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唯粉上位记【完结】>第57章 闷夏

  “奚疑,我们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关灯哦。”,一个男生从座椅上拎起自己的书包,招呼另一个男生起身,转头朝还在办公椅里待着的奚疑挥了挥手。

  “嗯。”

  奚疑刚应了一句,抿着唇想了想陡然站起来,把即将出门的两个人吓了一跳。他挥了挥手,说了一句,“明天见,路上小心。”

  两个人讪讪地笑了笑,关上门后其中一个男生回头看了一下紧闭的门,小声地问道:“奚疑之前从不理会我们,今天这是怎么了?”

  “而且他为什么会延毕?他不是咱们专业第一吗?”

  “他和我们可不一样,人家是来补最后半学期的课,顺便搞一下毕业论文。谁知道他今天抽什么风了还叮嘱我们……”

  “嗷是,他最后半学期没来……”,那个男生边走边疑惑地问道:“那他是生病了?”

  另一个男生挑了一下眉,不可置信地说道:“奚疑的瓜在咱专业算是人尽皆知了,你没听说过?”

  他看那人摇了摇头,蓦地来了兴致,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说道:“大约是在年后开学前的一天晚上,他的父母在家里先后自杀,第二天早上他就被警官带走了,一连做了好几个月的心理疏导……”

  “啊?”,那个男生明显被吓到了,他又往后方看了一眼,有些奇怪地问道:“可我看他的模样……”

  “不像是失去双亲?”,另一个男生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地说道:“咱专业谁不知道奚疑是个油盐不进又呆滞死板的人?”

  “他那个木头脑袋里除了能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歪理,哪还有什么情感储藏区?”

  “感觉他也挺可怜的,本来就对情感不敏感,还痛失双亲。”

  “可不是呢,我宁愿活得像个凡夫俗子一样,也不要像他一样……”

  两个人歪歪扭扭地下楼了,这个点本就没什么人,走廊里的动静都会有回声,还在办公室里的奚疑听得一清二楚。

  他琢磨了几秒,觉得那两人说的不对,被从树上砍下来的木头算是死物,怎么能修饰脑袋呢?更何况木材的化学成分也跟脑袋差了很多。

  奚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起身走到门口、整个手掌握上了开门的把手。他低头盯了很久自己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指尖,内心挣扎了半天才压下那股儿想要去跟人辩驳一番的冲动。

  连一个班的同学都觉得自己奇怪,那他还是收敛一下做个正常人吧。

  奚疑随便扯了一下嘴角,松开了压下去的门把手,下意识搓了搓泛红的手指,坐回了办公椅上。

  正如他们所说,他确实少上了半学期的课,但是学分修满了,只要他乐意,现在写完毕业论文答辩后老师也不会拦一个专业第一。

  奚疑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张有关于继续读研的表格,填了之后找学院盖章就可以趁着刚开学直接踏入研究生的班级。

  那是辅导员给的,意思是很多老师都很看好他,希望他能在本专业走得更深更远。

  奚疑迟迟没有申请,是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或许一开始选这个有关金融的专业,都是在父母的期盼之下。

  晚间的铃声响起,陡然拉回了奚疑飘远的思绪,他长舒了一口气,拎着书包关上灯后离开了办公室。

  警官找的心理医生曾委婉地劝过他,希望他可以换一个新的房子,从而摆脱那些因命案发生地而带来的影响,被他拒绝了。

  奚疑觉得,那些肮脏的、不堪回首的,或许是一种警示,它甚至像是受洗池,将自己那些从出生带来的罪恶、迥异全部洗刷掉。

  奚疑专门发出很大的声响,将走廊的声控灯弄亮。他关好门后,走到了楼下踢开自行车的支架,推着从学校后门走了出去。

  其实骑着车从秋大的前门出去,穿过几条喧闹的街道就能回家。但奚疑在大一时发现从学校后门一条卖早餐的街道过后,连着几条路都很安静后就再也没从前门走过。

  进入卖早餐的街道前,是一条横着的道路。闷热的夏天让这条路上集结了很多聚餐的大学生,他们在明亮的灯光下肆意地谈话、喝酒。

  奚疑扫了一眼,皱了皱眉推着自行车很快地过了马路。直到看到街口的早餐招牌,他才放慢步伐,享受与世隔绝的安静。

  “明天再喝!”

  “……行!”

  身后几个醉鬼的声音很大,穿越了小半条街流入了奚疑的耳朵。都说酒后逍遥赛神仙,他有些好奇喝醉后是什么感觉?

  奚疑正推着自行车缓步向前走着,他的双眸低垂看向水泥路上自己被拉长继而被压短的影子出神,左侧的肩膀陡然被人撞了一下,浓郁的果酒味道瞬间充斥在他的鼻尖。

  这种场面他见过,无外乎喝得不省人事的醉鬼随机缠上了路边的一个人,撒波打诨连带着吐人一身。不过果酒也能将人喝醉吗?

  奚疑想,自己约莫是成了冤大头。如果按照正常人的反应,此时是不是应该将醉鬼一把推到旁边,边臭骂他边骑上车赶紧溜走?

  还不等奚疑照着剧本开始表演,旁边那只醉鬼突然伸手揽住了他的右肩,顺势朝他的右耳朵里塞了半边耳机,里面的女声哀怨悠长地唱着什么,声音很大。

  下一秒,那只醉鬼先是打了个酒嗝,果酒的香味儿更加浓郁,奚疑都能嗅出那是青梅酒。醉鬼摇头晃脑却斩钉截铁地开口道:“你难过!”

  醉鬼的力气很大,揽着奚疑右肩的手微微用力将人按停在原地。奚疑本想拨开那只手,将耳机还给醉鬼并表示自己根本听不懂戏腔唱的什么。

  他陡然闻言先是愣了一下,没有什么动作老实地被禁锢在原地,随后由心地扯了一下嘴角,笑着说道:“我不难过。”

  耳机里的女声继续咿咿呀呀地唱着,奚疑这会儿蓦地听懂了歌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汤显祖的《牡丹亭》?一个大晚上不回家的醉鬼怎么会听这些?

