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前几天, 方熹和张霖都还没谈恋爱呢，怎么就到结婚了？
这步骤还能这么省略的吗？
好些天没来地下室，里面有薄薄一层灰尘，方熹打开罩着的塑料布, 又去把小窗子打开, 给自己点了根烟。
她随手把防护服扔给周锦书，笑着问：“这么惊讶？”
周锦书愣愣地点头, “你....你真的想好了？之前你不是说, 你们俩不可能吗？”
听到方熹结婚了，他的第一反应只是震惊，倒没什么别的类似于遗憾难过一类的情绪。
记得第一次认识张霖, 他问方熹两人会不会在一起, 方熹哈哈大笑。
她说两个太熟悉的人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牵手都像左手握右手。
那时周锦书深以为然，但是现在, 方熹结婚了，和她最熟悉的人。
和她说最不可能的人。
叫他有点茫然。
方熹从口袋里拿了个皮筋，把黑发随手绑了，她的眉眼很淡, 神色却很浓, 笑意吟吟说：
“人都是会变的啊, 也许你觉得我很冲动, 不过我的预感从来不会错。”
她笃定道：“我不会后悔的。”
周锦书联想到前两天的电梯事故，恍然问：“是因为那次事故吗？”
这些天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算互表情意, 也应该从谈恋爱开始，一下子跳跃到结婚, 应该是发生了比较大的事情。
危险的时候最容易激发感情。
很多有名的影视作品，也喜欢用危机和生死体现爱，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泰坦尼克号。
他思维发散，想东想西。
方熹却出乎意料地回答：“是，也不是。”
她掐了烟，走到周锦书旁边，和他肩并肩靠着，问：“锦书，这辈子你想做什么？”
一辈子这个话题太大，周锦书呆了一下，认真思索了一阵，才慢慢说：“我不知道。”
方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要说做雕塑呢。”
“做雕塑只是一部分吧。”周锦书犹豫地说：“我不是那种会把雕塑当成全部的人。”
至少现在还不是。
和外公不一样，他喜欢雕塑的原因很纯粹，也没那么纯粹。
“之前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方熹把手往后扶在桌上，仰着头，眼里星光点点，“我喜欢雕塑，但不喜欢工作，或者说，我不喜欢把雕塑变成工作。”
“很多东西，一但由兴趣变成赖以生存的东西，就会失去灵气。”
“我和你一样，不希望生活里全是雕塑，希望我的作品能够走出去，而不是局限于某个条条框框里。”方熹说：“所以我辞了工作室，准备去周游世界。”
“生于斯、长于斯，我看腻了风景，也许还会回来。”
周锦书听到她辞了工作室，也没有太惊讶，他对未来暂时还没有太具体的规划，所以才觉得工作室也不错。
方熹说：“那天电梯出了问题，我其实不怕。但张霖很怕。”
她笑笑：“你知道他平常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周锦书摇摇头。
她脑袋稍稍一偏，像在回忆：“他和现在很多男生都不一样，除了工作的时候，不太爱看电子产品，活得比老人家还健康，兴趣就是喝茶，养花、钓鱼，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情绪很稳定。自从我认识他开始，他没发过脾气。我和他说我要去旅游，可能几年都不会回来了，他的表情也很平静。”
“但电梯出事那天他情绪很崩溃。”
方熹的中指按了按，把手里的烟折成几段，“当时他手指为了扒门渗着血，喊得喉咙都是嘶哑的，消防员不让他上前，他和疯了一样。”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周锦书的心紧了紧，即使方熹的语气很平淡，他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是怎样的急迫。
张霖的喜欢....很无私，或者说，很让人心疼。
他可以忍受方熹离他很远，甚至再也不见面，但不能忍受她出事。
对于他来说，方熹过得好，快乐开心，比拥有她更重要。
方熹看着他，很认真：“也许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就在那一瞬间，我看着他血泪模糊的脸，想的是，如果有一个人要一直陪着我，一起去探索世界，一起到老。我希望那个人是他。”
“是因为感动？”
“不。”方熹说：“和感动没关系，就是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世界上最在乎我的人就在眼前。这种感觉就像是....”
