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高奢店向来顾客不多,又是下午,更因没什么人而显得空旷。店员除了带着何汜夜和纪尘的导购,还有几个无所事事的,正凑在一起不远不近地打量着他们俩。
像是认出了他们两个,拿出手机偷偷摸摸拍摄。她们不知道这俩人在耳语些什么,只是觉得一个五官英俊一个面容精致,看来实在般配。
何汜夜回过头看了纪尘一眼。
纪尘陡然发问,让何汜夜也始料未及。他像是不懂纪尘为何这样,只是停下了手里付款的动作,然后带着人去了配件区。
他指着货架上陈列着的奢牌配件,什么腰带、胸针、手表,甚至香水,凡是他手指过的,统统叫店员给包了起来。
样样价值不菲,加在一起有中六位数。
他扭着头,看着身后的纪尘,浅浅一笑。
“差点忘了。该给你配一身行头的。”
他没回答纪尘刚刚小声的提问。许是碍着人多眼杂,又或者是干脆不想回答。他一意孤行一般豪掷千金,企图用金钱安抚人心。
纪尘喉头滚动了一下。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已渐渐了解了何汜夜的性格。何汜夜不愿开口的事情,任谁也无法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他看着何汜夜买下那些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只觉得好像回到了与人刚认识的时候。那时他日日夜夜与人演一场恩爱密侣的戏码,想不到过了几个月,竟然殊途同归。
纪尘也笑了一下。他扫视刚刚何汜夜手指过的货架,随手拿起离他最近的一对珐琅袖扣。
当着所有店员的面,纪尘站在何汜夜身前,笑靥亲昵。
“汜夜,记者会那天,我想和你一起带这个袖扣。”
身后是那几名店员的低声尖叫,何汜夜抬手摸了摸纪尘的脑袋。
“好。”
踏出店门之时,何汜夜亲自提着装着那对珐琅袖扣的纸袋。纪尘跟在他身边,二人肩膀抵着肩膀。帮着提东西的两个店员就跟在他们身后。
纪尘压低了声音,神色黯淡。
“你知道我不是想要这些东西。”
“但我只能给你这些东西。”
何汜夜声音低沉,近乎气声地回答了纪尘的问题。
两个人走到车边,默契地换上一张笑脸,齐齐回头对着身后的店员微笑道谢。
纪尘心里有点堵。他忽然意识到,原来真的能靠演技在人前装成一副恩爱的样子来。
这次记者会开在何氏集团顶楼的会议厅里。会议厅不小,应该是专门用来举办这种大型见面活动的。
记者会上来的人不少,似乎是帝都有名有姓的媒体都到了。因为何汜夜的缘故,除了娱乐媒体还有一些经济类的媒体,他们可比何汜夜的竞争对手更关系他的私人情况。而这些媒体里也不乏有他们二人的粉丝,不过还是看客更多一些。
纪尘与何汜夜身穿同款西装礼服出现。米色羊羔绒的修身简约款,搭配着纪尘挑选的那一对金色珐琅袖扣,贵气之中又不显得太过于严肃。
二人比肩而立,先和媒体打了招呼。闪光灯、快门声此起彼伏,只晃的人眼瞎。
纪尘从前并不在乎外人如何看待他与何汜夜之间的关系,陌生的、相熟的背后对他品头论足,他就算听见了也能当没听见。然而今天,这一切忽然都被搬到台面上来,反而叫他有一丝局促。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满是镜头与闪光灯的场面。只是从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他身边还有一个何汜夜。
何汜夜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这种记者会对他而言根本司空见惯。他体贴谨慎的请纪尘坐下,然后又挨着纪尘坐回自己的位置。两人位置挨得很近,何汜夜一只手放在他身后,在镜头里看来,估计就像是纪尘被人半包围在怀里一样。
何汜夜微微倾身就着话筒,左胸口刚好抵着纪尘的肩膀。
“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空到场。由于身份问题,今天决定召开记者会,就官宣事宜答记者问。在此过程中,涉及隐私的问题我们将拒绝回答。”
他们头天晚上已经准备好了剧本。记者会问的问题无非就那么几个,纪尘要回答的内容不多,只要跟着何汜夜应付就好。
扮演花瓶他很拿手。从前业内就有传言,纪尘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但非要靠演技。
他靠向何汜夜那边,点头微笑。
一个久经商场,一个演技颇丰。般配得很。
很快,记者会进入正式的流程。一开始,先是商界媒体就何汜夜突然公开恋情与何氏股价以及未来走向提了几个问题,毫无疑问得到了何汜夜十分官方化的回应。记者与何汜夜有来有回,不论提问还是回答,两方都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点到为止。
再之后才轮到了纪尘。