  奚疑陡然对人生了好奇心,他偏过头去借着不算明亮的路灯打量碰瓷的醉鬼。是个比自己矮几分的男生,为了揽着他的胳膊还要微微踮起脚尖,明明快站不住了还要强撑着。

  栗色的头发服帖柔顺地搭在额前,一双漂亮的眸子迷蒙地打量着自己,似乎在确认“这个人到底难不难过”。左下眼睑有一颗不算明显但很抓人眼球的小痣。

  醉鬼打量完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揽着人肩膀,跋扈地开口道:“你难过,你难过,你难过……”

  越说声音越小,似是马上就要睡过去,还要在为自己正确的言论强撑着。那只醉鬼率先站不住了,为了继续“碰瓷”大半个身子赖在人身上。

  奚疑见他不满地继续嘟囔着,一时不知道从何反驳,若是像他所说的那样“难过”,从来便是一个样的自己不就从没高兴过吗?

  不过就像他从未理解什么是难过一样,他也同样不懂何为高兴。

  奚疑对于自己试图和一只醉鬼讲理却发现讲不过,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他看醉鬼不愿意撒手,又做不出将人推开的事来,索性艰难地将自行车支在路边,拖着一个“树袋熊”到路边的台阶上坐着。

  白色的有线耳机从醉鬼的左耳连通到奚疑的右耳,将两人禁锢在一方之地。

  奚疑颇为好奇地看向醉鬼,问了一句,“按照你说的,我哪里看起来难过?”

  醉鬼闻言缓慢地偏过头看着人,老成地眯着眼上下打量一下,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你的眼睛……不对,你的背影……总之你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皱巴巴的一团……”

  就算奚疑不懂什么心理,也知道不能将难过与皱巴巴等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天可能智商不在线,不然怎么会尝试从一只醉鬼的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奚疑伸手摘下耳机,将与前一首完全不同风格的激昂英文歌塞回了醉鬼的右耳朵里,看着他左下眼睑的小痣,明知他听不到偏要小声地说道:“我真的不难过。”

  果不其然,醉鬼一脸懵地看着他。奚疑的心里陡然像是缺了那么一小块,像是与一个很想要的玩具失之交臂的感觉。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刚要拨开桎梏自己右肩的手,就听到醉鬼不满地开口了。

  醉鬼手上的力气加重,嘟嘟囔囔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你难过,少骗你文爷了……”

  “带着,谁让你取下来的?”,醉鬼蛮横地将自己耳机又塞进了奚疑的右耳朵里。

  质量不算好的路灯闪烁了一下,激昂的英文歌又冲了进来,在奚疑愣神的瞬间,它汹涌地唱到——break it down and drag me out。

  尽管耳机的声音很大、不断地冲撞着耳膜,但奚疑觉得,那几句轻声的嘟囔应当是他这辈子听过的音量最大的话语,响到直到现在还与他跳动的心脏共振。

  醉鬼看他没有摘下耳机、也没有试图离开,满意地开口显摆道:“古有‘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奚疑的脑子还没从共振的频率下回过神,下意识地回道:“过去没有仙人也不可能有长生,神明不过是统治者为达统治目的的产物,是客观唯心主……”

  奚疑没能说下来,因为那只醉鬼嚣张地将自己的手心紧紧地捂在他的嘴唇上,物理上让他闭嘴。

  或许应当称之为文爷的醉鬼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嘴上含糊地嘟囔着,“少扯有的没的,你文爷说有就有,不然揍你!听到没有?”

  那句话虽然听着凶,但因为掺杂着细微的鼻音,奚疑第一次因为听别人说话而觉得他可爱。他眨了眨眼,在文爷的“威逼”下乖巧地点了点头。

  醉鬼见他老实了,收回了自己手前还不忘在奚疑的衣服上蹭了蹭,与此同时缓慢地说道:“我虽不是仙人,但世间的难过往往郁结于眉心……”

  “你文爷将它引出来的能力还是有的……”,说着醉鬼曲起指节在奚疑的眉心扣了两下,随后猛地抓了一下,放在自己的嘴边吹了一下。

  下一秒,醉鬼偏过头朝奚疑狡黠地笑了一下,说道:“看!散了吧?”

  “难过都被我抓走了,你为什么不笑?”,他没有接收到了奚疑的任何表示,皱了皱眉,伸手去扯他的嘴角,说道:“快给文爷笑一个。”

  奚疑看他这副跋扈的模样,好笑地顺从着扯了扯嘴角,却收到了一份名为“难看”的嫌弃,他想了想开口问道:“我笑起来真的很难看吗?”

  这个问题像是触及了醉鬼的未知领域,他想了好半天,直到一个路人从街头走到街尾,他才看着人认真地开口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但是强颜欢笑很难看……非常难看!”

  “什么是强颜欢笑?”

  醉鬼想了想,给了一个回答说道:“就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

  奚疑想了想,伸手摸着自己的脸颊,扯起嘴角,指尖下的皮肉一起牵连着,他好奇地问道:“可是我笑了之后肉也会跟着皮一起动,既然如此怎么能算作强颜欢笑呢?”

  “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像个小孩子一样……”

  奚疑闻言怔愣着,像是被一句话打回了那个名为“不正常”的囚牢、在受洗池中挣扎。

  他的心脏陡然揪在了一起,不安地收回目光,犹豫半天小心翼翼轻声地问道:“问题多会让你觉得烦吗?”

  醉鬼明显被这个问题惊讶到了,他扭头看向低垂着眸子的人,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奚疑像是被捞出了令人窒息的受洗池,此时的他拥有暂时劫后余生的权利,“为什么这么问?”

