭愧不已:“小公子,原本咱们也是计数的,不知怎么就出这样的纰漏,小人回去后定然好生查查清楚。”

  沈禾点头:“计数也防不住有人偷藏零件,回去后自己装,这样久的时日,若是偷藏,能够藏下来不少。整件计数标号便是。”

  赵志忠觉得这法子无用,既然偷的是零件,那标号标整件又有何用呢?

  重要的是防住贼,该搜身严查才是。

  沈禾这种时候,完全瞧不出他在长辈亲人跟前活泼的样子,格外沉得住气,瞥赵志忠一眼,摇头轻声:“不要打草惊蛇,你懂我的意思吗?”

  赵志忠愣了会儿,小心点头。

  防住小偷有什么用,家贼出现在内部,日防夜防,不如将家贼撵出去,从源头解决。

  撵出家贼还不算,还得揪出跟他们接头的人。

  以往仿他们的,他都忍了,总归这些东西也是他学的现代技术,不能自己吃饭,人家喝口汤都不准。

  京都中有些仿制他们的铺子,沈禾甚至晓得背后是谁家。

  他们大多有些数,京城里少有铺子后面没个撑腰的人,不会做过分。

  时常是沈禾他们已经卖了大半年后,京城中才会慢慢出现仿制品,价格也不会放太低。

  这回,阴损到这种地步的,沈禾实在是头回见。

  太没有分寸,才让沈禾这样震惊。

  沈禾安排好这些后,工坊里的人大多不知,每日火热朝天的敲敲打打,配件转到后院,一群人手指熟练灵活的将零件装上。

  这两日多了道额外的工序,便是要用打好的刻章在上头按个序号。

  刻章上都数字他们不识得,还花了好些功夫才将这些符号与数目对上。

  天色入夜。

  工匠们收拾东西,将零件规整,装好的整件放回库房。

  装自鸣钟的人数不多,在后方一个小角落里,仅有五人。

  一日下来,才装好八台,小心翼翼放进库房后,落锁离开。

  走的时候,有人脸色不大好,偷偷瞧了落锁的库房好几眼。

  同行的人招呼:“柱头,瞧什么呢?还不快走?你家婆娘前两日还同我家的说你呢,好几日不落家,做什么去了?”

  被叫柱头的是个瘦猴模样的男人,胡子拉碴,闻言哈哈笑两声:“那能去干啥,这娘们就是事儿多。”

  同行的人瞧他好几眼,最后摇头说:“你家婆娘也不容易,你好生做个人。罢了,不同你多说。”

  而后便走了。

  柱头撇嘴,瞧着人背影,很是厌恶的翻个白眼:“装什么象。”

  他绕了好几圈,在街上晃荡。

  夜市很热闹,现在正是一些摊子刚出来的时候。

  他混着在摊子上吃了碗面,绕好几圈后,再度回到了工坊附近。

  也不知道赵志忠那狗东西这几日发什么癫,弄劳什子的标序。

  搞得他都不方便动手。

  他在墙头跳了好几下,好不容易翻进去,寻摸了好半晌,才摸到一些富余的零件,揣进袖子里,用绑带将袖口绑好,原路从墙头费力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