放眼望去,娱乐媒体与经济媒体的记者从穿着上就有很大的差别,商业媒体出席记者会都是一身正装,娱乐媒体则穿的相对休闲。明眼人一看就看得出来。
而且娱乐记者必然不可能像商业媒体那么客气,既然要挖猛料,必然是深挖。
一个女记者举手示意,第一个问题还算正常,只是问了二人的相遇,以及对彼此的第一印象。
何汜夜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记者的发言,即使是这种八卦问题他也展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诚意。记者结束提问之后,他看了一眼纪尘,似是看着爱人的脸便能回忆起初识时的全部。二人挨得很近,如若此时给何汜夜的眼睛一个特写,或许能看到他眼中正倒映着纪尘的影子。
二人相视一笑,正是浓情蜜意之时。
“说来也巧,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星空娱乐的年中红毯上。我受邀参加,正逢纪尘身为最具潜力的新人压轴出场。那日他一身白色西装,妆造精致,非常耀眼。”
“所以是一见钟情?”记者接过话头。
“对。就是一见钟情。”
何汜夜的回答堪称完美,将那次邂逅描绘成一个浪漫的初遇。连纪尘都开始忍不住回忆那日的初见。那日他身体不适,实际上并未有过多清晰的记忆。
不过他记得,那日的他,决计称不上耀眼,甚至可以说,形容仓皇狼狈。
他中了骆尧给他下的药,脸色潮红,浑身上下都很不体面。
可是何汜夜却说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之前预演答案的时候,他也以为何汜夜不过是想了一个比较浪漫的邂逅,可今日看他眼中那许多多情,却仿佛在告诉纪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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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说谎,这都是真的。
不论纪尘什么样子,何汜夜是真的对他一见钟情了。
这未免太容易让人自作多情。
纪尘用余光偷偷瞄着何汜夜。直到记者喊他回答问题,才缓过了神。
记者问他对何汜夜的第一印象如何。
他佯装思考,张了张嘴打算按着剧本回答。可是话到嘴边,不知道怎么又变了卦。
他说,看见何汜夜的第一眼,就觉得好像见到了神祇。
他像是来专门拯救我的。
如果按照计划好的回答,纪尘应该说,对于何汜夜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然后不知不觉就坠入了爱河云云。
然而他没有,而是临时改了答案。
何汜夜与记者都愣住了。
不过记者反应也挺快,继续问纪尘,是不是觉得何汜夜非常高冷,不近人情。
纪尘摇了摇头。
他从没觉得何汜夜不好接近,只是那时二人的身份有着阶级上的差距。何汜夜是商界名流,纪尘只是一个刚刚出头的新人演员。
纪尘想说点什么,却忽然被何汜夜握住了手。
他们的手都放在桌面上,人人皆能看到。
何汜夜看着记者。
“麻烦下一个问题。”
之后便又有几个记者问了一些谁先告白,为什么想公开,甚至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疑问。
何汜夜一直握着纪尘的手。他体温偏高,手心也滚烫。
“只要纪尘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结婚。不过结婚毕竟是一生一次的大事,我希望给小尘一个完美的,终身难忘的婚礼。”
他深情款款,恨不得立刻单膝跪地,当场求婚。
在场记者无不十分动容,然后忙于抓怕此刻的暧昧与浪漫。
纪尘险些点了头。
还好何汜夜低声提醒他,别再自由发挥,说一些没法收场的话。
“我还年轻,目前想以事业为重。不过,汜夜说得对,结婚是件大事,我们也希望能够尽可能完美的计划安排。”
陡然清醒的纪尘抓紧了何汜夜的手。何汜夜手掌比纪尘的大一号,纪尘反握住时,只能抓住人的手指部分。
他收紧了手,留恋一般摩挲着何汜夜中指上的戒指。
只是一枚普通的白金圈戒,没有任何意思。
纪尘想,若有一日,他也能有一枚就好了。
再往后的问题都是他们预料之中的问题,一一作答即可。这些答案真假参半,真倒是应了那句老话,假作真时真亦假。
连纪尘自己都差点全盘相信。
何汜夜深情又专一,若日后谁能得到他的一颗真心,一定会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
很快进入了记者会的尾声。围绕着二人的恋情经过,各家媒体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了。主持人正要宣告结束,一个坐在最后一排的记者忽然举起了手。
“您好,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何先生可以吗?”