  “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了爷乐意……人之所以为人,不过是在自私的加持之上向自己所喜欢的、认为正确的人或事奔赴。”

  “你得先成为自己……”

  奚疑刚想问怎么不说了,就听旁边的传来了闷哼声,右肩上搭着的手也陡然用力抓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头,他瞬间偏过头去看人,发现刚还醉后粉嫩的面容如今一片惨白,挺拔的鼻梁上满是细汗。

  他不知为何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揉了一把,忙开口问,语气中带着不曾有的慌乱,“你怎么了?”

  醉鬼一只手紧抓着奚疑的右肩,另一只手猛地捏上自己胃部的衣物,两只眼闭着,眉头紧蹙,上半身向下俯着马上就要蜷缩在一起,一副疼极了的表情。

  直到这阵绞痛过去,他才虚弱地将自己搭在人右肩的手撤了回来,蜷缩着身体,轻声地回道:“神经性胃病,老毛病了。”

  “那你还喝酒?!”,奚疑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的声音有多么的大。

  他看人下意识地皱眉就明白自己吵着他了,略显不安地抿了抿唇,低声地开口道:“你带药了吗?”

  看到醉鬼摇了摇头,奚疑想了想说道:“这附近应该有卖蜂蜜的,你等我一下。”

  说罢,他刚站起身就被人拽住了背后的书包带,奚疑回头看那只蜷成一团、可怜兮兮、嘴里嘟囔着“你不会跑吧”的醉鬼,心想——哪是什么醉鬼?分明是一只赖皮鬼。

  奚疑好笑地将自己的书包脱下来,塞进了赖皮鬼的怀里,示意自己押了货不会逃跑。随后他从书包的侧兜拿出杯子,踢开自行车的支架,从安静的街道骑了出去。

  周边没有卖蜂蜜的小店,奚疑骑了很久的车才在几千米外的一个便利店找到了蜂蜜,借着店里的热水,在自己的杯子里化开了蜂蜜。

  等到奚疑骑着自行车带着蜂蜜水回到那条只属于他的街道时,路边的台阶上只留下了没有温度的书包,整条路上空无一人。

  奚疑拎着温热的蜂蜜水站定在自行车旁时,脑子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这个唯物的世界不会真的存在来去无踪的神明吧?

  不过下一秒,奚疑就将萌生的想法按了回去,就算神明存在,也不能是个醉鬼吧?

  他站在无人的街道,直到手中的杯子温度散去,才一点点将蜂蜜水喝完,随后拎着书包拍了拍,推着车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奚疑走路去了秋大。最近刚开学不久,许多和秋大联名的活动纷至沓来,其中最新颖的当属打着“解密烧脑”旗号的《荒野逃脱》素人招募。

  招募的棚就搭在前门通往教学楼的路上,排队报名的人少则排至教学楼,多则能绕过教学楼到校区中央的图书馆前。

  《荒野逃脱》节目组在来秋大招募的第一天就向奚疑伸出了橄榄枝,无他,只因奚疑之前参加过脑力向的校园赛,最终的成绩还不赖,在秋大也算小有人气。

  不过奚疑一向对这种营造出来的“恐怖”、“情感”等没什么兴趣,且招募时间正好赶在他家发生惨案之后,他本人更无心有黑暗环境的逃脱游戏。

  在奚疑又给出“我考虑考虑”的拖延话术后,辅导员很明显地展露出失望的表情。

  奚疑看着辅导员离去的背影刚准备开口,脑子里陡然响起昨夜出自赖皮鬼嘴里的那句“你得先成为自己”,他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话又咽了回去,只礼貌性地跟辅导员告别。

  奚疑坐在辅导员办公室里赶着毕业论文,直到晚间铃声响起,他才从桌上抬起头看向窗外昏暗的环境。

  赖皮鬼今天晚上还会出现吗?

  奚疑从座椅上起身,将书包里的罐装蜂蜜倒了一些在杯子里,就着办公室中烧开的热水,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书包侧面。

  他今天特地没有骑车,只为了给自己一个不离开街道的理由,尝试去探一探这世间是否会有醉酒的神明?

  从学院楼到后门有很长一段路,奚疑为防自己错过什么,脚下生风走得很快,穿过拥挤吵闹的街道、再见早餐店的招牌、坐上路边斑驳的台阶。

  今晚的街道有一盏路灯闪烁不停,奚疑就抱着蜂蜜水看着出错的路灯,直到它明灭三千六百五十七次的时候,安静的巷子里再次飘来青涩梅子酒的味道。

  奚疑的心跳得有些快,他不断地调整呼吸,缓慢地扭过头朝街尾看去,只见昨夜那只赖皮鬼穿着白色的半袖、戴着白色的有线耳机摇摇晃晃地朝自己走来。

  他竟一时不敢出声,害怕自己稍微喘气过重就将好不容易等来的赖皮鬼吓跑。

  赖皮鬼像是困极了似的半眯着眼睛,径直朝着奚疑坐的台阶走去,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旁边,倦怠地打了个哈欠。

  听说喝醉的人一天变一个样,奚疑不确定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赖皮鬼,因打哈欠而沾染着泪珠的睫羽颤动着,在路灯再次明亮之时散成细碎的光。

  赖皮鬼率先开了口,委屈的语气不言而喻,“昨天你怎么那么久都没回来,你是不是嫌弃我?”

  奚疑闻言急忙想要辩解,但赖皮鬼又继续开了口,他只好当着人的面摇了摇头。

  “文老头规定,再怎么样都不能过了十二点后回家……我等不来你只能先走了。”

  奚疑听他说完后,将手中温热的蜂蜜水递了过去,与此同时问道:“今天带药了吗?”

