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唯粉上位记【完结】>第24章 玻璃瓶

  窗外的夕阳愈发红了起来,将整个小屋都衬得暖洋洋得。

  森医生将视线挪了回来,随手抓起那张被放在桌子上的纸条,上面是一个顿笔极深、苍劲有力的字“奚”。

  森医生随手将茶杯底的水倒在了纸条上,墨水很快地晕染开,直到字快糊得看不清了他才开口问道:“你对奚疑的父母有什么了解吗?”

  “我只知道,《荒野逃脱》开拍前他的父母双双过世了。”,文曷盯着那张被水沾湿的纸条,顿了一下又道:“阿奚那时候才刚毕业,事业仅有细小水花……”

  森医生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你看起来也很需要心理咨询。”

  文曷闻言愣了一下,抬头回道:“森医生,我很了解自己的状态,我觉得我并不需要。”

  “随时欢迎你的到来。”,森医生没有正面回答,他将话题转了回来,说道:“奚疑很早就被他的父母送来看心理医生了,当时做疏导的是我的师父。”

  “我那时刚到这里实习,征求了他和她父母的同意后,我有了一个旁听的机会。”

  “他的父母给我师父反应的情况是,奚疑很不正常,跟其他同岁小孩儿不一样。”

  “我当时分析,无外乎什么自闭症、情感障碍、抑郁焦虑……但是在这个时代,这些心理疾病都很普遍,若是非要说一个不正常的东西,那大约是他所处的社会环境。”

  “后来,我见到了奚疑。如果让我说一个他与平常小孩儿不同的点,大概是他比同龄人高、也瘦。”

  “他是趁着放假的周末来的,一边和我师父聊天一边拿笔写着卷子,旁边还放了笔记本。”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高中生需要整理的错题本,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奚疑专门用来挑我师父刺的。”

  “他不会兀自打断我师父的话,而是在一段相对独立的对话结束之后,一个个将那些问题抛出来。”

  “我站在旁边,甚至有些恍惚,他到底是以病人的身份来做疏导的,还是与我师父探讨学术问题的?”

  “一个月间,奚疑来了四次,每次都很平淡、情绪波动也不算大,是我当时见过的患者中最好说话的一个。”

  “时间过得很快,我甚至每天都在盼着周末他来,因为他刨根问底的东西,都是我求知若渴的地方,他仿佛一个天生的理论者。”

  “不论我师父的想法如何,在我这里,他无病。他是一个最正常不过的人,智商很高、爱钻牛角尖且总能钻破桎梏,这很正常。”

  “如果说我们能够在他身上学到点什么,约莫就是那种不被世俗磨灭的求知欲。因为我觉得人最厉害的形态,永远是无可畏惧却又畏惧一切的婴孩。”

  “后来,我师父给他父母的反馈是——他很正常,比任何同龄小孩儿都正常。他很聪明,对于一个事情甚至能有上百种分析,面面俱到。”

  “他的父母反驳了我师父,他们总觉得他病了,因为他永远在思考,不会说好听的话、也不会像其他小孩那样撒娇、大笑。”

  “当时我就在一旁听着,觉得很可笑。他父母居然不庆幸自己生了一个多么完美的小孩?简直不需要任何人头疼,他远比大人更加细心。”

  “也可能……他们生小孩需要的就是承欢膝下的那种感觉吧?”

  “我那时年少读了不少轻狂的书,总觉得他只是一个不染世间淤泥的人罢了。”

  “我不喜欢他的父母,总是要他正常一点,可是他们所说的就是正常的吗?”

  “但奚疑还是听他父母的话每周末都来,因为他分析了三页纸,觉得承认自己的不正常约莫是皆大欢喜的最优解。”

  “奚疑每月都来,到如今已经十年了。从前,我无论怎么向他证明你没病你很正常,他都会绕开这个话题。”

  “时间久了,我也有些搞不懂。如果像他这么聪明的人都觉得自己不正常,那是不是现代还没有一个能准确描述他状况的病因?”

  森医生停了下来,他喝了一口水,问文曷道:“你觉得呢?”

