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不见星月, 山风似刮骨的刀。

  纪南岑穿着实在单薄,她不得不在杂乱的草丛里活动筋骨。

  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很可笑,两方敌对人马毫无剑拔弩张的气势, 赞达甚至坐在小桌的另一边品着热茶。

  指尖捏着紫砂杯,自然的晃悠着茶水, 目光飘忽不定, 时而看向有气无力的凌希, 时而又瞟着心思诡谲的段承霈。

  时间分秒流逝, 段承霈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对上赞达的目光,他也只是笑笑不语。

  二人心照不宣的享受着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也漫不经心的等待着最后一位游戏主角的到来。

  唯独不知情的纪南岑, 情绪在爆发的临界点, 似要汹涌发泄又被理智牢牢堵着嗓子眼, 最终从嘴里飘出一句低沉的质问:“到底有完没完, 该救人的救人, 要讨说法的讨说法,平白无故坐在一起喝茶,这算什么玩意儿?”

  说话间, 一辆SUV粗莽的闯入, 远光灯打在纪南岑的背上,将整个后院曝露在冷白的光晕之中, 气氛顷刻间从悠闲变成了紧张。

  段承霈放下杯子, 扬起他那标志性的诡异笑容,似乎在为自己的阵容添了强大战力而窃喜, 言语充斥着无法隐藏的愉悦:“她终于来了。”

  纪南岑睥睨眼前男人阴险的神色, 耳后响起甩上车门的声音。

  牛津鞋底踩着茂密杂草才会发出的窸窣声, 在耳畔间渐行渐近,她却迟迟不肯回头看去。

  直到段承霈慵懒的支着脑袋,揶揄道:“你是不敢面对么?竟然连头都不想回。”

  被言语刺激,纪南岑太阳穴上的血管因愤怒而暴凸,她鼓足了勇气,顺带着也咬紧了腮帮子。

  赞达的坐姿依旧稳如泰山,既不调侃,也不帮着说话,大概是觉得只有让她独自面对,才是最好的帮助。

  攥拳的双手在微微颤抖,纪南岑终究是沉默的转身迎接真相。

  这一刻,她不惧远光灯的刺眼,却被另一件她早就知道,亦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蛰疼了心尖。

  身形高挑的陆之默被白光裹着全身,脸颊却淹没在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此刻的她是怎样的神情。

  横抱在怀里的人塌着胳膊,随着步伐的起伏而自然摆动,药效还没过,毫无意识的苏屿汐只能任人摆布。

  纪南岑看着深爱的妻子,被挚友掳到随时都会爆发火拼的争端之中,她的三观稀碎了一地,能用年做单位细数岁月的深厚友谊,如此轻易的分崩离析。

  “陆之默,你的行动未免太慢了点,随随便便绑人这种事,还得是要一气呵成才行。”段承霈不嫌事大,调侃着迎面走来的陆之默,言语的深意不难揣测,明摆着就是想要刺激纪南岑。

  被天塌般的真相压倒时,人会变得精神恍惚,甚至是极尽癫狂。

  纪南岑依旧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她朝着陆之默骤然扬起的笑容极为丑陋,指着她的鼻子半天挤不出一句话。

  又很狼狈的回头看向赞达,无助从眼底溢出了湿润,唇瓣也随之而来的颤白,不自觉的退了几步,摇头的同时抽着脖颈,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不...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不应该的...”

  陆之默并未搭理她,抱着苏屿汐与之擦肩而过。

  彼此睥睨,纪南岑被压抑又漠然的气场震慑,为什么会如此陌生,仿似未曾相识,唯有那份冷血带着嘲讽般的熟悉。

  虽然苏屿汐离自己很近,纪南岑却不敢轻易行动,毕竟在制高点,还架着一把随时都会要命的狙击枪。

  走到凌希的身旁,陆之默并没有温柔以待,而是当着老友的面,将苏屿汐重重的扔到了草丛里,甚至用脚尖探了探她的背,估摸着什么时候能醒来。

  “陆之默!难道你不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纪南岑忽而开口歇斯底里,声音响彻后院,回荡在山谷之间。

  循声回头,陆之默抿着唇看向对方,她拢了拢额前被风拂乱的刘海,终于展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回到纪南岑面前,她饶有兴致的绕了一圈,似在欣赏这份蓄谋已久又来之不易的愤怒,“解释?你想要怎样的解释?”

