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斯文尤物【完结】>第69章 如露亦如电

  M是座位于英国东南部的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泰晤士河静静流淌,曾有著名的诗人在此留下过绝句。

  更重要的是它距离伦敦仅八公里,为那些受够了城市喧嚣的人们提供了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

  镇子上唯一一家旅馆,是两年前一对到此定居的华人夫妻开的。

  丈夫姓陆,妻子姓池,两人称得上是忘年恋,妻子看起来不过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丈夫却白发丛生年近不惑。

  当然,相差悬殊的不仅仅是年龄,还有彼此的性格。

  每到周末,旅馆就会开一场盛大的主题派队,开朗好客的妻子会成为派队的中心,热情招呼每一位到访的来客。

  而此时,她的丈夫则会躲去田间,头顶星辰,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讲述他在早年间经历的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

  如同一对隐居于此的神仙眷侣。

  每到傍晚来临,二人会一同去附近的超市买些生活用品或者零食。

  出门时,丈夫会为妻子披上件大衣,或者负担全部的物品,他对她的照顾体贴入微,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事。

  每当此刻,他的妻子就会化作一只害羞的小鸟,依偎在他宽阔的肩膀上,接受周围人投来的羡慕目光。

  -

  周一早上九点,陆文州与国内的秘书通完电话,站在楼梯口喊还在赖床的“妻子”上课。

  池菀是伦敦大学的在读研究生,为了顺利毕业,她必须忍受刻薄的老教授提出的各类要求,包括且不限于:不能旷课、早退、迟到,以及一个月只能请假两次。

  池菀有些后悔自己在昨夜的疯狂放纵,当她披头散发坐在餐桌前时,她的丈夫已经将热牛奶递了过来。

  “你昨晚真应该留下,”她舔着嘴唇上的一圈奶渍盯着男人高大的背影打趣,“二十岁的年轻肉体,简直棒呆了!”

  昨夜旅馆的主题是“睡衣派对”,规定是不准“裸睡”,可总有那么几个善于打破规则的勇士。

  陆文州站在灶台前单手拎一张鸡蛋饼,嘴角挂着抹淡笑。

  他没有告诉她,自己在二十岁时玩得比这花得多,她能想到的所有新奇体验他全部尝试过,可是这些,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爆胎的地方我已经补过了,你开的时候不要太快。”他将蛋饼放进盘子,顺手递给池菀,自己解了围裙去二楼换衣服。

  下来时池菀已经在门口穿鞋子了,陆文州看她放在玄关的行李包,料想对方又交了新男朋友,大概这一周两人都不会再见面。

  眉头微微蹙了下,他提醒,“三天后是最后一次政府调查,不要耽误。”

  “知道啦知道啦,”池菀将自己的连衣裙理顺,回头向他飞去一眼,“你今天真帅气,是打算去约会吗?”

  陆文州像是个被青春期女儿调戏的老父亲,笑得极为无奈。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不喜欢池菀这种冒失又拖拉的性格, 记忆中的那人做任何事情总是井井有条,不用自己操半点心。

  六月中旬在芝加哥有一场技术公开会,邀请函早在半月前就寄到了家里,陆文州本无意前往,他现在手头的生意已经不多,况且还有一间旅馆要忙。

  今时不同往日,两年前他卸任了当家的职务后,决定投资移民,回到了自己曾读书时生活过得小镇,并在一场慈善资助会上,结识了如今的“妻子”池菀。

  以对方活泼开朗的性格来看,很难想象她无父无母,是个从福利院里走出来的孤儿。

  池菀天真的以为,是自己声情并茂的演讲和亲和力十足的性格吸引到了陆文州,实际并非如此,他看重她只是因为那天,她站在台上说的一句话,“我愿意相信任何人,任何事物,我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充满期待。”

  一个满怀期待,愿意相信一切的人。

  陆文州在她身上看到了某个影子——单纯、善良,如同一颗尚未蒙尘的珍珠。

  于是他资助她完成学业,并允许她利用自己拿到绿卡身份。

  飞机在下午四点半准时抵达目的地,与悠闲的小镇生活不同,大城市的交通拥堵到令人发指。

  只不过相较于过去,陆文州已经有了足够的耐性用来等待。

  恰好,陆文斌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虽说兄弟几人每年都会在祖宅见一面,可隔山隔水的,到底不如过去那般亲近。

  文斌开口的语气焦急,听得出来是带着怒火,“大哥,这两年许念有联系过你吗?”

  听到这个名字,陆文州的手不受控制的颤了下,几秒过后,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闷的,“没有,怎么?”

  文斌在这一瞬彻底变了脸,骂骂咧咧,“狗娘养的!他在派人四处收购陆氏的股份!他这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

  印象里文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想必这次的确是被逼入绝路。

  时隔两年,陆文州的心被再次揪紧,不是因为什么狗屁股份,而是那个即便远在大洋彼岸,仍令他无法放下牵挂的人。

  他举着电话起身,走向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跟我说说,怎回事。”

  -

  飞往芝加哥飞机上,许念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怪梦。

  自打两年前和男人分开后,他几乎不曾在梦里见到过对方。

  兴许是最近过于疲惫,导致他险些陷在梦里醒不过来。

  激烈、缠绵。

  那是两人为数不多的野合。

  在老宅的后山,那片空荡的树林中,他被男人钉在一棵参天古木下,肆意发泄着最原始的欲望。

  潮湿的空气,凹凸不平的树皮,粗重的喘息和细碎的呻吟······

  触感真实到令人头皮发麻。

  他环抱着男人肌肉紧绷的后背,在他耳边哀求,不要了,不要了!

