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他……呃!”
声音戛然而止,只见面前的人突然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干枯的手背上青筋暴起,脸色憋红,眼睛瞪得很大,里面的眼珠几欲迸出。
阮眠倏地站起身,想要拉开何允星的手,但奇怪的是,他的力气居然比不过这个瘦骨如柴的何允星。
他想呼救却猛然发现咖啡馆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
这种熟悉的感觉……
阮眠愣了几秒,视线落在某处时身子一瞬间僵硬住了,背脊骨像是被冷风刮过一般,传来的凉意让他浑身一激灵。
与此同时何允星逐渐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依旧很痛苦。
玻璃窗外,高大又熟悉的身影矗立在那,晃了下手机微微上扬了嘴角,不知是对他笑还是对他后面的何允星笑。
阮眠拿出手机,才发现宁钦在一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阮眠看了眼何允星,对方果不其然正死死盯着窗外,眼中的怨恨都快要化成形。
阮眠调整了下呼吸,紧张地咬紧了下唇,用身子挡住了何允星的视线。
在外面目睹这一幕的宁钦收起了笑,从这个角度他只能看见自己小对象的背影。
他知道,阮眠一向心软,估计这时候还在安慰对方,说几句体面话。
而何允星在听到阮眠的话后,眼神变得更加奇怪了,有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阮眠跟宁钦的表情如出一辙,大概是被阮眠的表情震慑到,他老实地说了出口。
直到那道身影匆匆离开咖啡馆时,何允星才从发愣中回过神,事情跟他想的好像不太一样,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留到最后看看宁钦的下场,可他似乎等不到了。
这个冬天真冷啊。
阮眠走到外面正看到宁钦从玻璃那里收回视线,见到他的时候,宁钦的表情才稍微柔和了些,两人并肩走出好一会,谁也没有先开口,一路沉默着上了车。
车内的气氛微妙地凝滞着。
阮眠摩挲着手指,还在回想刚刚何允星的样子,就那样无故地扼住了喉咙,毫不怀疑要不是他在场,何允星会直接窒息而死。
何允星和宁钦的关系匪浅,就连阿谷也不知道具体的,他们在合作一开始就对何允星和戴敬做过背景调查,身份十分干净,跟其他人也没有严重的纠纷,那么他们以前为什么会听从宁钦呢?
并且正如何允星说的,宁钦对他们都能直接丢弃,那么他呢,真的安全吗?
虽然不记得他们是怎么成为伴侣关系的,但是阮眠知道,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爱是最不可靠的,无论是一时的新鲜还是因为出于某种目的,他们的爱都不是纯粹的。
如果在对方厌倦他之前,他还没有找到回家的办法,那就极有可能沦为何允星的下场。
“在想什么?”
阮眠“啊”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偷瞄宁钦的脸色,对方依旧是毫无表情,轮廓分明的侧脸更显得冷峻。
阮眠不喜欢他这副表情,太高高在上,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
他转过头去看向车窗外,慢慢地说:“我见到何允星了。”
“嗯,你们说什么了?”宁钦的语调毫无起伏,像是只是顺应他的话题说下去而已。
“他怎么变成那样了?你们……吵架了?”