  “没,想看看你会不会遵守承诺。”,赖皮鬼接过杯子后喝了一口蜂蜜水,含糊不清地嘟囔道:“大夏天的谁喝热水……”

  “昨天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奚疑的眼睛随着路灯明暗闪烁了一下,一字一句开口道:“奚疑。”

  “小溪的溪去掉三点水……”

  “我知道……”,赖皮鬼不满地打断他,霸道地继续说道:“‘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的奚疑。出自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

  “顺着自然走到尽头,愉快地接受天命后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赖皮鬼还嫌不够,偏过头戳了戳奚疑的脸颊,很是认真地问道:“人要先成为自己,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温热的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简单地触碰,奚疑闻言彻底愣住了,他不是没有问过自己的名字出处,只是父亲母亲从来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回答——家里排到你就是“疑”字,再无赘述。

  仿佛按照命定的秩序他就该叫这个名字,而不是带着什么期盼和祝福出生。就连他在高中学到这篇《归去来兮辞》的时候也没有多想。

  直到此时,这个名字才像是被赋予了它真正的意义。

  赖皮鬼收回了自己的手,适时灌了一口蜂蜜水后,开口问道:“所以……你到底在难过什么?”

  “十里八乡都知道你文爷以仗义二字做人,讲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疏导一下。”

  “其实我也不知道……”,奚疑低下头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慢慢地用力捏紧直到骨节开始泛白,才继续说道:“约莫因为我的父母过世了吧。”

  赖皮鬼“啧”了一声,不算赞同地开口说道:“那有什么?我爸妈也没了。”

  奚疑闻言撑着脑袋歪头看向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怎么回事?”

  “我只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赖皮鬼说罢还四周观察了一下环境,惹得奚疑笑了一下,他回头瞪了人一眼,示意他闭嘴,才继续开口。

  “文老头总说他俩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因为车祸走的。”

  “可我明明都记得……记得小时候他俩每次当着我的面就骂起来,然后我爸总是仗着他身强力壮对我妈拳打脚踢。”

  “有一次我还没吃晚饭,拉着我妈的袖子只喊饿。她将我骗到屋子里反锁起来,我就在屋里,顺着门缝看出去……”

  “我妈拿着那么长一把刀,在我爸回来换鞋的那一刻捅到了他的身体里……从我的角度还能看到从背后穿过来沾着血的刀尖。

  “我妈确认他没气了之后才意识到我在房间里哭喊,她满脸沾着血冲我笑,然后把刀子拔出来捅向了自己……”

  奚疑经历过类似的场景,边听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地揉了一把,疼得抽搐了好几下,他将手指捏得疼得发红才止住自己想要将他抱进怀里的突兀想法。

  他们像是陌生的病友,却在一瞬间共鸣。奚疑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艰难地开口问道:“神经性胃病……”

  奚疑眼睁睁看着他沉重地点了点头,再也控制不住那莫名其妙肆虐的疼痛,克制地伸手轻轻圈住了赖皮鬼的手腕。

  “我没事……谁也撼动不了她认为那是痛苦终结的想法。”,赖皮鬼低下头,有些好笑地看着那只白皙却又细颤着的手,用蜂蜜水杯子在他的手背上敲了敲。

  还未等奚疑收回手,赖皮鬼陡然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带着醉酒的红晕,笑着说道:“你的头发都遮眼睛了。”

  奚疑撩起眼皮,收回手抚了一把自己额前的碎发,有些乖巧地问道:“需要剪吗?”

  “过来我看看。”,赖皮鬼将蜂蜜水的杯子塞回奚疑的怀里,凑近他的面庞,带着果酒味儿的呼吸缱倦在两人之间。

  他明显感受到奚疑的呼吸有些乱,狡黠地笑了笑之后直起身在他额前的碎发上落下一吻,随后看着人怔愣的模样若有其事地说道:“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但是现在头发归我了。”

  “不许剪!”,他站起了身拍了拍思绪还在游离的奚疑,戴上耳机哼着小曲走了。

  第三天,奚疑刚准备穿过《荒野逃脱》报名的队伍去往教学楼,就在偏中间的位置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的左下眼睑有一颗小痣,正捏着报名表排队。

  赖皮鬼也是秋大的?

  奚疑扫了一眼队伍的长度,然后走到了教学楼冲了一杯蜂蜜水再走回来,直到他快接近报名队伍的时候,陡然听到了前面棚里发生了争吵。

  似乎是一个不是秋大学籍的人试图借着人多而混进去,奚疑不在乎这件事,扫了一圈没见到赖皮鬼,直到棚里的争吵结束,一个蔫巴巴的人低着头走了出来,奚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

  难不成他就是那个不是秋大学籍想蒙混过关的?

  奚疑皱了下眉,疾步走了过去还没等到他凑到人跟前,就见赖皮鬼被几个人围住了。

  “秋大都考不上还来报名《荒野逃脱》?就你这智商还肖想自己能被选上?”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史院那个天天来蹭课的人吗?”

  “为了蹭课脸都不要了,帮别的人泡妞……”

  “借过。”,赖皮鬼抬眼冷冷地看着那几个人,一副不听劝就大开杀戒的表情。

  奚疑刚要上去就见节目组维护秩序的人来了,将那些人都请走了。他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总算跟上了赖皮鬼的步伐到了人面前。

  他将手中的蜂蜜水递出去,就见赖皮鬼像是根本没看到自己一样忍着气说道:“这位同学,借过一下。”

  奚疑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赖皮鬼像是等的不耐烦了,从他的一旁擦边而过。

  他转过身想将人拉住,伸出的手在看到赖皮鬼烦躁的侧脸时止住,尴尬地停在半空,最后慢慢地垂落下来。

  奚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办公室,等他坐到熟悉的那张桌椅上时,手中的蜂蜜水早已凉透了。

  他将杯子放到桌角,试图用论文来拉回自己难以言喻的心情,但是未果。

  心脏陡然像是被泡进了酸涩的水中,胀得难受却又说不出口,那是奚疑第一次感受到不同于共鸣之外的情感,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直到晚间铃声响起,像是辛德瑞拉得到了通往爱情的门票,奚疑再回过神时只见开着论文的电脑早已黑屏、桌子上那张纸上被自己写满了“赖皮鬼”。

  奚疑看着那瓶放凉的蜂蜜水如同半旧的水晶鞋,不知能否再引起神明的注意,但他还是想尝试一次。

  安静的巷道中路灯依旧闪烁,或明或暗的街景总让人觉得踏入了什么异世界的地域,奚疑一时摸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再一次,赖皮鬼坐到了他的旁边,魔法的齿轮又开始转动,距离十二点再变回灰姑娘,他还有一个小时。

  而这一次,是奚疑先开口说话,“你……不是秋大的?”