  文曷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回答,他并不擅长这种东西,最后硬着头皮憋出来一句,“我有病他都不可能有病。”

  森医生闻言笑了一下,缓了一会儿徐徐说道:“可事实证明,最少在三年前,他真的不正常了。”

  “难道还是因为他的父母?”,文曷似有所感地问道。

  森医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兀自开口说道:“一开始,我对他父母去世的事了解得也不算深。”

  “但那之后我发现他变了,如果按照他父母那种标准,他很正常,像是仲永那般突然之间‘泯灭众人矣’。”

  “我和我师父很多次试图催眠奚疑,但都无功而返。所以,他不说我也无从得知。”

  “终于,三年前的某一天,他开口说自己遇见了一个赖皮鬼,达成了一桩交易,因此他要摆脱自己的心理问题。”

  “那时的我第一反应是——他说他有心理问题,但我这个心理医生根本不知道。”

  “那些事情他无从开口,所以他强迫自己接受了我的催眠。”

  森医生抬眼看向文曷,直视他说道:“我得知了他的问题,大概是幽闭恐惧症和黑暗恐惧症的结合。”

  “大致可以总结为,他难以在幽闭且黑暗的环境下独处。”

  文曷愣了一下忙反驳道:“可是,阿奚录《荒野逃脱》的时候,一点也不怕小黑屋什么的……”

  森医生冷静地打断了他,说道:“他说,他就是为了参加《荒野逃脱》综艺录制而治疗。”

  “一开始效果很不错,只要旁边有声音,他都可以很平淡地独处。到了录制开始,奚疑甚至可以在全然黑暗幽闭且安静的环境下呆上至多五分钟。”

  “但是后来治疗不起效果了,他的心理问题开始反弹甚至更加严重了。”

  “他未曾明说,但我大概猜到了。因为和他达成交易的人走了,或许是交易失败,他觉得自己不用再治疗了。”

  森医生冷静地继续分析道:“而奚疑口中所说的赖皮鬼,我现在基本上可以认为是你。”

  “怎么可能?”,文曷喃喃地说道:“我发誓,从小到大每一年的琐事我都记得很清楚。”

  “如果按森医生你所说的时间节点,那时我才刚大一,考上了秋大隔壁的大学。”

  “就算我借到了秋大的通行证,阿奚他大我四岁已经毕业了,我们两个怎么可能会遇见?”

  森医生不置可否,反而重新往杯子里倒茶水,等着文曷说完。

  文曷想到了什么,怔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道:“前段时间,阿奚说我曾经送了他一颗许愿星。我奇怪地问他,他却说是我忘了。”

  “森医生……你觉得,阿奚他会不会幻想出来一个救赎自己的人?而我碰巧就被他选中了?”

  “我只能回答你的前一个问题,可能会。”,森医生将茶杯推向文曷。

  文曷一时想不通,只好换了个关键问题,“那阿奚怎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心理问题……您和您师父不是之前判断他很正常吗?”

  “三年前,我通过催眠奚疑,得知了他父母过世那天的事。”,森医生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按理说,埋藏越深的事情,越难说出口。”

  “很意外的是,他对于赖皮鬼的事很抗拒,一个字都没有说、几欲要醒过来,却对父母双双自杀的事平淡地宣之于口。”

  “他说,那天天气很好,大片的火烧云铺在天空中。他就坐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似乎整个人也被带到了那种短暂的自由之中。”

  “后来,他的父母回来了,安静与自由一下子消失了。他说,他的父母从不会吵架,却在那天激烈地争执。”

  “他想了很久自己要不要走出房间、去劝架,直到他的父亲将他的房门上了锁。”

  “他很奇怪,为什么要关着他?他通过缝隙看向外面,他的母亲很激动地拿着把刀想往自己身上捅,他的父亲尽力地拦着。”

  “很遗憾,那把刀子成功地割破了他母亲的大动脉,血一下子就溅了出来。他的父亲、雪白的墙面以及各种浅色的东西,都像是被铺上了一层火烧云。”

  “他的父亲悲痛欲绝之间,随着他的母亲一起走了。”

  “他说,那些血像是受到了亲情的吸引,缓缓、缓缓地朝他涌过来,慢慢、慢慢地透过门缝渗进来,染红了他脚下的地板。”

  “他说,他就这么站着,踩在双亲的血上,又想到了最初的问题——自己要不要出去?”

  “他觉得,比之失去父母的痛感还要严重的,应该是那扇被锁上的门。他从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出去的能力,又被扒掉了走出去的勇气。”

  “直到外面的火烧云全部消失、家里的‘火烧云’全部干涸、整个房屋幽闭又黑暗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无论出去与否,苍茫天地间就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站了一晚上想明白了一件事——装作不正常也算不得最优解,那好像就只剩父母眼中的‘正常’那一条路了。”

  “天亮了,他‘正常’了。”

  “他报了警,从窗户跳了出去再拐回来跪在父母的尸体前恸哭。”

  “后来他才知道,他的母亲之所以想要自杀,是因为自己被歹人玷污了。虽然那人已经被绳之以法,但是带来的伤害根本不会消失。”

  “就像那一晚上的黑暗,在他的脑海里无法磨灭。”

  森医生像是陷入了回忆,眼眸里都透着些许悲哀,他缓了一下又说道:“催眠结束时,我问他,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为什么不早点治疗?”

