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懒怠, 楚姒睡得迟,醒来日头已很高了。
屋外有人敲门,她应一声, “进来。”
夏岫英推门进来, 轻声问道,“殿下起来了吗?”
楚姒拿过外袍披身上, “起来了。”
夏岫英没进去, 站在屏风外道,“殿下,谢家小娘子进府来见您。”
楚姒唔一声,匆匆做了洗漱走出来。
到了前堂, 恰见谢清妍在屋外晒太阳,她的面庞比从前成熟了许多,气韵也温润下来, 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娘子了。
她微俯身和楚姒行礼,楚姒托着她的手笑道,“阿妍姐姐稳重许多。”
谢清妍红一下脸,“殿下也长大了, 我许久未来见殿下, 殿下莫要怪我。”
楚姒坐到绵席上, 拉一下她的手, 示意她也坐倒,“怎会?在我这里, 阿妍姐姐永远是最好的, 我也永远感激阿妍姐姐在我危难时提供的帮助。”
谢清妍道,“我实在是羞于来见您……”
楚姒搭手道案桌边,微笑道, “没甚事,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想约你出来与你道一声谢。”
谢清妍挠一下头,“不当谢的。”
楚姒支着下颌望她,“阿妍姐姐议亲了吗?”
谢清妍咬一下唇,点了点头。
楚姒抱住腿,“昨日在宫里,谢都督替杜冲将军求赏,阿妍姐姐将来是要嫁他吗?”
谢清妍嗯一声。
楚姒歪过头,侧看着她,“杜冲将军无身家背景,阿妍姐姐嫁过去就是低就,你愿意吗?”
谢清妍笑着,“我只是个庶女,论起来和他也没差多少,我只想求一个如意郎,并不求他如何富贵。”
楚姒凝眸轻笑,“阿妍姐姐看得开。”
谢家人在顶上站惯了,那些仰视他们的,他们只会俯视,她以为谢清妍会如谢煜璟一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却未想人是有不同的。
谢清妍搓一下手,“殿下,我和他也不是纯粹的,我阿兄将我嫁给他,是想将他拉拢住,杜冲起来了,迟早有一天会飞走,只有给他羁绊,才能留住他,你看,人生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如意,但我不想那些不好的,我只念着欢乐,那就不会这么苦了。”
楚姒轻眨眼,“你对他有意吗?”
“有啊,”谢清妍折一枝桠,在地上画出个乌龟,“我虽然听我阿兄的话,但也不会事事遵从,如若我不满意,我也不会憋屈自己,我阿兄再强硬,也不可能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楚姒抬脚踩在那只乌龟上,碾压过让它消失,她说,“你比我幸运。”
谢煜璟宠谢清妍,所以她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可她那个时候孤苦无依,楚家人当她是货品,将她打包供在货架上,随时等人来买,谢煜璟退货了,他们就想将她推进宫,她无力反抗,因为没有人帮她,所有人都在将她往悬崖口推,她顺他们的意跳了崖,却落进一片暖阳里,她有了疼爱她的父皇,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不怨那些人,却独独恨谢煜璟,他以权势威逼,让她无处可逃,即使如今身在公主府,她依然难以松懈,他的眼睛还盯在她身上,她如待宰的羔羊,只要他乐意,她随时会被他宰杀。
谢清妍丢掉枝桠,牵住她的手道,“殿下,我想同您说一件事。”
楚姒嗯声。
谢清妍迟疑着道,“殿下,那日您走后,我阿兄就将柳漪赶出了谢府,他是想着您的……”
楚姒神情变得冷淡,她抽走手,眼转向院中,“阿妍姐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清妍缩回手,口里还在替谢煜璟解释,“我,我知道你们之间误会重重,但我阿兄他真的在乎……”
“阿妍姐姐你若是来做说客的,就走吧,”楚姒打断她的话,撩衣起来欲走。
谢清妍跺一下脚,“殿下,他送您入宫,是他的专横,但他当初仅是怕您在楚家受欺辱,才出此下策,您入宫以来,可曾再受人白眼?我晓得您恨他,可他何尝不难过?”
楚姒折过身,嘲弄地对她笑,“在阿妍姐姐的眼里,他快是全天下最痴情的人了。”
谢清妍揪着手不知如何作答。
院里的香樟树生长的茂盛,树下置了秋千架,楚姒提着衣摆坐上去,蹬腿摇晃着,“我和他有婚约时,他在府里养着女人,我及笄那天,他送来退婚书,我不愿进宫,他逼我入宫,我出逃,他带人围堵。”
她随着秋千飘到半空,声音空灵的听不出情绪,“阿妍姐姐说这是爱,这算爱吗?这怕不是恨吧,我思来想去,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这般对我,如今到你的嘴里却成了爱,这样的爱谁能承受得了?”
谢清妍抖着唇,“我家家患有头风,柳漪恰好会医治这病,我阿兄才一直留着她,洛阳沦陷了,陛下催促着我阿兄出战,如有时间,他必不会在您及笄那日退婚。”
她咽一声,眼中逐渐聚集出泪水,“我曾在他面前说过,您在楚家过的苦,他才生了送您回宫的念头,这世道不是殿下您看见的太平,在建康之外,多的是流民匪徒,我那时和您一样天真,只以为您能逃离建康,有了钱到哪里都能活,可是我阿兄带我出城郊看了一圈,我才后悔当时放您走,您根本跑不出去,一个携带巨款的弱女子就像是一块肉,一旦被人盯上了,您能跑得掉吗?”