  赖皮鬼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坐高了一阶,拎着手中泛着凉意的蜂蜜水喝了半杯,晃荡着双腿,说道:“没考上,去了隔壁的秋师大。”

  奚疑几乎是一下子就想通了为什么每天晚上都会看到喝醉的赖皮鬼,因为秋大的门禁卡一个学生只能有一张,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秋大旁听。

  他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了属于自己的门禁卡,心想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水晶鞋”,一旦给了赖皮鬼,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再在虚幻里相见?永远在现实中形同陌路?

  奚疑挣扎了许久又将门禁卡塞回了自己的方式口袋,第一次打内心里厌恶自己新生出来的自私。

  他反而觉得自己才更可耻、甚至有些喘不过来气,低着头不愿面对那个堂堂正正的赖皮鬼。

  “知道我为什么要学历史吗?”

  奚疑陡然觉得那句清澈的话变成了全新的受洗池水,尽情搜刮着他那些刚刚诞生、名为“贪婪自私”的情感。

  他的嗓子有些干,但还是艰难地开口接道:“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血有肉,不仅仅是纸上一笔。”

  奚疑闻言蓦地回过头去看比自己高一阶的赖皮鬼,他双手抱膝抬头看着天空,眼中满是自己从未醒悟的梦想,像是在黑夜中的星光。

  “文老师说过,我还没到他腰那么高的时候,看了几本历史书就热血得不行,大言不惭地对着我们家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发誓……”

  “我想重现历史一隅。”

  浩然荡气比受洗池水还要圣洁,一瞬间将奚疑内心那点龃龉的思绪刮了个干净。他抿紧了唇,指节捏到发白才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荒野逃脱》?”

  “嗯,我很喜欢,只不过有点可惜,它只招收秋大的学生。”

  赖皮鬼顿了一下又吐槽似的嘟囔道:“明明你文爷也很厉害……”

  “我信你,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突如其来的夸赞把赖皮鬼砸在了原地,他愣愣地收回目光看向前方的那个人,白皙的侧脸在闪烁的路灯下镀了一层光。

  奚疑的内心还在翻涌着大浪,他在问自己是否能够接受用结束虚幻的钥匙来开启现实中未知的大门?

  如果他不记得自己了呢?如果自己如不了他的愿成为自己,他会不会失望?

  奚疑想来想去将一双手都揉红了还是没得出一个百分百确定的未来。他想,成为自己对于他而言似乎有点困难,那么成为他人呢?或许这样就能定向得到某人的关注了吧?

  他转过了身,半跪在自己刚才坐的台阶上,虔诚地向自己的神明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赖皮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想了想说道:“可能像是有勇有谋的上位者那样,人狠话不多,但是背地里又是一个博爱温柔的人,比如说嬴渠梁,多干事少说话……”

  奚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那你能祝福我成为那样的人吗?”

  “你想成为那样的人?”,赖皮鬼歪着头疑惑地看着自己下方的人,见他点头,眨了眨眼说道:“有纸笔吗?”

  赖皮鬼随手从奚疑的本子上扯下一条不算整齐的纸,在自己的腿上铺开,歪歪扭扭潦草地写着。

  “希望你永远快快乐乐!——你文爷爷”

  赖皮鬼将笔还给了奚疑,随手开始叠许愿星,与此同时恶狠狠地朝台阶下的信徒威胁道:“不许拆开听到没有?不然揍你……”

  “好。”

  奚疑接过许愿星后,将独属于自己的门禁卡悄悄地塞到了赖皮鬼的口袋里,想了想又将口袋里的白色有线耳机顺走了。

  即使内心非常想上前拥抱一下,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笑着与自己的神明告别,期待着现实中的再见。

  奚疑白天从秋大的前门进的时候,与和自己相熟的保安打了个招呼,说自己的门禁卡掉了,保安很和善地将他放了进去。

  他径直地走到《荒野逃脱》的招募大棚,被节目组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招待进去。

  负责人看到奚疑亲自上门,控制不住地惊喜道:“您乐意参加我们节目的录制了?”

  “嗯。”,奚疑走进来继续说道:“我有个条件不知道能不能满足?”

  “什么条件?酬劳这方面绝对没问题……”

  “不是酬劳。”,奚疑打断了他复又继续说道:“前几天我看到有不是秋大的学生来报名但是被赶出去了……”

  “其实我之前参加的比赛里也有很多秋大以外学校的,我的想法是不能以秋大的标签限制节目组发现真正的人才,毕竟你们不是致力于打造一款高智商的综艺?”

  “您的条件是想开放只在秋大招人的权限?”,负责人有些为难地继续说道:“您也知道,这其实不归我管……”

  “我就这一个条件,希望你可以向上面反馈一下,有结果了直接通知我。”,奚疑朝负责人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匆匆地开始赶毕业论文。

  每到晚间铃声响起,奚疑还是会冲好一杯蜂蜜水来到静谧的街道,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戴好顺来的白色有线耳机听着属于赖皮鬼的歌。

  但因为门禁卡送了出去、“水晶鞋”失效了,就连闪烁的路灯也彻底灭了,他再也没见过自己的神明。

  每次有路人走过,都会对这个坐在路边的少年观望许久再感慨一句“小小年纪”。只有他自己知道——无端的等待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最后,《荒野逃脱》的总导演亲口答应了奚疑的条件,并且热情地邀请奚疑在闲余之时来到选拔现场观看。

  报名很快就结束了,选拔分为两关,第一关是纯解密的刷人,实际上就是刷掉那些后面从秋大校外补报名却又不够格的人,第二关是参杂密室元素的解密逃脱。

  直到第二关的日子定下来,奚疑才匆匆赶完毕业论文且顺利地通过了答辩。从第二关选拔开放的第一天开始,奚疑就蹲在了门口,等着那个他半个月未曾见过的人。

  在选拔的最后一天,奚疑抱着手中的蜂蜜水坐在门口的大伞之下,撑着脑袋无聊地等人。

  直到穿着半袖的人摘下白色的有线耳机,弱弱地问自己,“学长,《荒野逃脱》第二关选拔是在这里吗?”

