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等会儿要给亲家敬酒,你同我一起去。”秦沧胳膊肘碰了白涯一下,凑在白涯耳边小声道。
他弟弟今日娶亲,秦家院落到处绑了红绸挂了灯笼,秦小胖正喜气洋洋地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秦沧感慨道:“怎么突然就长大了,当时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这么一点高吧?”
秦沧用手在白涯腰的位置比划了一下,看着自己弟弟:“这秦小胖,平日里傻头傻脑的,竟然背着家里人和人家小姑娘相好了好几年!连我这个大哥都不告诉!”
白涯听得好笑:“如何算背着家里人,连我和二丫都知道。”
“什么!”秦沧瞪着白涯:“你也不告诉我!”
白涯道:“他说怕你揍他,求我不要告诉你。再说你平常对他严厉,他不敢说也没错。”
秦沧怒道:“他自己大言不惭要去建功立业,我教他习武严厉一些,有什么错!你还胳膊肘往外拐,真没天理了!”
白涯笑道:“好好好,你没错,是我不好。”
秦沧哼了一声:“那待会儿给我挡酒。”
他心有余悸道:“他们刘家那大哥太能喝,我堂堂一个修道之人,上次定亲差点把我喝去见阎王!”
“那不如不去。”
“笑话!岂能让我家小胖输了面子!”秦沧气势万钧地指挥道:“端好酒杯,随本将出征。”
最后还是站着出去,躺着回来的。
到了傍晚,客人终于三三两两地离开了,白涯将人送走,转头一看,刚才还坐在椅子上不见人影。
“秦沧?”
“这儿……”桌子底下传来他的声音。
白涯好笑地低下头,看见秦沧毫无心理负担地溜到地上,靠在桌子腿上,闭着眼睛。
“是秦家找不出一把椅子了,要让你坐地上睡?”
他一边笑,一边把秦沧从地上拉起来,秦沧哼哼唧唧:“我要吸收大地之灵气,别拉我。”
白涯耐心道:“真不愿动?“
秦沧:“对。”
白涯道:“那我抱你回去?”
秦沧随口嗯嗯两句敷衍他,直到身体悬空才一个激灵醒过来:“干什么呢!放我下来!”
白涯也没强迫,任他自己扑腾了两下跳下来。秦沧警惕地看看四周:“快走,幸好没人看见。”
他扯着白涯回房,往床上一砸,宣布道:“我要睡一天一夜,谁也别喊我。”
白涯摸摸他的额头,温和道:“睡吧。”
结果过了一会儿,白涯睁开眼睛,转头看他:“你不是说要睡吗?”
翻来翻去两面烙饼的秦沧:“……睡不着啊,喝多了,脑袋乱哄哄的。”
他躺平在床上,突然感叹:“时间过得好快,怎么秦小胖突然就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哎,你说过两年,二丫是不是也得成亲了。”
他今天和秦小胖站在一块儿,不常走动的亲戚甚至分不出是谁是哥哥谁是弟弟。他自从修道以来,似乎就定格在了那时的模样。
自己虽然算不上勤修苦练,却也能感受到,岁月在他身上的流逝与普通人不同。
当初同家里人说自己要修道,还是做了一番心理准备。
毕竟对于普通渔家来说,修道修仙,仿佛是天方夜谭,红尘之外的一条道路。
谁知家里长辈竟没有反对,母亲说,从小时候看见他的异瞳,就知道他或许不是凡人,后来见到他同白涯交好,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她拉着他的手道,不管怎么走,只希望他安康快乐。
白涯也侧过身来,很温柔地看着他,伸手把秦沧眼前散落的几缕黑发拨开。
今天是大喜日子,秦沧也穿了件暗红的外袍,他喝了酒,脸上和耳朵都有些泛红,眼睛直直地看着白涯。
白涯轻声问:“在想什么?”
秦沧慢吞吞道:“当年龙族嫁娶,是什么样子呢?”
白涯回忆道:“龙族生性自由自在,只要天地见证,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倒是狐族喜欢这份热闹,当年我也参加过几次……”
他说到一半,发现秦沧只看着自己,不搭话,问他:“怎么不说话?”
秦沧慢吞吞道:“想亲你。”
白涯呼吸一顿,妖瞳里火焰一闪而过,过了半晌,才轻柔地去碰秦沧的嘴唇。
秦沧不像他那般克制,捧着他的脸吻下去,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气喘地拉开距离,认真道:“那你喜欢自由自在,还是热闹一些?”