手背突然覆上温热,宁钦牵过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抚摸,阮眠才发现自己刚刚居然在发抖。
他听见宁钦的声音在车里响起:“他是这样跟你说的吗?我还以为他至少应该会痛骂我一顿,或者说是咒骂。”
“你干了什么事情吗?”刚说出口阮眠顿了一下,他心想应该问何允星他们干了什么。
“嗯。”这次宁钦的回答隔了好几秒才出来,他说:“他们越界了,所以我不需要他们了。”
他说后半句话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变化,那张俊美的脸上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反观何允星的剧烈反应,更觉得何允星像个小丑。
那他还会需要自己吗?阮眠下意识蜷缩指尖,疑问并没有问出口。
但宁钦像是听到了他心中所想,说道:“你跟他们不一样。”
“这样啊。”阮眠脸上的忧郁转瞬即逝,继而甜甜地笑起来,“我相信你。”
这次轮到宁钦愣住了,他微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阮眠,对方眨了眨眼,像是在询问他的反应。
是了,对方什么都不记得了,要是知道真相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应该会对他很失望吧。
宁钦别过脸去,酸胀的感觉随着相触的指尖一路顺延到心脏深处。
他不回话,车里再次陷入沉寂。
他不意外何允星会去找阮眠,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在他们见面之前就阻拦,但是他有点好奇阮眠的态度,如果让何允星间接透露一点东西出来,阮眠心里会怎么想呢。
幸好,看他的样子并没有特别排斥自己。
正想着,手掌被反握了下,阮眠抿着嘴仰脸看他,宁钦不明所以地伸手想要触碰那张脸,一部手机横档在面前,展开的是备忘录,上面写了一句话。
——这不是回去的路,外面有古怪。
才下午三点多,即使是阴天,天色也不会黑到这地步,外面的景色跟刚刚截然不同,似乎是什么荒郊野外,车窗都快被一层黑雾掩盖得看不清楚。
而在阮眠那边更甚,黑雾缭绕,有些黑气甚至想要钻进车里,拼命地撞击车窗,在窗户上形成了一个个黑掌印记。
宁钦表情严肃起来,锐利的目光往前面看去,只见原本座位上那个老实憨厚的穿旧袄子的司机变得不太一样了,还是同一个人,但是神色完全不一样了,从车中后视镜能看到他的脸,眼神飘忽而贪婪。
要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此时这个“司机”的下半身几乎是漂浮在座椅上的,身边萦绕着一圈淡淡的黑气。
宁钦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他刚才走神太疏忽了,居然让脏东西不知不觉钻进了车里。
原先那个司机应该是被取代掉了,“贪恋”中有规定不能直接剥夺活人身体,那“他们”是什么?还是说他们已经疯狂到无差别攻击了?
车子没有停下,对方不一定知道他们已经察觉到了,要是真的想灭他们活口,估计直接开窗会来得更快一点,但是现在这样子,有两种可能,前面这个只是来打工的,背后还有他的头领,另一种可能是,对方有信心能独吞他俩,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说一个足够偏僻的地方。
他本来想直接解决,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宁钦不动声色将脑袋往阮眠肩上靠,指节轻叩了下车窗,在阮眠耳边轻语:“不用害怕。”
车子一路开到了底,停下的时候阮眠刚好醒来,看不出这是哪里,周围都是黑雾,已经完全将车子周身缠绕住了。
“到了,下车吧。”
沉默许久的司机终于说了话,声音有些苍老,跟外表不太相符,阮眠这时候也意识到司机已经被剥夺了。
两人跟着下了车,这里是一片荒野,地上凹凸不平,不远处的地上立着一块块石碑,是个坟场。
那些黑雾就漂浮在半空中,有些大胆
点的试图靠近阮眠,在距离一米处就被阻隔了,在无形的墙上无能狂怒。
司机招了招手,那些黑雾便如同孩子亲昵般飘了过去,那人感慨道:“真是好久没有回这了,说好兄弟们一起过好日子的,结果要么消失,要么被打散,到头来只有这些小鬼头还能陪着我。”
宁钦看着他装模作样,冷声冷气道:“你们也想试试?”
也?阮眠扭头看向宁钦,这是间接承认上次屠杀掉那些鬼怪了吗?
司机低低地笑了几声,随后说:“可别把那群蠢货和我们相提并论,那些自称“贪恋”的东西,本质上跟我们可没有区别,不都是借用别人的身体继续苟活吗?说得那么好听,结果呢,碰到块硬石头都白白葬送掉了性命。”
“你们跟他们不一样?”阮眠问道。
“当然,他们可比我们虚伪得多,冠冕堂皇地借用别人的身体,过着别人的生活。同是鬼魂,我们还要被同类骂。我们不过是抄了个捷径,比他们快一步获得心仪的身体罢了。”
阮眠点点头,评价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跟你废话了,到了这地步也没必要装了吧。”司机阴狠地看向宁钦,“他们那群垃圾,就你一个人都解决不了。不过说实话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身体,光是闻着味都能想象到美味,听说继承了你的身体也会得到相应的能力,怪不得市场上都开到天价了。”
说着他的眼神露骨地在宁钦身上扫荡,落到某处时眼神变得更加下流,奸笑着冲阮眠努了努嘴,说道:“那里也很不错吧!放心,小美人,要是我继承了他的身体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阮眠嫌恶地往后退了半步,抓紧了宁钦的衣袖。
“话真多。”
在对方说出下一句话之前,宁钦有了动作,有东西咻地飞了出去冲破黑雾,径直往司机冲去,在一阵阵尖锐的惨叫声中,那具身体从中爆开,只几秒就变得稀碎,即使宁钦及时挡在了阮眠前面,阮眠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一些。
鲜红色的肉块飞溅出去,有血洒在面前的地面上,枯黄的草瞬间被染黑。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臭味,扑面而来,令人反胃。
那团黑气从身体里飞出来,在半空中依旧是那副贱兮兮的样子,语气中带着浮夸的遗憾,“真是可惜了这具身体,才刚到手没多久,原本以为能替他留个全尸的,没想到就这样被糟蹋了。”
阮眠第一次看到这种画面,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声音,他真的有点害怕了。
周围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面前的画面也越来越模糊,他似乎看到了满天的火光中,他自己的手里拿了把刀,刀尖在流血,他的身上也被溅到了好多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在对他笑,好像在对他说,他要完了。
记忆越来越清晰,那扇门被打开了,似乎有人走了进来,他要被发现了,怎么办?