  奚疑抬眼从他左下眼睑的小痣看向那根崭新的白色耳机,按下心中的汹涌,淡淡地“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签到表。

  那是奚疑第一次知道赖皮鬼的全名——文曷。文曷……很好听、很好听,好听到心脏都要跳出来。

  文曷似乎有些怕他,轻手轻脚地将手中的笔放下,指了指旁边的门口,问道:“学长,我可以进去了吗?”

  “可以。”,奚疑沉思了几秒胡扯道:“结束后还从这里出来。”

  文曷看到一旁的“入口”牌子,又瞄到大后方有个“出口”的牌子,没有戳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好脾气地说道:“谢谢学长,那我先进去了。”

  等到他进去后,奚疑将蜂蜜水放到抽屉里,跟着走到了后台监视器的地方。

  奚疑来了很多天,通过监视器看到过很多人的通关视频。不夸张的说,他们都不如脑洞大开、思路清晰的文曷。

  就在奚疑认为文曷可以以两三分钟的优势领先目前最快的人时,他来到了黑暗的关卡。从夜视的监视器中看到他整个人咬着牙开始发抖,怕极了黑却又努力地摸索。

  一旁的观察员感慨道:“这么好的苗子居然怕黑?”

  从未发表过一言一语的奚疑陡然开了口,说道:“我也怕黑。”

  “啊?”,观察员被奚疑吓了一跳,舒了口气后说道:“怕黑没关系,您很聪明解题很快。”

  奚疑闻言摇了摇头,不予苟同地说道:“我比不过他,如果按照两万多人选一个的话,我会被他刷掉。”

  一旁的观察员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笑过去了,他再看监视器的时候,文曷已经结束了,他对着麦克风说道:“恭喜,请跟着指示牌走出去就可以了。”

  随后他看到监视器里的那个男生没有从出口走反而朝入口的方向走了过来。

  而一旁的奚疑早已从入口处拿了蜂蜜水转头迎了过去,在半路截到了被汗浸湿衣衫的文曷,他将手中的杯子递了出去。

  文曷被吓得不轻也不和奚疑客气,接过他的杯子灌了好几口温的蜂蜜水后,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谢谢学长。”

  “学长这么好,专门坐在入口给每个选手送水?”

  奚疑陡然想到了文曷曾说过的“博爱”,昧着良心点了点头,说道:“嗯。”

  监视器前的观察员:“?”

  什么时候就给每个选手送水了?

  奚疑那张扑克脸能给自己个好脸色都不错了……

  文曷闻言狡黠地眨了眨眼,他伸手晃了晃手中的杯子,问道:“学长总不会给所有的人用一个杯子吧?”

  “而且这个杯子看起来就是学长自己的。”

  奚疑知道自己露馅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抿了一下唇承认道:“那就是只给你送的。”

  文曷笑着将杯子还了回去,说道:“谢谢未来的伙伴,奚疑学长。”

  奚疑闻言挑了挑眉,问道:“你知道我?”

  “奚疑学长的大名谁不知道?更何况你还是节目组的铁招牌,我们学校为了见你一面来报名的人能绕秋大两圈。”

  奚疑特别想知道能绕秋大两圈的长队里有没有你,他掐了自己一把才忍下那份悸动。

  文曷像是发现了什么,又问道:“奚疑学长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有自信可以和你一起录节目?”

  “监视器可以看到。”,奚疑看了看表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我还有事,节目见。”

  “啊?哦,好。”,文曷眼看着奚疑扭头就要走,鼓起勇气开口道:“那个……奚疑学长,可不可以加个好友?”

  奚疑闻言停了脚步,扭头看他,问道:“没带手机,可以找导演组要。”

  奚疑急忙离开是因为跟森医生约的治疗时间就快到了。

  他前几日去跟森医生坦白自己想根治心理问题——害怕黑暗幽静的环境,不只是为了《荒野逃脱》的节目录制,更多的因为在遇到文曷的时候就看出他有怕黑的征兆。

  两个小时后,奚疑浑身像是水洗了一般从全黑的禁闭室里出来,拿起桌子上还有半杯的蜂蜜水一口气喝完了。

  旁边的森医生拿着本子边记录着边说道:“这次可以在幽闭环境里待上一分钟,比上次43秒进步了很多。”

  奚疑喘着粗气,惨白的脸上全是汗水,他气息很乱地说道:“一分钟太少了,根本不够。”

  就今天文曷通关的那个黑暗密室都要两分钟……

  “哥哥,你以为这是机械表,想掐几分钟就是几分钟?”,森医生没好气地继续反驳道:“这次能进步17秒还是因为时间短,越到后面越难熬。”

  “等练到你需要的十分钟,没个大半年都不行……”

  奚疑坚决地打断他道:“那我每天都来。”

  森医生闻言停笔抬起头看他,调侃地说道:“你的赖皮鬼就这么重要?比命还重?”

  “嗯,比命还重要。”

  节目录制前,奚疑几乎天天都泡在禁闭室里,每次出来都是惨白的脸色以及浑身的汗,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直到他可以稳定地在黑暗幽闭的环境里待到十分钟,才停止了魔鬼训练。一出关就发现外面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

  自从《荒野逃脱》发布玩家的定妆照以及宣传文案后,就意外得到了一波预热流量,同时带来了很多眼红的喷子。

  几乎全是针对五个玩家中学历最差的、来自秋师大的文曷。

  奚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在网络上发酵很久了,并且第二天就要出发录制《荒野逃脱》。

  他只能打开手机,点开和文曷的聊天界面,看着那条十几天前来自文曷的可爱表情包,删删改改半天,发出一句。

  [奚疑:最近怎么样?]