白涯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几乎现出竖瞳:“我喜欢……此时此刻。”
白涯只见秦沧金色的眼睛明媚灿烂,他一笑,说:“好。”
白涯再也克制不住一般,猛地把秦沧掀翻,火热的呼吸带着酒香交叠在一起。
他露出犬齿尖锐,亲吻秦沧脖颈一路向下,不轻不重地划过他的皮肤。
秦沧一边回应着他的亲吻,一边伸手抓住白涯乱动的手。
白涯动作顿住,深深地望着他。
秦沧喘了两口气,亲了亲白涯地鼻尖,哄道:“别急。”
他想翻身而上,动了一下,竟发现白涯压着他,没挣动。
他和白涯对视,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白涯耳朵通红,还是执着地盯着他,小声道:“想要你。”
秦沧被他盯得汗毛倒立:“别闹……”
白涯不说话,秦沧心道坏了,平日他想做什么白涯都顺着他,但要是白涯说不行……其实秦沧也打不过这千年的狐狸。
秦沧最后挣扎道:“你会不会啊,我肉体凡胎的,你这法力高强,一不留神给我……”
白涯凑过来堵住他的嘴:“我舍不得。”
秦沧说不了话,带着英勇就义的心情被迫躺平,白涯欺身而上。
一室昏黄,烛火轻晃,长夜漫漫。
秦沧脸上滚烫,脸埋在被子里,咬着嘴唇,断断续续道:“你……你差不多行了。”
白涯眼中情动,嘴唇擦过他的耳边,轻声道:“再来一次好不好,我想让你记住。”
秦沧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天色,眼见都快黎明,他报复性地挠了白涯一爪子:“跟吃了上顿没下顿似的。”
他有气无力地宣布道:“没下顿了,以后我来。”
白涯轻笑,温柔地用脸颊蹭他:“好,你先侧过身来。”
秦沧听出他话里的敷衍,愤怒地开始消极抗议,白涯手指轻轻揉着他的耳朵:“真的是最后一次,好不好?”
他低声道:“我爱你。”
秦沧哼了两声,侧过身去,威胁道:“再信你一次,完事儿必须放我睡觉去,我困死了。“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爱你。”
12
秦沧铁口直断,歪打正着,秦二丫隔了两年,也和青梅竹马成了亲。
秦沧依依不舍地拉着二丫:“以后有人欺负你,一定和哥哥说听到没,我和你二哥护着你呢。”
二丫龇牙咧嘴地笑他:“哥!咱们两家走几步路就到了,今日成了亲,明日你就能来串门吃早饭。”
秦小胖在旁边嘿嘿笑:“就是就是,大哥你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秦沧敲了他的脑门一下:“你懂什么!一边儿去!”
他刮了一下二丫的鼻梁,温柔笑道:“去,上轿吧。“
迎亲的轿子从秦家大门面前离开,秦家人也陆陆续续往外走,秦沧站在原地没动。白涯不懂声色地拢了一下他的腰,侧头问他:“怎么了?”
秦沧摇头:“没事。“
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声道:“凡人寿数不过百年……”
白涯懂他在想什么,捏了捏他的手,认真道:“我陪你。”
秦沧点点头。
他现在才有些理解白涯当初求他修道的想法。
看着自己爱的人慢慢老去,他们身处在同一条时间的长河之中,却以不同的速度向前。
没有人能毫无芥蒂地承受这种孤独。
他们院子里那棵桃花树,今日虽没下雪,白涯用了些法术叫它盛开了。
秦沧想起之前某一天,他问白涯为何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桃花树,白涯沉默良久,才道:“为了记得。”
他从窗口看着桃花树,平静道:“那时我想着,若你最后不修道,这棵树……算作是我同你一起种下的。”
秦沧当时没说什么,如今却突然懂了那言外之意——你不在了,我能看看它。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难受起来。
他看了白涯的侧脸一眼,风吹他的发丝,白涯神色安宁,静静地看着远方。
秦沧回握住他的手,同他一起目送他们走远。
13
他们后来一同送别了秦沧的爷爷奶奶,父亲母亲,最后,也送别了秦小胖和秦二丫。
秦家一家人平安喜乐一生,走的时候也并不痛苦。
最后一个离开的时候是二丫,她让子女儿孙都退出去,只留下秦沧一个人在房中。
当年的小姑娘已经白发苍苍,秦沧却依旧看出那双喜欢弯起来的笑眼。
秦二丫躺在床上,她的大哥依旧是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模样,她弯着眼睛,慢慢道:“大哥,我也要走啦。”
秦沧握着她的手,尽力露出一个笑容:“别怕,哥哥在呢。”
二丫微笑道:“我不怕。”她过了一会儿,又道:“大哥,你会不会想我们?”
秦沧点头,柔声道:“会的。”
二丫眨了眨眼睛:“那你想我们的时候,不要难过,要开心好不好?”
秦沧点点头,像她小时候一样钩住她的小指:“好,哥哥听你的。”
二丫抬起手,凉而粗糙的指腹划过秦沧的脸,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大哥的金色眼睛最漂亮,不要哭。”
秦沧说不出话,她笑了笑,闭上了眼睛,手垂落在一旁。
秦沧坐了沉默地坐了半晌,才慢慢站起,打开门。
外面的子孙儿女急切地涌过来,看见秦沧的表情,立刻向屋内奔去。
秦沧站在门边,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
他走出院子,被阳光刺得眯了一下眼睛,白涯依旧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等他。
秦沧看着白涯,低声道:“走吧。”
白涯抬起手擦了擦他的脸。
秦沧道:“我……不回秦家了。”
“好。”
“再回去看一眼。”
“嗯。”
秦小胖的儿孙住在秦家的院子里。
秦沧同他们的关系不错,也在他们小的时候亲亲热热地抱过秦小胖的孩子,只是秦小胖走后,相处之间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秦沧觉得这样也好,免得惹他们牵挂。
他回到秦家大门口,远远地朝里面看了一眼。
桃花树枝繁叶茂,长得很好,树下小黄狗躲在树荫里睡觉,他住的小院半掩着门,安安静静。
他在门口捡了一块石头,其余别的什么都没拿走,然后转头对白涯道:“我们走吧。”
云端之中,小小的家宅慢慢看不见。
尘世血亲,便从此缘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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