阮眠攥着宁钦的袖子越来越紧,宁钦低头便发现他的脸色不太好,目光无神看着某处发呆。
“眠眠?阮眠!”
“啊……?”阮眠像是刚从梦魇中逃脱,愣愣抬起脸,额间渗出细细的汗。
宁钦抚上他的脸,微低下头轻声说道:“眠眠,带了佛珠吗?”
阮眠现在的脑子无法思考,听到他说话就乖乖地抬起手,洁白的手腕处挂着一串佛珠,明晃晃的四个大字——岁岁平安。
宁钦轻笑了一声,亲吻了阮眠的脸颊,“去车里等我好不好?把车门关上,它会保护你的。”
他摸着佛珠上面的字,轻拍了拍阮眠的后背。
“……好。”阮眠应下,走之前还是小声问了一句,“你会很快回来吗?”
宁钦略感意外地回头,笑了起来,“会的。”
阮眠关上门前,还听到了从缝隙传进来的一些声音,有拖得很长的哭泣声,有癫狂的笑声,还有击打声、碰撞声,阮眠不想再听下去,用力关上了车门。
如宁钦所说的,这串佛珠会保护他,虽然不知道会到什么程度,但是至少现在挺有用的。
原本车窗外缠了一层又一层的黑雾,完全把外面的视线给遮挡住,而现在在佛珠的庇佑下,黑雾少了很多,没有再撞击窗户的了,就连外面的视野都逐渐明朗,只是宁钦所在的那个地方完全被黑气覆盖,他看不清里面发生的状况。
阮眠紧张地盯着车窗外,手上没停一直转动着佛珠,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阿谷一直没有直接说过宁钦的实力,他其实是不清楚的,大家对宁钦的印象都是默认他很强,几乎就是这个世界的神。
上次他被救的时候只顾着回想记忆了,没有注意宁钦的情况。事后阿谷跟他讲述的时候也是一笔带过那些场面,因为没有亲眼看见,因为他只看到了好的结果,所以他就理所当然以为宁钦是无所不能的,但是真的如此吗?
这次亲眼见到这么多鬼怪,宁钦真的不会有危险吗?要是他真的被鬼怪吞噬了……
阮眠不敢往后想下去,他只知道自己现在心脏狂跳,躁动得不行。
外面的动静持续了很久,黑雾始终没有消散,阮眠也就一直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看,久到手臂发麻才意识到过去了很久,他打开手机,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了。
为什么会这么久?宁钦现在怎么样了?阮眠攥紧了拳头,心里慌到不行,他有种冲动想下去察看情况了。
突然他的大脑卡壳了一下,熟悉的眩晕感袭来。
等等,这种心情他似乎体验过?
记忆里总是有一个人挡在他的面前,无论是什么情景下,火灾、杀人场面,还是更可怕的地方,都有那个人的身影,他会轻声安慰自己,然后转身去处理事情。
那个人会是宁钦吗?
很多很多记忆,根本不止这些,还有很多,那张模糊的脸,总是板着脸,面露不耐和冷漠,但又悄悄对他露出笑容。
脑子像是要炸开,呼吸变得不顺畅起来。阮眠揉了揉太阳穴,手发着抖拨打了阿谷的电话,声音都带上哭腔:“我们、我们遇到那些东西了。”
那边不知是在忙活什么,声音有些嘈杂,好一会才听见阿谷说:“你们?你和宁钦?”
“对……宁钦、宁钦在外面,他让我在车里等他。”阮眠的脸几乎要贴上车窗,死死地盯着外面,说话有些语无伦次,“好多黑雾,把宁钦包裹起来了,我、我看不见他了……一个小时了他还没回来。”
“有宁钦在就不用担心,”阿谷敷衍地回答着,突然嘴边的话顿了一下,难得急促起来,“你说一个小时?”