  [文曷:还行]

  两个字就没了,奚疑等了一晚上也没见文曷再给自己发一条消息哪怕一个表情包。

  他的心情很差,差到第二天登上《荒野逃脱》的大巴车看到文曷缩在角落里,而他身边已经坐有人后,变得更差了。

  奚疑只好去了另一个角落,眼不见心为净。随后上来一个人坐到了他旁边,挡住了他看文曷的视线,奚疑此时的心情简直差到了极点,就差往脑门上写“烦”字了。

  随后应节目组要求做自我介绍,奚疑才知道坐在文曷身边的那个电灯泡叫“许霰雪”,坐在自己旁边的更大号电灯泡叫“谢皊”,唯一一个不是电灯泡的叫“霍止曳”。

  虽说名字是《荒野逃脱》,但节目组总不会真让嘉宾在野外住一周,反而是在一个三面环水的半岛上先录制前几期,中间回酒店休息一天,再接着录。

  奚疑本来性子就不好热闹,更别说再加上心情烦躁了,基本上没什么好脸色,就连社牛的许霰雪也很少找奚疑搭话。

  直到五个人开局进了一处人工搭建的全黑屋子,许霰雪一个劲儿地尖叫差点没把奚疑送走。他刚准备破坏人设骂一句,就感觉到有人将手臂环到了他的腰上。

  奚疑皱了下眉,警觉地问道:“谁?”

  或许是因为奚疑的声音又凶又快,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只有文曷轻声地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让人碰的话……”

  奚疑感觉到文曷要撤开自己的手臂,忙不迭地伸手将人按住,心情一下子缓和了不少,连声音都柔上了几分,说道:“没事,你抱吧。”

  “我刚才以为是NPC,语气有点冲,抱歉。”

  “没事没事。”

  文曷急忙道歉的语气令奚疑有点奇怪,明明选拔的那天还自信满满的,为什么到现在反倒有点自卑?

  奚疑陡然想到了昨天看到的官方微博下面的喷子,他抿了抿唇,刚好起来的心情莫名又有些烦躁。

  灯亮了之后文曷就松开了自己的手,奚疑感受到自己的腰上一空,总觉得心脏也跟着空了一块,他默默地移到文曷旁边站着。

  前面几个人都在解题,几分钟了还没有想法。奚疑余光瞥到文曷在后面认真地看着题陡然弱弱地说了一句“我想试试”,随后环视了一圈发现没有人理自己有些蔫地低下头。

  奚疑看到他这样抿了抿唇,专门往许霰雪那里凑了一下,以他能听到的声音说了一句,“试。”

  果不其然,听到声响的许霰雪转头看过来,说道:“试什么?”

  他的目光转到了有些犹豫的文曷身上,明白了什么,开口说道:“想试试?来嘛,反正我们也没思路……”

  文曷很快地破解了答案,大家还没来得及庆祝,灯又灭了。虽然文曷离奚疑最远,但他还是兜兜转转地挂到了奚疑的身上。

  随后奚疑一整个人僵硬地带着人形挂件超前走去,与此同时伸手拍文曷的胳膊安慰他。

  连着两天多一整个录制下来,文曷喜提soso外号并成功挤入奚唯的队列当中,而奚疑身体僵硬地拖着人走了二三十次。

  甚至许霰雪已经和奚疑熟络到,开始凑到老虎旁边,调侃道:“你知道soso的后采说了什么吗?”

  奚疑没有好奇,反而皱了一下眉,问道:“我怎么不知道单人后采,别人还可以旁听?”

  许霰雪眨了眨眼,拍了拍奚疑的肩膀,悄悄地凑到他旁边小声道:“别小气嘛,不过你这么在乎他,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你别说,你的小唯粉还真挺仗义的,拿到手机的第一瞬间就是去网上替我们骂黑粉。你这个偶像反倒感受不到了,谁让你和谢哥得cp炒的那么火……”

  许霰雪见奚疑懒得理自己就要往前走,忙将人拦下来说道:“我继续说soso的事,节目组问他剩下四个玩家里,你最欣赏谁?”

  这种问题奚疑早在问出文曷“你喜欢什么样的人”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对这个话题表示没兴趣,径直地走开了。

  独留在后面的许霰雪嘟囔着,“不应该啊……”

  “不应该什么?聚餐都不进去吃饭?这不像你啊,小许?”

  许霰雪一看来人是文曷,立马抖擞了精神,颇为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soso你的追星之路任重道远啊……”

  文曷一脸“你没吃错药吧”的表情看着他,甚至伸手想要试试他发烧了没,被一把打了下来。

  许霰雪“啧”了一声,然后切入正题道:“说真的,阿奚居然对你的后采发言丝毫没有兴趣。”

  奚疑那样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小菜鸡感兴趣呢?

  文曷笑了笑之后,说道:“别说他不感兴趣,我也没什么兴趣。”

  “不就是一些追星人都会说的话?我想成为像偶像那样的人的话……”

  许霰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越想越不对劲地开口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怪,说话这么丧气?”

  文曷闻言挑了一下眉,反驳道:“我挺高兴的啊……”

  “你但凡不笑得这么难看,我就真信了你的鬼话。”,许霰雪“啧”了一声,扭头走了进去。

  文曷看了许霰雪的背影一眼,那些强撑的笑意陡然消散,他是该高兴,高兴自己可以配得上和奚疑混为一谈,只是代价有点高、心脏有点疼、喘不过来气。

  许霰雪一进来先是凑到奚疑身边打小报告,说道:“你的小唯粉好像不太高兴,不知道原因。”

  说罢,他便坐到离奚老虎远远的地方,防止被牵连。

  奚疑闻言皱了一下眉,时不时地看一下门口,直到看到文曷没什么表情地走进来,心里陡然一沉。他伸手招呼文曷道:“来这边坐。”

  文曷看了一眼奚疑和他旁边的空位,抿紧了嘴唇,第一次没有应偶像的要求,反而坐到了许霰雪的旁边。

  最后进来的霍止曳便只能坐到了奚疑和文曷之间,一顿饭吃得惊心胆战的。

  文曷和奚疑吃过几顿饭,但这是第一次见奚疑在饭桌上喝酒喝得这么凶,几乎没有吃多少东西,只拿着酒杯硬灌。

  奚疑是心情不好吗?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因为自己没有应和他?

