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程庭来说, 表白这事还太远。
他没想那么多。
从当初在一起到现在,最初的狂喜已经过去,冷静下来,现实就是周锦书好像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 是因为喜欢他才和他试试的。
那是因为什么呢?
程庭坐在车内看着窗外, 手肘撑着,默默凝视着黑漆漆的夜里墨色枝丫, 层叠的叶片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夏天的晚风带着热浪从他脸旁对流穿过。
如果再进一步--真正突破了朋友的界限,突破了试试的界限,还能回到从前吗?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 心被苦涩充满。
竞技场上无往不利的射箭手也突破不了这个夏夜的困局, 看不到终点、找不到方向。
如果停在这里, 他情不自禁地想,如果停在这里, 还能回去吗?
如果停在这里,他会甘心吗?
.
周锦书又失眠了。
作为一个很少失眠的人,这段时间他已经连续失眠了两次。
知道程庭对他有企图,危险的人就睡在身边的那个晚上, 他没有失眠, 在决定要冷静冷静的今天, 他失眠了。
说不准为什么。
他点茫然。
空调开得很低, 他把脸陷在枕头里,抱着柔软的被子滚了一圈。
换了很多个姿势,还是睡不着。
走之前程庭的样子不停在他的脑海里, 翻来覆去。
他不停地对自己说,没关系, 这不是你的问题。
是错误就应该尽快制止,他不能再靠近程庭,再给他希望,让他越陷越深,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男人在一起。
从小到大按部就班,学美术、雕塑,和程庭的友谊,这是他坚持得最久的三样东西。
喜欢的火锅他会一直吃,同一家店他会去很多次,他的衣服永远是乖巧又不出错的款式。
他害怕改变,讨厌未知。
原地踏步,在自己的舒适圈里一直走,就是他最喜欢的模式。
现在舒适圈里有一个人叛变了。
周锦书闷闷地想,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不能一直是朋友呢?
夜色像流水一般淌在房间里,旁边的手机在充电,闪着细微的蓝光,周锦书坐起来看了一眼时间。
十一点。
他今天心烦意乱,早早就在床上躺着,他以为睡着就不会再想了。
但问题是他睡不着。
趿拉着拖鞋走下床,触及到软乎乎的地毯,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开灯。
喝点牛奶,这样比较好睡觉。
他想着要喝牛奶,走着走着却到了阳台。
轻轻推开玻璃门,周锦书探头探脑地往程庭家那个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
程庭睡得晚,平常周锦书在阳台一边看夜色一边喝牛奶的时候,他的房间还是亮着灯的。
他出门了吗?
周锦书看了一会儿,扒开冰箱给自己倒了一杯奶,端着杯子站在阳台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
今天晚上的夜空没有星星的影子,有一轮弯月若隐若现挂在半空,昏黄的光影,给这片漆黑的大地笼罩上静谧的月色。
小区很安静,只有蝉鸣不断。
零星几户人家还开着灯,大部分都已经睡了。
周锦书一口一口喝着牛奶,几次悄悄扭头观察程庭的房间,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郁闷地想,弄得他都失眠了,程庭这家伙就这样睡着了吗?
真想把他从被窝里拉出来揍两拳。
喝完牛奶,周锦书觉得有点热,抬手给自己扇了两下风,还是回去了。
楼层正下方,停车位上熟悉的车牌,灯还开着,像一团化不开的浓墨里出现荧光,里面的人静静地仰着头,看着八楼那个穿着睡衣的身影推开玻璃门离开。
....
邓斯来找周锦书玩,围在正在画画的周锦书旁边叽叽喳喳。
“我就说我的猜想不会错吧,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你还不信!”
他现在很得意,“以后这种事你应该相信我。”
周锦书没和他说那天他喝醉以后他和程庭看番这种尴尬事,不过邓斯再和他说程庭喜欢他这个话题的时候,他没再和他辩论。
聪明如邓斯,他马上就明白过来,周锦书终于相信他兄弟真的对他有点意思了。
承认了。
于是情绪高涨,空前话多。
周锦书在画夏夜,淡黄的月,万家灯火泛着暖暖的黄光穿插在城市里,像聚集的萤火虫,为高大漆黑的建筑涂上温暖的底色。
他停了笔,扭头问:“那你觉得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为什么答应我一起恋爱演习?”
邓斯沉思:“这个嘛.......”
他一拍大腿:“这还不简单!你是直的,你肯定不能和他在一起啊,那演演假装的恋爱过过瘾也不是不行,你看你们俩演习,他是不是能光明正大抱你亲你了?”
“这福利他得笑得合不拢嘴了!”
周锦书迟疑:“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现在把这个演习当成真的在体验?”
“有这个可能。”
邓斯沉痛道:“要是你不弄这个鬼演习,可能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现在要怎么办,马上结束演习吗?”
周锦书马上摇头:“可是现在我的脸红还没好呢!”
“你傻啊你,现在还想着这个,我问你,屁股重要还是脸重要?”
这种命题周锦书根本不想回答,“谁说这个了,我的意思是,我脸红都没好,就和他说结束演习,那不是证明我已经知道他喜欢我的事了?那不是更尴尬了吗。”
发现一件尴尬事,但没人发现你发现了,尴尬程度是百分百。
发现一件尴尬事,事件的主人也发现你发现这件尴尬的事了,尴尬程度是百分之两百!
