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风悠悠扬扬, 从两人中间穿过,四周的路灯灭了,树梢微动,月光也掩进云里。
很安静。
周锦书看着脚尖等了一会儿。
他想像中, 他主动说在一起, 以程庭的性格应该当场就要跳起来和他涩涩了,结果他半天没反应。
他忍不住问:“干嘛不说话?”
程庭木着眸子, 声音低沉: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不是演习?”
“不是。”
“不是假的?”
“当然是真的。”
程庭问完这两句, 桃花眼眨了眨,眸中的光亮一点点聚起,盛大得好像此刻漫天繁星。
周锦书看向他, 故意问:“还有什么要问的没?”
程庭想了想, 又颤着声问:“你....你不会是看我可怜....”
周锦书被气笑了, 把他的手一甩:
“嗯,我就是看你可怜。”
他转身走, 程庭两步追上去,拉着他笑,“真的是看我可怜?我还有更可怜的时候,你没看见。”
周锦书扭过身不让他拉, 两人一个追一个躲, 在公园小树林前面玩起了幼稚的猫鼠游戏。
“那你现在哭一个我看看。”
程庭手长, 一把将他拉过来, 将他两只手按在自己腰间,搂在怀里。
周锦书要推开他,脸又红了, 小声道:“可怜的人做不出这么霸道的动作。”
程庭环着他,微微弯着腰弓着背, 下巴搭在他肩上,声音有点轻:“如果是看我可怜,那我希望我更可怜一点,多可怜可怜我吧。”
他抱得很紧张,也没有用力,周锦书能感觉到耳廓柔和的呼吸,带着湿润的热意,有着不符合程庭个性的小心翼翼。
程庭这样骄傲的人,喜欢人的时候也会害怕,也会卑微。
周锦书抱紧他的腰,贴着他耳侧微微闭着眼:“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
他喜欢程庭。
他很确定。
不是感动、不是可怜,是爱。
悸动就是一场忽如其来的风,在以“演习”的名义发生的亲吻下,在他背着他走在雨幕里,在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里。
他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自己以为的安全地带,宁愿视而不见。
在他意识到程庭喜欢他的时候,他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的那一刻,到底是因为震惊,还是因为别的,他说不好。但他一向很擅长给自己洗脑。
他不喜欢负责两个字,觉得太重,也害怕和程庭的关系转变,以后万一分手了连朋友也没得做。
可是人生太短了,短到一眨眼可能就过了。
周锦书突然也想疯狂一次,不看将来,不计后果,只看现在。
身前的人顿了一瞬间,下一秒,腰间传来一股大力。
程庭把他搂紧了,像抱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要把他用力扭干似的,他说:
“锦锦,像做梦一样。”
而他也真的如做梦那般有了重重的幻影和眩晕,浑身所有的血液都像逆流而行,轰隆隆地在身上每一个地方施工,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
两人胸膛紧紧相贴,心脏砰砰砰地有力跳动着,两颗心没有距离地碰在一起,传递着整个夏天的炙热。
恋爱的气息弥漫着,随风而起。
抱了好一会儿,周锦书动了动,随后僵住。
他抬头望着程庭,脸上腾腾地冒着热气,眼睛里都是震惊:“程庭你--你这种时候--”
破坏纯爱的氛围!该杀!
程庭一脸正经,“喜欢的人也说喜欢我,这是男人该有的反应。”
话是这么说,他的耳尖也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红了。
周锦书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头捏了捏,忍住没揍人。
程庭,果然和他想像中的一样狗!
....
程庭问他接下来打算去哪里,说:“要不你去我家待到开学好了。”
周锦书摇头:“这不方便。而且我要去给外公扫墓,干脆暑假在镇上过吧,早点回学校。”
程庭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很赞同他说的话:“是不方便,那我和你去镇上住。”
周锦书偏头看他,慢吞吞说:
“你可以住在家里,开学我们再碰面。”
程庭马上拒绝:“不行!哪有刚在一起就分开的。这时候正是感情需要维护的时候,万一你一个人回去了,过两天想想我又没那么好,要反悔怎么办?”
周锦书哭笑不得:“你有病啊,谁会在这种事上反悔。”
程庭有理有据:“你和我下棋就老反悔,你有前科。”
“去你的。”
“那今晚先去我家住?明天出发吧。”
“后天出发吧。”周锦书说。
毕竟要把程庭拐镇上去,一暑假见不到,在他们家多留两天。
“好,也行。”
到了程庭家门口,周锦书又有点紧张了。
按理来说,他来过那么多回了,应该不会紧张才对,但这次毕竟身份不同,想想还是....
他转身小声说:“要不我还是先找个酒店住两天,过两天我们一起出发。”
程庭揽住他的腰不准他走,“都见多少回了,还不好意思了?”