她眯着眼想了一会儿，语言太匮乏，不能很好地描述她当时的感受，干脆放弃了：“不太形容得出来，如果你也遇到，你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
周锦书似懂非懂，带好护目镜，“那你还要去旅游吗？”
“去啊，怎么不去。”
方熹笑着说：“他会和我一起去，所以把公司暂时交给代理了。”
周锦书：“如果你要在外面玩五年十年，也没事吗？”
张霖是个工作狂，真的能放心把自己的公司交给别人打理吗？
“嗯。他说他喜欢工作，但最喜欢我，所以能陪着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猝不及防吃了一大口狗粮，让从来没有吃过别人粮的周锦书觉得有点新奇。
他由衷地笑了两声，被方熹甜蜜轻松的心情感染到，心情也不知不觉变得轻松。
下午坐着地铁回家，程庭给他发消息：
【狗东西：又去方熹家干活了？】
自从知道周锦书之前喜欢方熹，程庭对方熹的态度就更微妙了。
不至于针锋相对，但终归是做不到像对普通学姐的态度那样正常。
就像现在，其实他想问问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但最后也只是在他要回去的时候问了一句是不是去干活了。
周锦书回了他一个表情包。
【TS：对，你什么时候回来？】
【狗东西：明天下午或者晚上吧。】
周锦书专心致志地按着手机，和程庭你来我往地聊天，一抬头看见地铁里有人看着他。
对方提着包，大波浪及腰，红唇弯起，就坐在他对面。
他立刻小声叫了一声：
“姐姐好。”
肖之黎笑眯眯地看着他，主动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问：“你这是.....？”
和程庭的长相不太相同，肖之黎有一双狭长明媚的凤眼，加上她偏爱烈焰红唇，看着很有气场也更成熟。
周锦书很紧张和这样的女生坐在一起，让他有点局促，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程庭的姐姐。
他两三句解释了自己来这里的原因，肖之黎笑笑：
“附近有个新开的咖啡馆，我们一起去试试？”
走在路上，周锦书一直在猜肖之黎为什么忽然邀请他去喝咖啡。
应该是要和他谈谈？
他们之间，唯一可谈的就是程庭了。
前段时间程庭那么大胆地在贴吧公开出柜，肖之黎估计也知道了，她这时候找他，实在是很微妙。
周锦书有点忐忑，也不知道怎么应付这种局面，一路都表现得很拘谨。
肖之黎发现了他的不安，笑着说：“程庭总是把你藏着掖着不准我看，说你胆子小容易被吓到，看来真是这样，我有这样可怕吗？”
她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侃，不过因为天生是比较低的御姐音，听着很容易觉得冷冷的。
周锦书慌忙摇头：“没有没有，不可怕。”
到了咖啡馆，他懂事地替肖之黎拉开椅子，礼貌又乖巧：“姐姐坐。”
肖之黎挑了挑眉，坐下点单。
周锦书嗓音很柔和，说话的语调慢慢的，喊姐姐的时候让人心窝先软一块。
程庭就不一样了。
他喊出来拽拽的，就很欠揍。
肖之黎冷艳的侧脸看了看窗外，心想，要是她弟弟也和周锦书这样呆呆的一看就很好欺负就好了。
真可爱。
真想捏捏。
周锦书完全不知道肖之黎心里在想这种事。
这时候他脑子里率先想到的是某卫视八点档，贵妇把支票甩人脸上，语气冰冷：“这是五百万，拿着离开我弟弟！”
....万一等会儿被泼水的话，他要不要站起来道歉呢？
心情说不出的乱七八糟。
咖啡上了，拉花是很Q的立体猫咪，duangduang的，很可爱。
肖之黎马上就被可爱到了，内心惊呼，端起咖啡欣赏了两秒，优雅地嘬了一口。
周锦书感觉自己就是那个被一口嘬掉的猫咪，背后一阵阵凉意。
完全不敢动。
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双腿并拢，坐得很端正。
肖之黎把咖啡搅了，又给自己加了两块方糖，问：“听说程庭在追你？”
周锦书啊了一句，很小声又模棱两可地回：“应该...是的吧。”
“你喜欢他吗？”
周锦书又沉默了一阵，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手指紧张得搅和在一起。
肖之黎抬头看见他苦大仇深一脸纠结的样子，笑了：“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告诉他，只不过有点好奇。”
周锦书小心地问：“那您是希望我喜欢呢？还是不喜欢呢？”
肖之黎被他这个您逗得笑个没停，故意问他：“我说让你喜欢，你就能喜欢，不让你喜欢，你就能不喜欢吗？”
周锦书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意思，愣愣摇头。
他也很不想做出这种呆头鹅的表现，但是他一紧张就很容易脑子一片空白，实在没办法控制。
肖之黎笑够了，半天才停下来：
“程庭这小子太傲了，有时候我会想，希望你不要喜欢他，好锉锉他的锐气，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事情，只要他想就能成功的。”
“小时候，他说想要一款停产的GBA SP，我说那个买不了，你想要也没用，他自学象棋，天天在小区里和老头子们对弈，最后打了个赌赢了象棋老年组冠军，发动全小区的人给他找，还真在一老太太家里找到了这款小东西。”
“后来他又突然要学游泳，我妈都说全家都是旱鸭子，就没这个基因，太危险了还是别学了，他自己偷偷报了班，一个暑假勤学苦练，最后还在青少年游泳班里得了一奖牌。”
肖之黎啧了两声，停不下来。
“还有一次啊，他很狂傲的说他就凭文化成绩也能考上A大，不是为了上大学才学的射箭，我不信，结果那年他高考成绩还真上了A大线。后来我路过楼下，看到有一个要扔了的纸箱，里面摞起来的全是他做完了的卷子，叠起来有人那么高。”
肖之黎撇着嘴感叹：
“好像只要他想，就什么都能做到似的。气死人，怎么能有人做什么都这么顺利。”
“可他在顺的同时又很努力，让人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她虽然看着在埋怨，面上的骄傲却是怎么也挡不住，最后她眨了眨眼睛说：“但是谁让他是我弟弟呢，所以，如果非要我说希不希望的话，我当然希望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
周锦书捏着的手指慢慢松开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小学的时候，他看见易宁玩游戏机，和程庭说他也想要，但是好像已经停产了。
程庭拍着胸脯说他能弄到，让他等着。
没过一个月，他果然给了他那款游戏机，蓝色的，刚装上新电池。
初中的时候，他突发奇想要学游泳，但不想让不熟悉的教练教他，更不想和陌生人有肢体接触。
程庭说他会，说过段时间他们去办一张游泳卡，他来教他。
虽然费劲教了半天，他还是个半吊子，程庭却越练越厉害。
高中他文化成绩加艺考分刚好够上A大，但他怕不稳或者有什么别的变故，总是很担心，又羞于去问题目。
那段时间程庭的成绩突飞猛进，比之前更好，每天晚自习都辅导他学习，帮他纠错题，一遍遍教他没听懂的题目。
肖之黎只说了三件事。
但每件都和他有关。
那时候他也觉得程庭就是万能的。
只要他说想吃什么，第二天就能吃到，想去什么地方，就很快会去，电视上哆啦A梦在热播的时候，他觉得程庭和哆啦A梦也没差。
而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程庭对他的每件事都很上心，每件事都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