  纪南岑已经顾不得重重埋伏,来自本能的发泄着怒气,她双手一把揪住陆之默的衣领,气势逼人的质问:“看看你在做什么,段承霈究竟给了什么好处,你非要跟他蛇鼠一窝?!”

  陆之默不耐烦的扼住纪南岑的手腕,知道此刻她被情绪主宰,一时半会失去了冷静的决策力,索性来了一个狠绝的过肩摔,“你最好冷静了,再跟我好好说话。”

  纪南岑被摔得四仰八叉,她拉扯着眼前人的裤脚,继续无休无止的纠缠,在杂草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我不信...我还是不信你会干出背叛我的事...告诉我,你只是为了解决段承霈才会出此下策,告诉我...”

  陆之默狠狠将她踹翻,顺势一脚踩在了她的脖子上,借着巧劲碾中她的命脉,冷声威胁着:“别乱动,脖子要是被我踩断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纪南岑捶打着杂草,指尖深深的抠进泥土里,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她不甘心的苦嚎着:“我可以接受任何人背叛我,独独你不行,你不行!”

  在这人世间,她拥有的本就少得可怜,为什么真挚到可以拿出来炫耀的情谊,却被视如亲人的陆之默踩在脚下,冷漠的碾压着。

  “我满背烧伤,被带回到孤儿院的时候,是你每天主动帮我上药的。

  你怕我吃不饱,会把个头不大的馒头和珍贵的牛奶分一半给我,你说希望我能和你一样长高长大。

  在PA-40训练营,我被其他孩子堵在垃圾桶边殴打,是你把我从拳打脚踢里扯出来的。

  是你说的,只要我们好好活下去,我们就是彼此的家,没人能把我们打散!

  因为你保护着我好好长大,我才会在残垣断壁的战场上替你吃子弹。

  只要是你说的,我只会选择相信,可是为什么你会变,告诉我为什么?!”

  是呀,谁都可以背叛,但就是陆之默不可以,这是纪南岑来自内心深处的嘶吼。

  陆之默面对纪南岑犯浑的一次次质问,她双手插兜将脚挪开,在沉寂片刻后,终于舍得开口回应:

  “纪南岑,我从来都没有把你当做亲人。

  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让孤苦无依的生活变得更好而已。

  所以,你别给我和你自己,加上这种莫须有的情感滤镜。

  你不是想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么?既然今天都在场,不妨把话敞开了说。

  你听清楚了。

  你所谓的我对你好,只不过是我营造出听话懂事的孩子形象罢了,这样一来我才有更大的几率被推荐领养。

  谁知道从第一天认识开始,就莫名其妙的摊上了你这个废物,甚至被PA-40选中,都还得带着你这个包袱。

  哦,对了,有些事我干脆坦白了跟你说吧。

  这些年,你之所以迟迟找不到亲人,不是没有办法,而是我毁掉了所有对你有利的线索,压根就没想着帮你找。

  甚至你第一次得知还有亲人健在的消息,也是我故意透露出来的,为的就是让你能为我所用听之任之。

  还有,根本就没有同警方合作剿灭怒马会这码事,我随随便便拼凑点资料,你就能信。

  像你这种好糊弄又热衷于卖命的手下,实在难得,我不想利用你都难啊。”

  陆之默无疑是在明目张胆的火上浇油,每一句话都成了戳心的利刃,将纪南岑的心反反复复划拉出新旧重叠的伤。

  疼,刮骨抽髓的疼。

  “混蛋!该死!”纪南岑咬牙切齿,当信任崩塌之后,所有执念都从爱变成了罪孽深重的恨意。

  没办法了,终其一生都没办法选择原谅。

  苏屿汐恢复了意识,只是全身瘫软得无法动弹,她半眯着眼睛,清晰的听到纪南岑撕心裂肺的哀嚎,她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被束上了铁链。

  听到动静,陆之默和纪南岑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她的身上。

  “屿汐!别动...听我的话,别动!”纪南岑惶恐的大喊,匍匐着身体想要爬到她的面前,挡去所有的危险,却在下一秒,再次被踩着背脊摁趴在草丛里。

  “南岑!”苏屿汐不明白陆之默为什么会对纪南岑动手,本能的惊呼着,想要去保护自己的爱人。

  一道强壮的身影,闪电般替纪南岑挡在了她的面前,“苏小姐,如果想保命,请你安安静静的待着别乱来,这里很危险。”

  段承霈默认了赞达的行为,他此刻心情绝佳,甚至像是毫不相干的吃瓜群众,欣赏着反目成仇的拉扯大戏。

  陆之默扬起眉梢,话题自然而然的转到了苏屿汐的身上,关于另一个故事的真相,即将水落石出。

  “说起苏屿汐,那可就有得摆谈了,你把她捡回家的当天晚上,我就知道了所有动向。”陆之默有些累了,席地而坐在纪南岑的身旁,“你觉得怒马会的人,想要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会很费力吗?”