.....
虽然这个逻辑很匪夷所思,但周锦书就是这样想的。
邓斯有点理解了,怜爱地看向他:“那你自求多福吧。”
周锦书:“最近你真的好闲,也没见你怎么去酒吧,发生什么事了?”
邓斯频繁来他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平常下午晚上不见人影的人,这样未免太可疑。
之前他除了阎教授的课,其他的都不怎么去上,现在连公共课都要去。
邓斯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心虚:“这个嘛,这个....现在快期末了,我也想努努力。”
“?”
周锦书有点怀疑。
邓斯补充:“下学期说不定我们这专业就不在了,班上不知道多少同学要走,这可是见一面少一面啊,我不得去见见。”
说到这个,周锦书情绪低落下来:“也是。”
“专业应该还在,就是可能没几个人了。”
邓斯撞了撞他的肩,笑道:“哟,我们阿锦也对我们专业这么没信心啦?”
“你会留下来吗?”周锦书把笔刷在清水里洗了洗,仰头问他。
邓斯说:“当然会啊!我绝对第一个留下来,以后我们还一起上学。”
周锦书刚要感动,这家伙就接着说:
“毕竟转专业还要补大一的课,累死了,谁要去谁去。再说还有哪个专业比我们这个专业更好摸鱼呢?”
他砸吧着嘴总结:“除非阎王要赶我出去,不然我肯定会在这里待到毕业的。”
周锦书满头黑线,“.......你期末考核的作业还没写吧?”
“没。”
邓斯:“山人自有妙计,你不用管我,哈哈。”
周锦书叹气,继续画画。
邓斯只在这里留了几个小时,周锦书画画,他在沙发上躺着刷视频,笑声大得隔壁都能听见。
晚上吃了晚饭他回去睡觉,周锦书自己把碗收了,坐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
这两天他都没和程庭一起走,就算是公共课,也是和邓斯一起。
程庭对此没说什么,照常在微信上问他要不要过去吃饭。
周锦书通常都回答:
不去。
然后解释一下自己有什么事。
晚上他去方熹家做展品,也特意赶在六点前回来,这样还有公交。
恢复了大一刚开学各过各的日子。
这样也挺好的,周锦书尽量忽略心里的不舒服,躺倒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放空。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嗡嗡嗡地充斥他的耳膜。
周锦书睁开眼睛,半天才去够手机。
看到来电显示,他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落,按了接听:
“妈。”
“锦锦,最近在学校过得怎么样?快要放假了吧?”
“挺好的。”
周锦书等着周无忧说正文。
果然她下一句就是:
“嘉懿这两天要来你们学校参加一个比赛,还会待在A市玩两天,人家人生地不熟的,你带她到处看看。”
周锦书停顿了许久,才慢吞吞说:“她可以在网上看攻略玩。”
周无忧皱了皱眉头:
“嘉懿在S市的时候都是易宁带她玩,如果不是易宁这次要处理公司的事,他肯定会陪她来的。妈妈的公司和她们家有合作,你不要耍小脾气,就算你不喜欢,至少也得随便带人转转。”
周锦书躺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天花板的灯,直到光晕在他眼里变成一圈一圈。
他最终还是轻轻说:“好。”
挂了电话,他还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闭上了眼睛。
好累。
自从那次吃饭以后,肖嘉懿一直给他发消息。
开始他出于礼貌,会不冷不热的回复。
昨天她给他发了要来A市,希望他能带她玩一天,语气很俏皮。
周锦书到现在都没回复。
只是聊了几句,他就知道肖嘉懿骨子里控制欲其实很强,也很强势,这点和周无忧有点像。
他疲于应付,又因为程庭和专业的事心力交瘁,干脆没回。
周锦书想了想,回复了一句:
【TS:你来的那天在咖啡馆见吧。】
他没打算带她转,高德地图哪都能去。
但是他准备和她当面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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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厅里,肖嘉懿看着手机上那条回复,红唇勾了勾。
她对面的邓非晚撑着手,笑着问:“搞定那周家小少爷了?”
小少爷只是一句戏称,把肖嘉懿逗笑了,“还没有,不过接触多了,总有机会。”
“实在搞不懂你,这么多青年才俊,你怎么就看上周锦书了?听说他根本不关心他家的产业,没去过公司一天。”
肖嘉懿莞尔一笑,“两个人都强势,婚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邓非晚低头笑,其实她知道肖嘉懿需要什么。
肖家主要是做酒店餐饮的,国际连锁,但是肖嘉懿的父母离婚,父亲分走了名下一系列比较知名卖得最好的几个品牌,她母亲控股下的那几家公司已经大不如之前。
肖嘉懿需要一个有资产的、能被掌握在手中的听话傀儡。
她算是个有能力的商人,也有野心,一边上学,一边学习管理知识,刚进公司就已经站稳脚跟,力挽狂澜挽回了好几个系列,公关能力也强,就算要借势,也不会亏待了未来的丈夫,因此还是不少人上赶着来和她接触。
邓非晚说:“他们家不是有个叫易宁的吗?听说能力不错,留学回来的,也听你的话,怎么不要他?”
肖嘉懿晃了晃手里的酒杯,挑眉看她,不在意地道:“易宁?”
“一个保姆的儿子,再听话又有什么用?我要的是听话的金狗,不是没用的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