这回陷入了沉默。
阮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阿谷都这么说的话,说明这次真的有问题。
终于,电话那头说话了:“你别担心,会没事的……但是,等会他回来的时候,你记得注意一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口,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你最好提防一下,尽可能不要和宁钦有近距离接触,有些鬼怪可能会吞噬……喂?”
啪嗒一声,手机掉到了地上,阿谷的声音在空荡的车里回响。
阮眠自从看到那道身影后,就再也听不见阿谷说话了,他猛地开了车门跳了下去,立马就有黑雾迎了上来,但是这些很微弱,看起来就是苟延残喘想要来捡漏的,阮眠举着手腕挥了挥,那些黑雾很快就消散开了。
荒地之间那团浓密的黑雾终于散开,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等到阮眠逐渐靠近时,黑雾便差不多散尽了,只是仍然有残余的黑雾缠在那人身上。
地上一片血腥,七零八落的肢体散在地上,宁钦整个人站在其中,眼神无比阴冷,是阮眠没见过的样子。
如同嗜血的狼一般,他似乎在搜寻目标,视线一一扫过周围的死物,和阮眠对视上的时候愣了一下,眼中多了一丝清明,身上那股煞气才慢慢平复下去。
他的衣服上沾满了血迹,黑的红的都有,分不清是鬼怪还是他自己的,身上还蔓延着淡淡的的黑气,他的理智告诉自己,自己现在是危险的,很有可能连阮眠都会一起伤害。
但是当他看到阮眠义无反顾冲过来时,他的脑子便失去了思考,想要阻止的话哽在了喉咙,他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你没事吧?!”
身体被温暖的一团抱住,宁钦看见对方干净的羽绒服上沾上了血迹,开口才发现嘴里有一股铁锈味,他强忍着提醒道:“没事,我身上很脏。”
他用指尖轻轻推了下阮眠,没有推动,反而被抱得更紧了,随后他听见了小声的呜咽声。
阮眠的脑袋埋在他的胸前,肩膀微微耸动,细微的声音传来:“你骗我……说好很快的。”
“……”宁钦叹了口气,“对不起。”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我要你好好活着。”阮眠抬起脸,紧紧抿住嘴不让哭声蔓延,眼泪挂在睫毛上显得楚楚可怜,接着他惊呼了一声,“你的肩膀——”
靠近脖子处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肩膀上一道撕裂的伤口,正不断渗出血。
宁钦想要抚摸阮眠的手顿在空中,在衣服上用力擦拭后,才虚虚地碰上了阮眠的肩膀,说道:“回家清理就好了。”
阮眠置若罔闻,洁白纤细的手抚上了宁钦的伤口处,像孩子一样懵懂地盖住受伤的地方,试图阻止伤口流血,可是没用,血从指缝渗出,反倒弄得他自己干净的手上全是血迹。
可他像是没发现一样,执拗地用手擦拭,抹去一滩又渗出一滩,直到宁钦握住了他的手,宁钦无奈说道:“没事的,回家就好了。”
阮眠欲言又止,瘪着嘴不太高兴。
“我没有凶你,但是真的不痛的,我们回家。”宁钦安抚他道。
阮眠这才点点头,恋恋不舍地从那处流血的伤口处移开视线。他刚想主动提出来开车,便见宁钦从车子的抽屉里抽出一页纸张,随手折了一会,往空中丢的时候,一个栩栩如生的“人”便诞生了。
“眠眠,陪我坐后面吧,它会送我们回去的。”
阮眠稍加打量了下那个“纸人”,还是迅速把注意力放在了宁钦身上。
他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看到宁钦这副样子,皱起眉愠怒道:“那些鬼怪真狡猾!身上还有其他伤口吗?”
宁钦的伤口光是看着就很骇人,一定是那些鬼怪使诈了。
却见宁钦僵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阮眠又道:“是他们这群比上次林清他们厉害?还是他们提前找了你的弱点?”
宁钦明白他的意思了,但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安静地看着阮眠,好一会后叹了口气说:“阮眠,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我也会……”
死的。
后半句在看到阮眠担忧的眼神后,宁钦最终没有说出口。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有自己清楚,其实从上一次开始,他就有点力不从心了,这一次也是,如果再多一点,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全身而退。
“回家就好了。”宁钦背靠着后座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