说完在手里掂量了两下,啧了一声:“你说你一个男人,腰怎么这么细。”
门就在这时候开了,任昭提着垃圾袋,和两人碰了个正着。
周锦书脸像火烧,立刻把人推开,乖巧喊人:“阿姨好。”
任昭看向程庭,见他满面春风,眉眼带笑,桃花眼比往日更加招人,眸子在黑漆漆的夜里亮得和狗似的,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心里又惊又喜,为程庭终于脱离单方面暗恋而暗暗激动,脸上堆满和气的笑:
“唉呀,锦书,快进来快进来。”
她把垃圾往程庭手里一塞,冲进去洗了个手,给周锦书拿了他以前常穿的那双拖鞋:“吃了饭没有?要阿姨给你做个宵夜吃吗?程庭可说我最近厨艺见长啊。”
程庭无奈地去外面扔垃圾,周锦书赶紧摇摇头表示不用。
“吃饱了的。谢谢阿姨。”
任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说你这孩子,来家里这么多回了,怎么今天还这么拘谨。”
其实她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但也没有挑明,只是说:“先进来吧。”
周锦书进去,看见沙发上趴着一个画画的小女孩,拿着蜡笔埋着头,小辫子在灯光下一跳一跳。
任昭亲昵地拉着他的手介绍:
“袅袅,这是锦书哥哥,过来问好。”
周锦书先说:“袅袅好。”
袅袅从画里一抬头,软趴趴地说了一句:“哥哥好。”
无精打采的。
任昭给周锦书去洗水果,周锦书看着小丫头涂涂画画,忍不住说:“这里要是加个小太阳就更好看了。”
袅袅抬头,把手里的蜡笔递给他。
周锦书愣了愣,也默默接过画和笔,给这副幼稚的儿童作品加上个可爱的太阳和几束光影。
袅袅在旁边眼睛睁大,又亮又圆:“好看!锦书哥哥,教袅袅画画!”
刚刚哥哥前缀都懒得加,现在喊得非常殷勤。
小姑娘撒娇很有一套,准备拿出对付任昭的惯用手段,还没开始施展,脖领子就被一双大手提溜住,拎到一边:
“走开,大晚上的,谁要教你画画。”
袅袅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缩了缩头溜到厨房告状去了。
周锦书笑道:“看来某人威信不如当年啊。”
当时幼儿园里的小朋友哪个不怕他,现在却小丫头大胆得很,估计相处久了就知道,程庭并不像外表看到的那样冷漠不好惹。
所以越发胆大包天。
程庭坐在他旁边:“我有个鬼威信,你幼儿园还不是天天对我发脾气,要我追在你屁股后面哄。”
周锦书不承认:“哪有。”
任昭洗了水果出来,都剥好皮切好摆得很漂亮,放在周锦书前面:“都是今天新鲜买的,锦书多吃点呀。”
几个人在沙发上放着电视说话,气氛渐渐就恢复如常。
和往常一样的相处,周锦书心里那点怪异慢慢消散了,放开了许多。
任昭翻出许多老照片给他们看,照片几乎没有单人的,都是两个人。
包含了从幼儿园到高中的所有照片,从上牙膛挂着个小米粒的小孩到青葱少年,两人变化都很大。
周锦书没想到她收得这么全,看着这些照片一边回忆一边笑,想起很多快乐的时光来。
周无忧经常不在家,程庭拉着他出去玩,有时候远一点,任昭不放心,就跟在他们身后,偶尔给他们拍几张照片,都留到了现在。
小时候程庭就颇有装逼风范,每次拍照都是漫不经心一张脸,像个小大人。
有几张玩嗨了,才看见他放声大笑,眉眼弯弯。
照片按时间顺序往后,周锦书不像最开始那样阴郁,也不会蹲在角落不肯出来,脸上多了很多笑,看着和一般开朗的小孩别无二致。
周锦书才恍然发现,童年程庭陪他度过了多少时光。
他让他不再孤独,带他回自己家,任昭给他做家常菜,他们用丰富而温暖情感把内向敏感的他填满,让他长成现在的模样。
任昭一边翻一边和周锦书回忆,也很感叹:“一转眼你们俩都这么大了。”
周锦书说:“袅袅也一样,说不定一眨眼就长大了。”
任昭笑着道:“你们都长大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到时候我世界环游养老去。”
袅袅在旁边吵:“袅袅也去,袅袅也养老!”
客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程庭的眼里盛满笑意看向周锦书。
周锦书在笑声里翻到下一张,眼神定在泛黄的老照片上,愣住了:“这是.....”
这张照片年代久远,外面还没有贴胶,被磨得有点痕迹,是一个种满花的小院子,男人和女人围着热气腾腾火锅,小男孩站在椅子上,手里捏着一朵向日葵。
任昭看见照片,有些伤感:
“这是程庭爸妈还没去的时候,我拍的,当时我去他家玩,这火锅还是我做的呢。”
熟悉的小院子,熟悉的火锅和笑脸,和记忆深处那一幕在光影错落下重叠。
那时他也还没和周无忧搬到S市,还和宋参生活在一起,过着上顿饱,下顿饥的日子,透过铁栏杆的院门,他羡慕地看向内里。
在十几分钟以前,他刚和老天许下愿望,希望数到一百,就会有天使来救他。
天使没有来,他生气童话书也会骗人。
可是那天天使分明降临了。
那个落着细雨的傍晚,晚了十几分钟的天使,和他对视着,不期而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