那人的位置很不显眼,坐在角落里,还带了个鸭舌帽,看起来比躲避狗仔的明星正主还低调。何汜夜与纪尘抬眼望过去,费了点力才定位到说话人的位置。
这人打扮怪异,让纪尘看着很难受。
他们今日开这个记者会自然有求必应,通常不会拒绝。何汜夜做了个请的手势,又拿起话筒。
“请说。”
“听说与纪尘的公司的当家小生骆尧,也曾经喜欢过您,请问这是真的吗?”
他这问题一出,登时全场哗然。业内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是这种向来捕风捉影的花边新闻,只要没什么石锤,就不能大肆宣扬。
然而这人倒是大胆,居然堂而皇之地把这种绯闻拿到当事人面前求证。
而这个问题,也并没有在他们的预想之中。
不过纪尘心里很清楚,何汜夜与骆尧的关系总归是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一直以来,何汜夜自己的态度也很明朗。
但这个问题本身实在是有些恶心。纪尘看着那个带着鸭舌的男人,那种不适感越发严重。
在别人的恋情发布会上,偏偏要提一个与之不相干的人,这未免太居心叵测了一些。
纪尘甚至想,要不他来替何汜夜回答这个问题。此刻他就坐在何汜夜怀里,他最有资格回答这个问题。
但思来想去,似乎还是何汜夜自己解释最好。
他按兵不动,等着何汜夜发言。
何汜夜神色如常,这个问题虽然刁钻,但并不会引起他的在意。他拿起话筒,思索几秒,道。
“骆家与何家是生意上的伙伴,两家私交甚密。骆尧的爷爷曾经是我的导师,在我的事业上也给予了我不小的帮助。所以,在骆尧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把骆尧当成晚辈对待。网络上的一些发言,我想或许只是无端猜测。在纪尘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更没有与任何人谈过恋爱。刚好借此机会澄清一下,谢谢。”
鸭舌帽男没说什么,点头道了谢,在自己腿上的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然后又拿起了话筒。
“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我想询问一下纪尘先生。您能解释一下,这一段录音的来源吗?”
鸭舌帽男拿出一个录音笔,用话筒对准了录音笔的功放口。
里面纪尘的声音传了出来,响彻了整个会议厅。
“我只是何汜夜想要就必须得到的物品。我有喜欢的人,何汜夜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大概是在野外录制的,所以纪尘的声音不是很清晰,又可能是因为经过了人声增强,显得听来有些奇怪。但从音色听来,已经能足够判断出这就是纪尘说出来的话。几句话说的晦涩不明,可是信息量极高。
十分引人遐想。
纪尘的这几句话,好像是在说他搭上何汜夜是因为何汜夜巧取豪夺,而纪尘为了金钱名利半推半就,甚至还背着何汜夜另有真爱。
这是明晃晃给人扣了顶绿帽子。还等于昭告天下,给那些相信他们是真爱的人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什么狗屁真爱,根本一文不值,全是恶心的谎言。
记者们不论哪个专业,一听这录音纷纷都来了精神。看戏似的把目光登时全部集中到了纪尘的身上。
这是莫须有的罪名,可是万众瞩目之下,足够令人自乱阵脚。当着在场数十家媒体的面,纪尘的心极影坠到了谷底。那种漏跳一拍的缺氧感瞬间将他包裹。纪尘恨不得当场拍案而起。
因为他被人陷害了。这段录音,是合成过的产物。
这段录音里的每一个字,他的确都说过,所以自己也记得一清二楚,这里没有一句话是他说出来的原话,是他曾经所表达出来的意思。
他也记得自己这些话说给了哪个人听。
那人居心不良,前阵子还打电话说有一份大礼准备送他,原来就是在这等着。
这人,不就是那个没有得到纪尘而未能得偿所愿的顾泽与。这番话,也是纪尘与顾泽与在录制《山屋》时,二人脱离录制队伍时,私下里的聊天内容。
纪尘怎么也没想到,这居然会被顾泽与录了音。
眼下他心底慌乱,生怕何汜夜也信了这录音里的话,以为他另有所图,另有所爱。他急着解释,而且他也不想让何汜夜也跟着背这个黑锅。
就在纪尘正要站起身之时,何汜夜把他牢牢按在了怀里。
纪尘扭头,二人目光相接。
何汜夜望着他的一双眼,终于起了波澜。他那双深邃的眼里,像暴风雨前的大海,卷起一层又一层涌动着泡沫的巨浪,随时要将人类吞没一般。
他的眼眸情绪复杂,纪尘读不懂。
可他却又能知道,这目光里并没有气愤与怨怼。
纪尘看着何汜夜,小声道。
“我没说过,你信我吗?”