  男人置若罔闻,或者说,从最开始,他就一直是沉默的。

  许念无端生出恐惧,汹涌的快感被一阵阵恶寒代替。

  他用力抓着男人的头发,强迫对方看向自己,可就在看清脸的那刻,他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那是一张苍老的到极致,甚至能用可怖来形容的脸。

  皮肤松垮,眼珠泛黄,褐色的老年斑密密麻麻如同蜂窝。

  他以一种低沉沙哑,又无比愤怒的声音质问,“阿念,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许念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在他怀中拼命挣扎,奈何双腿被人架在肩头够不到地面,他无助的呼喊,声音大到甚至可以听到回音,然而没有用。

  他正被这具恐怖残破的身躯侵犯,毫无还手之力。

  直至有人用童稚的声音将他自梦中拉出,“爸爸?”

  是许芸。

  小姑娘不知何时起发现的不对劲儿,从宋淞怀里钻出,摸索着来到一路之隔的座位上,拯救了她那被困于噩梦中的父亲。

  许念将她抱在怀里,想要说没事,许芸却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为他擦去额上冷汗,“爸爸不怕,芸芸给你唱歌。”

  许念安静将头靠在女儿怀里,嗅着淡淡奶香,听她用稚嫩的童音低低唱着,“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渐渐的,一颗狂跳不止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他在黑暗中想:“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的家人都在身边,这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她们为他斩断了与那个男人的全部牵连,让他不必日日生活在患得患失的恐慌中。

  所以不必怕,也不应该怕。

  到达的时间比预期晚了半个小时,早上九点,许念带着宋淞和沉睡的许芸与先行到达的卢秀秀等人汇合。

  兵分两路,宋淞带孩子先回酒店倒时差,许念则需要与卢秀秀赶往会场。

  许念作为国内的投资新秀,早已有了向海外扩军的念头,芝加哥的这次座谈会囊括了全世界各项顶尖技术,可窥见未来十年乃至二十年的科技发展前景,对此,许念抱有极大期待。

  然而得到的结果似乎并没有预期那般好,也许是信息保护,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主办方将每一项高端技术吹得神乎其神,当真正介绍时却只有皮毛。

  许念有些后悔,为自己耽误的三天一夜感到不值。

  失望加上旅途困乏令他开始不自觉走神,对着展厅里的其他仪器左顾右盼 。

  也就是这一举动,令一米之隔的陆文州注意到了他。

  人潮在顷刻间褪去,空旷的大厅里仿佛只剩下两人。

  陆文州呼吸急促,目露凶光,越过人群,贪婪注视着那道挺拔瘦削的身影。

  耳朵、鼻子、嘴唇……哪怕是一根头发丝他都不肯放过。

  记忆中气质温和的爱人早已不复存在。

  繁忙的工作将他折磨得比两年前更加消瘦,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是危险,也是诱惑,如同一株完全盛放的罂粟,在黑夜里向来访者发出致命的邀请。

  优雅、成熟,是如今许念身上的标签,深灰色的衬衫配合一副无框眼镜,就连口袋巾都是精心挑选的图案,他完全变了样子,唯有偶尔侧头说话时,才能从优美的下颚线和修长的脖颈处找回一点属于过去的影子。

  陆文州兴奋到有些晕眩,发麻的手掌不断摩擦着裤缝,他甚至能通过想象感受那人近在咫尺的吐息,以及分别当日,那声如泣如诉的,“大哥。”

  真是着了魔。

  他苦笑,强忍下内心的冲动,然后先他一步离开。

  主办方在夜间安排了一场晚宴,据说到场者会收到意外惊喜。

  无外乎就是些会上没有展示的新技术,理智告诉陆文州不能去,可本能又在不断驱使着他——再看一眼,就看一眼,绝不会打扰到对方。

  然而就是这一眼,令陆文州那颗本已沉寂了两年的心,再次妒火中烧。

  他看到了他的爱人,像个真正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微笑着为前来打招呼的每个人介绍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而他的妻子却不如他那般大方得体,怯怯的躲在背后,陆文州甚至能看到她发抖的嘴唇。

  真是可笑,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自己的宝贝!

  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来时的自我催眠,恨不能立刻冲上去,将那个自信迷人的人死死抱在怀里,哪怕他会挣扎,会逃脱,他还是会如同一头宣誓主权的兽,粗暴的将他和他的家人分开。

  可事实是,他只能躲在人群中远远看着,然后食不知味的喝着香槟,不停告诫自己,“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已经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而这些都不是你能给的,所以更不能放任自己的自私去破坏这一切。”

  剧烈的情绪波动令陆文州没能呆到最后,他在中途就匆忙回了酒店。

  直到进了门才发现,自己的钱包还放在会场前台。

  打了电话过去,那边却告知已经有人为他取走。

  陆文州很生气,似乎又恢复到了两年前,那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

  他质问对方为什么不通知自己,话筒另一边无辜的告诉他,“那位先生说,他是您的弟弟。”

  一瞬间,周身的血液凝结,他仓皇挂掉电话,如同逃离那个令他痛不欲生的会场。

  门外响起铃声。

  三声敲门过后,他清楚的听到,那本该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声音,正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低声呼唤,“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