  “他说,那些东西原本无关紧要、也算是他的一部分,为什么要割去?”

  “他又说,达成交易后,它就变成了自己的绊脚石,应该舍弃掉。”

  “节目录制结束、治疗不起效果后,我又问他为什么不坚持治疗?”

  “他说,没必要了。”

  “但是半年前,他笃定会有人拿着纸条来找我的时候,曾说过——他要去寻找独属于他的秘方。”

  文曷听完整个故事后,心情算是差到了这么多年来的极致,从心脏开始的抽疼顺着血液流转全身,回去的路上抓着方向盘的手都克制不住地发抖。

  等红绿灯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即将消失的晚霞,想起了出门时奚疑叮嘱的那句话——文老师,天快黑了,早点回家。

  绿灯亮起的时候,文曷一脚油门踩了下去。他不想、不能、不舍得再让奚疑一个人独处黑暗了。

  文曷将车开到了别墅门口,就急忙熄火跳了下去。天空堪堪变暗,光线转移着将依然坐在餐厅里的奚疑扔到了黑暗里。

  文曷一口气跑到了屋门口,缺氧和疼痛带来心脏猛地一抽搐,他发抖的手抓着心口的衣服,然后做了个决定。

  下一秒,文曷隔着门开口喊道:“哥,哥!哥哥!哥哥——”

  文曷喊了将近一分钟,声音大得都快扰民了。他刚犹豫要不要自己进去,面前的门猛地被拉开了。

  阴影下的奚疑没好气地开口道:“喊什么喊?自己没长手?难不成我请回家一尊大佛、还得供着?”

  文曷揪着的心脏终于舍得舒展开了,他鼻尖一酸等奚疑说完之后,颤着手环上了他的身体,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处,轻轻喊了一声,“哥哥。”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时间流动得很慢,奚疑有些发抖的身子在文曷的禁锢之下慢慢平稳。

  奚疑一只手回抱了文曷,另一只手曲起指节想要敲他一下又在挨着发丝的那一刻,缓缓地摸了上去,嘴上警示道:“别撒娇。”

  “好。”,文曷又紧了紧自己的手臂,压下心中冒起的酸涩,开口道:“阿奚,我只问你一件事。”

  奚疑的心随着他的话说完一颤,有些不安地问道:“什么?”

  “你是不是把我幻想成……那个和你交易的赖皮鬼了?”

  奚疑听罢简直哭笑不得,他推开文曷拉着他的手踏着黑暗一路走到了书房。

  “啪”的一声,奚疑开了灯,他指了指书柜上的玻璃瓶,好笑地说道:“我说你忘了,你总是不信。”

  “瓶子就在那,我没开封过,你自己看。”

  文曷刚要去拿瓶子,闻言偏过头问道:“你没拆开过?”

  奚疑瞬间变得极其委屈,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开口道:“你警告我,拆了就要打我。”

  文曷:“……”

  装,再装……

  文曷索性不理他,将那个封着木塞的玻璃瓶抓在了手里,他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直播那天你很确信自己知道……”

  “既然你没拆开过,怎么知道里面写着什么?”

  奚疑很是怀念,神情温柔地将目光从那个玻璃瓶上移到文曷左下眼睑的小痣上,笃定地开口道:“因为那件事是我向你求来的。”

  文曷持着怀疑的态度瞧了他一会儿,随后转战玻璃瓶。“啵”的一声,那个木塞被拔开了,里面那颗泛黄、简陋的许愿星被文曷倒在了掌心里。

  因为时间长、纸质差,许愿星变得极其脆弱,随手一扯就能烂掉。他将玻璃瓶以及木塞放到一边,轻手轻脚地拆开了那颗许愿星。

  下一刻,文曷从被展开的那个随手扯下、不规则的长条纸上看到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虽然丑的可以,但是能从顿笔习惯、署名中看出,那就是他文曷的字。

  “希望你永远快快乐乐!——你文爷爷”

  文曷看着这张出自已手的中二语句,彻底陷入了沉默。他一方面想打死写这个署名的自己,一方面又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写过这个纸条。

  他安静了半天,终于放弃了内心的挣扎,将它递到了奚疑的手里,奇怪地问道:“虽然文爷确实没什么能力,但是……”

  “你就求个这? ”

  奚疑闻言疑惑地捏起掌心的纸条,缓缓地展开扫了一眼,然后顿时定在了原地。

  他怔愣了很久,然后无意识地喃喃道:“这不是我当年求的……”

  因为他说话的声音过于小,如此安静的环境文曷都听不大清,他皱了一下眉问道:“你说什么?”

  奚疑呆呆地伫立了很久,才渐渐地回过神来,偏过头直视着文曷,缓缓地笑了,一字一顿开口。

  “我说,文老师是这世界上最最温柔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