  “所以...一切都只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纪南岑讶异,她依然不明白,陆之默大费周章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可是屿汐跟你毫不瓜葛,为什么你要那样对她?”

  “别急,我会一点一点,慢慢告诉你的。

  先用你那脑子好好想一想,正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我才能对苏屿汐的失踪了如指掌。

  我只需要让PA-40的眼线,按照我指引的方向去寻找,自然而然就能做出天衣无缝的假象。

  当你问我怎样才能恢复一个人的记忆时,我便猜到这场行动出现了一点点偏差,不过与我而言,这是件天大的好事。

  我给足了你照顾她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你们产生一定的羁绊与感情,而我也有更多的精力和时间筹划后续。

  你食物中毒的那晚,我在失忆的苏屿汐面前,自导自演营救她的大戏。

  不然谁会在旧城改造区复杂的环境里大海捞针,仅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就能找到失去记忆的大小姐呢?

  至于为什么要揪着一个矜贵的大小姐不放过...”

  说着,陆之默站起身优雅的拍了拍裤腿,迈着自信的步伐绕过赞达,垂眸打量脸色煞白的苏屿汐,继续着话题。

  “纪南岑,两年前你到翡冷翠营救乔波尔的时候,我也在执行自己的任务。

  我的任务是保护罹患癌症晚期的派·洛蒙先生,完成他的遗作——神明信仰。

  当时,PA-40从三个不同的区域抽调了三名等级最优的保镖,来合作完成这个任务。

  是不是觉得特别奇怪,一个简单的保护任务,为什么如此大费周章?

  我是三名保镖里,唯一一个知道派·洛蒙先生塑造这件艺术品,暗藏了什么秘密的人。”

  苏屿汐恍然的睁大了眼睛,她后知后觉,当初带着陆之默欣赏‘神明信仰’时说出为之惊艳的艺术解析,“怪不得你能说出角度刁钻的艺术表达,原来你早就知晓其中的奥秘。”

  “是我安排段承霈去参加融致公司的拍卖会,毕竟这件作品我等了两年,也必须要拿下它。

  苏小姐应该特别疑惑吧,我怎么就这么自信,一定会拿下这件作品?

  原计划里我预算了三千万,但拍卖这种事是随机的,所以我预备了Plan b,那就是找一个愿意哄抬价格的冤大头,来接下所有的后果。

  果不其然,你把价格抬到了五千万,既然有冤大头来为此买单,我空手套白狼岂不是更好?

  那一天不只有拍卖会,还有纪南岑清剿地下赌场,再而是捡到失去意识的你。

  也是从那一天起,你和纪南岑,我和神明信仰,段先生和赞达,我把所有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搅在一起,环环相扣又各自对立,静等事态发酵,从而促成了今天的会面。”

  段承霈摩挲着下巴,安静的欣赏着陆之默孤注一掷的表现,她前所未有的不吝笑容与言语,演讲般的为自己精心筹谋的计划,一一解疑。

  纪南岑的脸埋在泥土里,掌心碾着杂草,将恨意吞噬,陆之默的每一句话,都在疯狂的叠加着她的愤怒,因为眼里的血丝爆裂,染红了眼白。

  在不为人知的Plan D还没生效前,赞达依然保持着局外人的旁观态度。

  作者有话说:

  1.所有铺垫的暗线,会在这一章和下一章给大家全部串联起来

  陆之默的目的也会全部浮出水面,包括对提到的‘游戏’也会诠释出来

  其实我稍稍点拨一下,大家就能看出来端倪的,陆之默和纪南岑关系那么好,她还能把财迷的手弄到脱臼,就能看出问题的

  我自认为逻辑很清晰,也圆的有理有据,如果还有没看懂的宝子,可以留言提问,我会一一解答

  因为《虽然是精神病但超好哄》、《被迫和冰山美人契约闪婚》、《案发现场禁止谈情说爱》是同系列三部曲

  所以会有人物关系的串联,但基本不会影响阅读,所以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一看,也是我天天求预收的原因哈

  2.预收文《案发现场禁止谈情说爱》求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