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水流哗啦啦灌进白色塑料脸盆里,齐慕双手抵着洗手台,后脖颈弯出一条疲惫的弧度来。

  下午那场架让他心神俱疲,后腰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了。

  “小齐,那个人是你同学吗?”秦燃小麦色的脸上还水珠,问齐慕的时候眼睛在看外面的人。

  不怪他多心,还没进屋之前,他乍地看了一眼,那人和他记忆里的人实在很像,但这会儿进来了有灯光了,再仔细一看,又不是很像了。

  齐慕很轻地‘嗯’了一声,关掉水龙头,从洗手台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条新毛巾,对秦燃说:“把水端出去,给那个男生擦一下脸和身体,他身上那么多伤,到时候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啊~”秦燃极不情愿地接过脸盆,换作平时齐慕可能还会心软一下,自己动手,但现在他确实没什么精力。

  齐慕面无表情道:“不愿意就把人带走。”

  “OKOK!”秦燃立马妥协,麻溜端上脸盆,但走之前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嘴:“你又去上班了?”

  “嗯。”齐慕点头,腰上的痛让他有些不耐烦。

  秦燃却难得严肃了起来:“不是都跟你说了,福利院的事我爸能搞定的,你怎么还去?那地方不好。”

  见他不说话,秦燃继续说:“真的,今天我去福利院的时候,还看见我爸在和几个老板谈赞助呢,他们一单谈成,不比你在百佳乐卖酒赚的钱duo……”

  秦燃的那声‘多’还没说完,齐慕就出声打断:“能不能谈成都是院长自己的事,我也只是在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罢了。”

  微弱的灯光下,齐慕逆着光看他:“秦燃,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说了,别什么事都靠你爸,当年的事你都忘了吗?”

  秦燃哑声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灰溜溜出去了,他一走,齐慕就‘砰’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

  镜子里,齐慕脱去了上衣,结实而白皙的后腰上有一块很突兀的青紫色,看着吓人。他对着镜子背手轻轻去揉,每一下都痛得他倒吸凉气。

  ……齐慕在心里暗骂了一句下午的那些人,有用水将毛巾打湿,按在腰上。

  齐慕在卫生间待了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出去的时候秦燃还在帮那个男生擦手,见他出来了,立马抱怨:“我靠,这个人是多久没洗澡了啊,臭死了,这水和毛巾也都黑了!我特喵就没见过这样的!”

  “你撞的人,本来就该你负责。”齐慕说。

  秦燃大呼冤枉:“什么叫我撞的,我只是在车里,开车的人是刘叔好不好!”

  房间里照明的钨丝灯用的时间很久了,暖黄的灯光落房间角落的衣柜,把衣柜顶上的那双未撕去塑封,落满灰尘的轮滑鞋勾勒出刺眼光芒来,它跟着齐慕很久了,每一次搬家齐慕都会带着它,但也从来都只是把它安安静静的放在角落里,不会看它。

  齐慕收回视线,半晌后问秦燃:“我那个同学走了吗?”

  秦燃从洗手间打了干净的水,继续帮男孩擦洗:“没有吧,刚才我听见他小灵通响了,应该是在外面和人打电话。”说到这,秦燃嘴角钩出一抹笑来,嘿嘿问:“你这同学挺有钱啊,小灵通都有,他家是干什么的?你们很熟吗?我看他好眼熟啊。”

  在这个通讯刚刚起步并不发达的时代,小灵通这种电子产品不是一般人能用的,秦燃也是求了他老爹许久,才给他买了一个。

  齐慕本来想出去看看人在不在的,听到秦燃的话,立马反问:“你也觉得他很眼熟吗?”

  “嗯呐。”秦燃很肯定地点头,但他把齐慕看了又看,也还是没继续把话说下去,大概是知道,齐慕并不想提起那个人。

  不过转念想也是,换做是他,别说不想,那简直是见到了,铁定要把那人痛揍一顿的程度!

