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常枫心急火燎的冲过去，一把抱住了那个正往海里走的身影。
怀里的人骨架子比自己小一点，但也没小到哪里去，甚至还能摸出腰腹间那因挣扎用力而棱角分明的块状腹肌。
那人金色微卷的长发被海风吹得飘起，随着二人推拉不休的动作，被溅起的浪花打湿，黏在了裴常枫的脸颊上：“姑娘！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不能解决的可以找警察！找爸爸妈妈！怎么能走这种极端呢！”
禺槐挣扎道：“你、你谁啊你？快放开我！”
“嗯？男的？”
听这腔调固然清澈透亮，但却不是个女孩家的声线，裴常枫愣了一下，手指将粘在自己脸上的那缕头发丝勾下来打量了片刻，再望向怀里这身体、这声音，忽然觉得有点熟悉……
但不管男的女的，现在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见怀里这人试图甩开他的胳膊，裴常枫以为这货不死心，还想继续“寻短见”，干脆直接把人给打横给抱了起来——
“你神经病吧！”
禺槐被身后那人的所作所为无语住了，此时此刻，涨潮的浪花越来越大，禺槐梗着脖子回过头，因挣扎过度，金色的发丝凌乱的糊在脸上，遮盖住了大半的视线，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嗅到了这是人类身上的气味。
“小、小兄弟！不要这么想不开啊！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很美好！你还那么年轻！前途无量！可不能做这种傻事啊！”
怀里的人重量不轻，裴常枫累得呼哧带喘，却还死死的抱着他不敢撒手。于是，禺槐就这么被这傻缺的人类连拖带抱，莫名其妙的又给弄回了岸上。
裴常枫呼哧带喘：“兄弟，你听我说——”
“说什么说！你脑子有毛病吧？你知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大事！你赔得起吗？”禺槐气的差点裂开。
“哎？你、你你你……”
裴常枫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对上了这男孩的视线，本来刚刚听见那声音就已经觉得熟悉了，这下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禺槐脸上的鳞纹。
裴常枫恍然大悟！这他喵的，不就是今天白天那个跳海溺水，被他救活不说还恩将仇报把他胖揍一顿的Cosplay海妖的那位杀马特男孩吗？
“妈的！又他妈是你！白天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精神不正常，自杀未遂被我给救回来，现在又来第二回！你什么时候才能死心啊？活着不香吗？”
裴常枫没好气的骂道，他本来今天因为张露西被潘岳叫走的事情就心情不好，这下又碰见了眼前这个倒霉孩子在他眼皮底下就想自杀第二回，今天的糟心事全都赶在一块了！
裴常枫真后悔出门前没翻翻黄历，早知道会发生这么多糟心事儿，他当初就不该给张露西接下这个海边拍摄的破通告。
闻言，禺槐翻了个白眼，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谁告诉你我要自杀了？”
“那你大半夜一个人往海里跑什么？别告诉我你要去游泳！我可不信！我又不傻！”
不傻？嗯，是不傻，只是单纯的傻白甜。
“我、要、回、家！”禺槐瞪着裴常枫，眼神清明而严肃，一字一顿的说。
裴常枫能信就有鬼了：“扯淡！回家就回家，往海里走什么？你家住海里啊？”
考虑到人类的世界观似乎达不到海妖一族的上限，所以禺槐耐着性子解释道：“因为直接游回去比较近，如果从陆地上走，就需要绕很大一圈，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走回去，而且就算走陆地，最后也还是得从别的方位下海游回去，我算了算，就这个方向朝东，是最近、最方便的一条路。”
这话说的裴常枫嘴角抽搐：“啧啧，你说说你这孩子，看着也没多大岁数，挺俊一大小伙子，怎么脑子就坏了呢？”
“你脑子才坏了！自以为是的人类！”禺槐咬牙切齿的回怼。
“我？呵呵，我脑子可没坏，我清醒着呢，说实话，我倒希望能跟你一样，脑子瓦特了，没心没肺傻不拉几的活着，什么都不想，也那就没那么多烦心事了。”说着说着，裴常枫忽然惆怅了起来。
话匣子就这么打开，裴常枫絮絮叨叨的开始给眼前这企图二次跳海的失足少年讲述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辛酸史，“我从小就是个学霸，家里人都说我有前途，将来肯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业，哎，可我就是选错了工作，不该去做经纪人……”
“……”禺槐一脸懵逼的看着裴常枫，只见这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喋喋不休，看起来浑身散发着浓郁的怨怼和悲伤，禺槐也听不懂他在哔哔什么，但也不好打断，就这么默不作声的在边上听着。
“本以为做了露露的经纪人，我们俩将来的事业都能平步青云，我也能好好照顾她，结果现在才知道，这工作简直太难了，现在我俩连谈个恋爱都得藏着掖着……”裴常枫捶胸顿足，老泪纵横的说，“你说我容易吗？每天跟牛似的给女朋友、给公司鞍前马后，工资少得就像打发叫花子不说，还动不动就被老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要求我这样、要求我那样，通宵加班也就罢了，还他妈的不给老子加班费！兄弟，我跟你说啊，看你岁数不大，哥以过来人的经验奉劝你，Cosplay这种职业极其不靠谱，就算一时能挣点外快，也是靠着那点动漫人物的流量，相信哥，只要这热度一过，你保准吃土，好好找个正经工作，最好进那个体制内，枯燥乏味但起码能图个安稳踏实，答应哥，干啥都别干经纪人，不是说这职业不好，就是太累了，你看看哥哥我，现在就是应了那句话：牛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就这还不够，公司还不允许公开恋爱……哎，你到底在没在听啊？”