  文曷低着头拿筷子走神地戳着盘子里的肉,几乎将它凌迟。

  一旁的许霰雪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小唯粉,放过那块肉吧,你偶像都去厕所了,不知道吐了没……”

  还未等许霰雪将后半句说完,文曷就立马起身冲向厕所去了,他看了看谢皊位的空位,咽回了那句“不过谢哥去了,应该没事”。

  应该没事吧?

  奚疑喝得有些上头,正意识涣散地洗着手,根本没看见旁边跟来了一个谢皊。他用手盛水往脸上泼,又用纸巾将水珠擦干净,刚准备离开,就被人一把按到了墙上。

  他一直想看清面前是哪个傻逼,结果因为喝酒导致眼前模糊一片,直到锁骨上像是被啃了一口,疼得他一脚将人踹开了。

  奚疑皱着眉刚准备转身从厕所门出去,就听到背后传来谢皊的声音,“你觉得,文曷真的能接受这份畸形的爱吗?”

  他陡然身体一僵,立在了原地,两秒后奚疑厉声开口道:“你什么意思?”

  谢皊笑了笑走上前来,刚要攀上奚疑的肩膀,就被人一拳抡到脸上,牙齿直接磕到嘴唇,些许的血流了出来。

  他颇不在乎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继续说道:“你的心思太明显了,从第一天我就看出来了。你确定他见识到真正的你不会失望吗?你确定他真的愿意与你这副壳子般的人谈恋爱吗?”

  “你不得不承认,我们这样的才算少数。”

  “我们?啧,少恶心我。”,奚疑嫌恶地皱紧了眉。

  谢皊慵懒地靠在门边,势在必得地说道:“你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大可以离开,我现在又没有拦着你。”

  等了半分钟,他见奚疑没有动,笑着继续说道:“知道今天晚上为什么文曷会避着你吗?”

  谢皊像是在看猎物在自己织的网中挣扎,颇为残忍地凑近奚疑说道:“因为我给他说了你喜……”

  奚疑咬着牙忍无可忍,握紧拳头又猝不及防地给谢皊来了一拳,直接将他半边脸打肿了。

  揍完人拳头也没有散开,奚疑转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谢皊在后面笑得很开心,大声地说道:“你的靠近只会让他后退。”

  奚疑一双手捏得很紧,浅浅的指尖狠狠地扎入掌心,咬着的唇隐隐地传来血腥味儿。他径直回了包间,得知文曷已经回酒店了后,立马赶回了酒店。

  得亏他和文曷是一个房间的,不然如果文曷不给他开门,自己还真没办法。

  奚疑拿着房卡刷开了酒店的房门,屋内没有开灯,但他借着走廊传来的昏暗灯光看到了床上蜷缩着一个人,奚疑的心脏又揪紧了一些。

  他刚往里面走没到两步,就听到文曷隐隐带着哭腔的声音,参杂着些许鼻音,弱弱地问道:“是阿奚吗?”

  “嗯。”

  “求求你,今晚让我一个人可以吗?”

  奚疑的心脏像是被揪紧、到了极限的气球又被一根极细的针戳爆了,他什么都说不了因为对方根本不想见自己。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走廊的灯光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奚疑才艰难地从口中挤出来一个“好”。

  奚疑去前台买了一盒烟,他从许霰雪房间顺了一件外套,冲了一杯蜂蜜水令许霰雪帮忙送给文曷,让房间里的两个人先睡,不用管自己,去到阳台开始抽。

  他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会,甚至按打火机点烟的时候还差点烧到自己,抽第一根的时候差点没被呛死,可是那样的疼痛都比不上文曷的时候一句“求求你”。

  奚疑时不时地拨弄着烟盒,缭绕的烟在阳台上辗转,他自嘲地对着外面的夜色笑了笑,心想一晚上不仅喝多了上头还学会了抽烟,不知道此时的这个自己还配不配得上赖皮鬼口中所说的“喜欢”。

  不过就算配得上也没有用了,因为他不再喜欢了。

  奚疑一晚上抽了三盒,正当他准备抽第四盒的时候,霍止曳一把抢过他的烟盒,刚准备骂他“不要命了”,就看到奚疑满眼血丝的红肿眼睛。

  不是熬的,是哭的。

  霍止曳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直接开口告诉奚疑“文曷退出节目录制出国留学了”,还是直接将人打晕扛到床上睡一觉?

  还未等霍止曳做出选择,奚疑率先撑不住了,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扶住,扛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一旁的许霰雪叹气连连,看着奚疑问霍止曳说道:“你说soso也是的,出国留学当交换生这事也不说提前给我们说一声?”

  霍止曳其实更愁另一件事,“这事要怎么跟奚疑说?”

  “他这个状态……”

  “你说说,不就三个人接连去厕所,再接连回酒店吗?”,许霰雪不理解地继续说道:“怎么就一个走了,一个把身体熬坏了?”

  “我在阳台看见他走了……”

  奚疑熬了一晚上加上抽了三盒烟的嗓子简直哑得不像样,把许霰雪吓得以为自己大早上见鬼了。

  许霰雪蹭地跳开,感慨道:“哇靠,哥你还不睡啊?”

  “睡。”,奚疑看了一眼顶灯复又闭上了眼,一行透明的泪珠顺着眼角划落,嘴唇几乎没怎么动嗫嚅道:“是我输了。”

  他把自己的神明赌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