  然而,平时一直不愿意提起过去的人,今天突然在秦燃身边坐下,定定地叫了声他的名字:“秦燃,”齐慕说得怅然:“我也觉得他很像,但我不知道是不是。”

  “他也叫柴思元,也会轮滑,但他和,”不知道应该如何跟秦燃去区分那两个人,齐慕纠结几秒后,说:“他是初一那年走的,到现在不过三年时间,再怎么,也应该只是长高些,模样更成熟些,不可能会是现在这样……”

  完全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齐慕又问:“你说,一个人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秦燃皱了皱眉头,狭长的双眸认真思考了几秒,没想通:“怎么可能,小时候看不出来也就算了,那小子走的时候都特喵初一啦,长相早就定型了,这才多久,再怎么也不可能长成现在这样。”

  “真的吗?”齐慕狐疑。

  “肯定的。”秦燃拍拍胸脯,再一次肯定地说。

  “呃~”

  “卧槽,他好像要醒了。”秦燃将毛巾扔回脸盆里,伸手去拍男生的脸嘴里喊着‘醒醒’。

  一直昏迷的那个男孩痛苦地皱着眉,似乎有要醒过来的趋势,先前男孩的脸太脏,看不出模样,如今被秦燃洗了一遍,也能看出是个很清秀可爱的男生。

  齐慕的心思还在刚才的话题上,他只是浅浅看了一眼,便转身出去找人了。

  雨在不知不觉间停了,在屋里听到的那些滴答声都是屋檐上的积水落下的,齐慕听见有人在低语,转头望去,柴思元站在走廊的尽头,斜着身体靠在水泥墙上,仰头的时候,后脑勺的马尾辫落在肩膀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瘦又长。

  怕打扰到他打电话,齐慕走近了一点,在离他十来步的距离外停着。柴思元察觉到了齐慕的存在,侧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跟电话里的人说话,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惹他不高兴的话,他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差,最后忍无可忍挂断了电话。

  齐慕一直在看着他,好像,就连生气的时候,也是很像的。

  他站的位置比较外面,积水往下滴时会打湿胳膊,柴思元皱着眉,上前把人往里面拉了一把:“你怎么出来了?”

  “我,”齐慕本来也快一米八了,在男生当中属于高的,但柴思元比他还要高一个头,站在他身边,齐慕感觉面前的光都被挡完了,他拍掉自己手臂上的水珠,后退了一步:“我刚才以为你回家了,所以出来看看,你……是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吗?”

  怕他以为自己刚才听到了不该听的,齐慕又解释了一句:“我没听到你电话的内容,只是看你脸色不太好,不是很开心。”

  “……”柴思元有一秒的愣怔,在对上齐慕关切的眼神后,才一一回答他刚才的话:“没走,我如果要走的话,会跟你打招呼的。”

  “电话是我家里人打的,听到也没关系。”

  柴思元没说具体内容,齐慕怕氛围尴尬,于是象征性猜了一嘴:“这么晚了,应该是催你回家吧,父母都是这样的,担心自己的孩子。”

  谁知柴思元却说:“他们不在这,我是自己过来读书的。”

  “啊?”这是齐慕没想到的,不过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也有听人说起过一些。

  市轮滑队里的选手平时不用上课,也不用考试,在这所私立高中里是一个很特别的团体,而这个团体里面,又数柴思元最亮眼最特殊。

  学校的男生女生永远是最八卦的,有关柴思元的那些传言,在开学后的一个多月里被传得沸沸扬扬。

  有一次课间活动,齐慕亲耳听到两个女生在说:

  哎,听说柴思元家里很有钱的,是地产富商——

  我知道,我爸说他和柴思元家里有生意来往,不过我爸说他好像是私生子,被家里人赶到这读书的——

  啊?私生子啊?——

  对啊,他现在一个人住在城中心,就每天接他的那个司机,还是他家里人安排看着他的——

  我去,这不是监视吗?——

  要不怎么说是私生子,要是亲生儿子,哪至于这样——

  好像确实是诶,我爸在外面养的那个女人也生了一个女儿,都是放在省外读书的——

  真是可惜啊,他长得很帅哎,居然是私生子——

  是啊,我最讨厌私生子了,这不是破坏人家庭吗——

  ……

  谣言永远的是最可怕的东西,而柴思元不来学校,学生们见不到正主,就会一直夸大其词,放肆宣扬,最后演变成大家心里面想要的那个答案。

  平时齐慕很忙,分不出太多的精力去管那些事,他也不是一个只会听人一面之词的人,有时候听到了,会出面讲几句,让他们不要私下议论同学,听不到也就听不到了,不会去深究。

  但刚才柴思元说他确实是一个人住,父母不在这边。

  所以,确实是像学校里的那些人说的那样,柴思元是,私生子吗?

  然而是与不是,齐慕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问清楚,因为那天晚上送走柴思元后,很快就发生了一件几乎是将谣言一锤定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