何汜夜缓慢地眨了一眨眼。
“我信。你说了,我就信。”
事发突然,纪尘低头与何汜夜耳语,简单交代了事情经过。何汜夜倾耳听着,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何汜夜忽然拍板。
“这事儿我来处理就好。他问你什么,我来回答。”
恰好场下那位记者又拿着话筒,重申了一遍。
“请问纪先生,可以解释了吗?”
纪尘没有开口。何汜夜从他的位置上站起来,亲自走下了场。
他走到那个鸭舌帽身边,拿起话筒,居高临下的反问,语气愈发严肃。
“我想请问这位记者,你知道拿着一段合成的录音,来这种地方公开逼问,性质恶劣程度等同于造谣吗?”
那人把腿上的电脑拿下来放到一边,然后也站了起来。即使这样,比起何汜夜他竟然还要矮人一头。
他仰头鼻孔看人,丝毫不为何汜夜刚才的话而感到害怕,甚至也反问道。
“所以,是纪先生无法回答我的问题吗?音频这么清楚,怎么可能是合成的呢。”
何汜夜扬起了头。他转身面对着全体记者,道。
“今天的在座各位都是媒体圈的同行,我开诚布公的回答你,对于真诚发问的同行我们自然诚心相告。但对于你这种不安好心的无良媒体,以这种虚假信息来逼问,你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呢?用谎言来提问,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至于这份录音的真实性,我们何氏集团有的是相关的技术人才,只要你把音频文件交出来,我们可以现场解码来看一看,这份录音到底是不是合成的。唐燃,去找何氏科技技术组的人来。”
何汜夜拿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立刻对着话筒命令。他话音刚落,那鸭舌帽立刻出言阻止。
“等等。这份音频是匿名投稿,我们凭什么要交给你?再说何氏科技是你的人,你说这音频是假的,他就是假的吗?”
还坐在原位上的纪尘忽然冷笑了一声。
他没用话筒,但多年的舞台经验让他的声音也能很好的传达到整个会议厅的每一个角落。
“我真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媒体人。你可以问一下在座的业界同行们,有哪一个是不会分析音频真伪的。就算没有解码的技术,至少也能看得懂解码的过程吧?你这么藏着掖着,不敢把源文件公开,到底是为什么?还是说你不希望让技术组来解决,而是希望我们直接找法务部的人来处理?”
一听说他们这边要联系法务,鸭舌帽人明显怕了起来。他立刻关了电脑,准备跑路。
何汜夜多年健身,身体素质自然不是吃素的。还没等这边的安保队动作,他长腿一迈,已经把人提着后颈抓了回来。
安保队随之跟上,水泄不通的把人围了起来。
“只要你说清楚这个音频的来源,我们会酌情考虑,不深究你的责任。”
纪尘也赶了过来,他看着被制服在地的男人,以为顾泽与那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却没想到,这个人低着头,却说。
“这个音频是一个女的交给我的,我只是拿钱办事的。她就说让我在今天的记者会上问这两个问题,然后把音频放给所有人听。别的她并没多交待,我也不知道音频是假的!”
一个女人做了这些事。看来八成是是顾泽与的那个助理,甄芯。纪尘思来想去,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大概猜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甄芯亦步亦趋地跟着顾泽与,听到了顾泽与和纪尘的对话,有意或者无意的把这段对话录了下来,并且交给了顾泽与。然后经过一系列的剪辑与处理,就合成了这段音频。
纪尘叹了口气。
“先把他带走吧。公事公办,报警处理。”
纪尘很不讲情面,他还在气头上,自然不可能放过这种污蔑他的帮凶。何汜夜陪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又将人揽进了怀里。
他吻了吻纪尘的发顶,安慰他不要多想。
这动作看来暧昧,叫纪尘狠狠心动了一番。
只是不清楚,这动作是因为在场余下的这些媒体,还是出自何汜夜的真心。
何汜夜带着他回到二人的主位上。他又拿起话筒,做了最后的交代。
“很抱歉,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各位同行都是专业人士,今天记者会的相关报道,希望大家能够如实相告。本次记者会就进行到这里,感谢各位的莅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