裴常枫见眼前这孩子连续打了三个哈欠，听得眼睛都快闭上了。
“听着呢，你继续。”
禺槐确实听这人类说话听得犯困，但他觉得新鲜，他活了一百多年，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说废话的人。
裴常枫也看不出禺槐心里在想什么，他觉得既然话题都赶到这儿了，不如跟个陌生人一吐为快，发泄发泄心中压抑多年的不满也无不可，便继续道：“公司已经三年多没给我提成了，我现在连跟女朋友结婚的彩礼钱都没攒够，也不敢贸然求婚，我害怕会碰一鼻子灰，唉，兄弟你知道吗？我今年29了，马上就奔三的人了！我以前那几个小学同学，跟我岁数一边大的，三胞胎都能打酱油了！每年过年回家，我就总被七大姑八大姨拐弯抹角的笑话！我妈我爸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话里话外全是催婚，我这心是稀碎稀碎的！我现在都在后悔，以前横竖都是相亲，怎么就非得相上个张露西？但凡相个长得没那么漂亮但居家贤惠的媳妇儿，我的日子指定过得比现在舒坦，你说我容易吗我？”
“嘁，才三胞胎？这么少，有什么好炫耀的？”
禺槐不以为然，他并不了解人类的繁殖能力同海妖一族是完全不一样的，禺槐的母亲，一次就能生下他、还有他的哥哥姐姐们，八九个打底不是问题。
裴常枫以为这小子在跟他搞冷幽默试图活跃气氛，他心里有点感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开玩笑，你这么年轻，你是不会懂的，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明白我的苦了，哎……所以说啊，你看我都这么难了，都没想过要去死，而你，年纪轻轻，还有着大好的青春年华，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你再惨，能惨得过我？”
“算了，懒得跟你这种愚蠢的人类解释。”
说着，禺槐起身又要往海里走，裴常枫见状，赶紧一个箭步窜到他的跟前，依靠体格优势死死的将人给挡住：“你又来？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敢往海里走！”
“滚开！说了我要回家！”
“回个屁，你倒是告诉告诉我，你这是要回家的样儿吗？”
禺槐的眼底一沉，不耐烦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滚开，我、要、回、家。”
裴常枫被那寒光清亮的蓝眸吓得一怔，强弩镇定的说：“不、不行，你要真想回家，就告诉我你家住哪、你的家人怎么联系，或者……我送你去找他们。”
“我的家人……”像是被戳中了什么软肋似的，男孩的眼神灰暗了下来，沉沉的的说：“我的家人，现在生死未卜。”
“什么？生死未卜？”闻言，裴常枫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算了，也不怕你知道，我的家，就在神麓湾。”
“神麓湾？我知道那个地方！就在这海中央啊，那不就是网上那个上过热搜的……传说中的……‘海中妖界’吗？”
一听这话，禺槐不乐意了，他觉得自己必须要纠正这愚蠢的人类的思想：“什么‘妖界’？海妖虽然叫做海妖，但绝对不是你们人类口中所谓的‘妖怪’！我们是海洋里修为最高的生物，凝聚深海与天地之间的灵力所幻化、繁殖而成，我们不是妖，是大海中的精灵！”
一听这话，裴常枫朝禺槐竖起了大拇指：“你果然是葬爱家族的死忠粉，功课做得真足。”
人类理解不了海妖，就像海妖同样也理解不了人类的思维为何如此局限，所以眼前这个男人不相信禺槐口中所言，禺槐可以理解，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去辩驳：“随你怎么想吧，人类就是愚昧，连这个都不懂，怪不得我们的族人与你们人类，永远都做不成朋友。”
“嘶，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可不愚昧，哥哥我小时候也是看过神话故事的，不就是海妖吗？跟谁不知道似的。”
闻言，禺槐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常枫：“哦？你知道海妖？你了解海妖吗？”
“呃……也不能说很了解吧，我就记得小时候看过古希腊神话故事，里边介绍过海妖的歌声极具魅惑力，可以令人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这不是故事，这是事实。”禺槐不以为然。
裴常枫觉得好笑，不由得打趣起他来：“好哇，你这孩子可真有意思，那既然你非说自己是海妖，你就唱首歌给我听听呗，我在音乐这方面还是很有造诣的，你随便哼两句，看看我能不能被你这‘小海妖’的歌声迷得神魂颠倒、不能自拔？”
“我不唱。”
“怎么？不敢唱？怕露馅儿啊？”
“因为我现在很生气，你耽误了我回家，而且我还很饿，没有心情唱歌！”禺槐一脸的上纲上线，一本正经的埋怨。
“那你就快点告诉我你家的住址，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刚刚已经说了，我的家就在神麓湾。”
裴常枫觉得这杀马特少年简直无药可救了，和这熊孩子废了半天话，他感觉自己的肚子也开始饿了，但又不放心把这孩子一个人扔在海边，毕竟是两次跳海未遂，虽然非亲非故，但裴常枫这人心肠软，见不得出人命。
况且，这小孩虽然装扮奇葩，思维清奇，但不得不说，长得还挺可爱的，不招人讨厌，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扔在这，裴常枫的心里也着实不落忍。
“算了，我还是先带你去吃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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