楚姒踮脚在地上,凝目不语。
谢清妍吸吸鼻子,“我不是他的说客,我只是见不得你们反目成仇,各有苦衷,我不想您一生都在怨恨他。”
楚姒唇角绷直。
谢清妍看得出她在思考,便又加一句道,“殿下,香潭庙出祥瑞,街头巷尾人人都说您是福星现世,那祥瑞是香潭庙里的人说的,有谁真的见过吗?香潭庙是儒学庙派,归属于楚家人,您觉得这事偶然吗?还有,您那日说去香潭庙,转头楚家就派人来与我阿兄说了,坏人是他做,他们安坐家中就能收利,殿下,您说是我阿兄逼您回宫,楚家的人又何尝不在逼您?您恨了他,便不会再恨楚家,他们平步青云,我阿兄却要背负您的恨意。”
楚姒一颤,酸涩自眼中出,“我去香潭庙,真是他们告诉谢煜璟的?”
谢清妍重重点头,随即竖起指头道,“我向天发誓,如有一句虚言,我必遭天打雷劈。”
楚姒呵着笑,“阿妍姐姐真是煞费苦心,这样毒的誓还是收回好,我现下已不再想着从前的事,望你也不必纠结过去。”
谢清妍抓她的手,“殿下!我阿兄是有错,但他真的是一心为您。”
楚姒嘲弄的注视着她,“阿妍姐姐是谢家人自然是站在他的角度想,你刚刚说他没办法才在我及笄那日退婚,说来说去他一样是要退婚,敢情我还得体谅他退婚?他对我无意,退婚我无话可说,可他借洛阳危机强送我回宫,我何德何能有此殊荣?”
谢清妍难堪道,“您在楚家也不快乐……”
楚姒翘一边唇笑,“关他屁事。”
谢清妍答不上话。
楚姒抬步往屋里走,“你劝不了我的,他伤害了我是事实,你说的话都是在替他辩解,我被迫经历,如今照你的话都是我活该遭受的,他成了我的恩人,阿妍姐姐的话让我听着恶心,你还是回去吧。”
谢清妍立在屋前,颓败窘迫。
夏岫英抱着剑靠在墙边,“女郎尽力了,不必伤心。”
谢清妍问道,“阿兄怎么样了?”
夏岫英努嘴,“病着。”
谢清妍笑一下,“阿兄该回府了。”
夏岫英耸肩,“我劝不动他。”
谢清妍摇着头,“随他吧,不过家家的病大好了,他得回来看看吧,都三年没见了。”
夏岫英将剑杵在地上,“我到时候跟郎主说。”
谢清妍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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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煜璟得了谢清妍的话隔日回府。
他去沁兰院时,荀夫人坐在水池边撒鱼食,桌上置着药,已无热气环绕。
“药冷了,家家再不喝,药效会没那么好,”谢煜璟坐到她对面淡声道。
荀夫人并不看他,“不去侍奉那个半残,凑到我面前想要我骂你?”
谢煜璟端起鱼食悉数撒进河里,看着那些鱼相互争夺,他笑了,“家家狠起来,当真没把我当儿子。”
荀夫人喝掉那碗药,身体后靠到凭几上,“好笑,你一个贱种还指望别人拿你当人?”
谢煜璟也往后靠,“我是贱种,那也是您生下来的。”
荀夫人神情立时阴森,“你骂我。”
谢煜璟手指交错,从容道,“我只是重复家家的话,另外。”
他的笑隐去,眼中有凶露出,“家家总说我不是耶耶的儿子,想要我们父子相残,您也不怕现世报?”
荀夫人怔住,须臾恶声问道,“那个残废告诉你的?”
谢煜璟轻笑,“耶耶都说不了话了,您觉得他能告诉我什么?”
荀夫人握拳,“旁人的话那都是假的,只有我说的才对,我说你今日颐指气使,原来是真当自己出身正统了,梦可以做,但别把梦当成现实,你的身份不正,这谢氏落在你手里,也算是一种报应。”
谢煜璟道,“您是不是还在等着耶耶死,他死了您再告诉我他确实是我的父亲,这一切都是陛下造成的,您悔不当初,我要替您报仇,替耶耶报仇,对吗?”
对,这就是前世的轨迹。
谢鎏逸被他糟践死,因为争夺帝位,司马熙不得不将楚姒囚禁在宫中,以此为要挟让他退步,王皇后寻机对楚姒下毒,并且污蔑楚姒不是司马骏的亲生骨肉。
他间接害死了楚姒。
荀夫人眼神变得阴毒,“我遭人侮辱,这些年你反倒和那些侮辱我的人相亲,我要你杀谢鎏逸你不杀,我让你远离那个禽兽你甘愿为他所用,我生了你,你却不知感恩,若我知道有今日,在你未出生时我就该让你胎死腹中。”
谢煜璟温着笑,眼里有泪光,“家家,您害了我。”
荀夫人一颤。
谢煜璟望着她,“在您心里,我是您复仇的工具,您憎恶着我,却又不得不依附我,您觉得这是我欠您的,我就应该听您的话,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得遵从,所以我退了楚家的婚,耶耶重病后我将他囚在梨园中,您还不满足,您想要我亲手杀了他,我若杀了耶耶,我就是弑父,家家,纵使他罪大恶极,我也下不了手。”
荀夫人神情立时狰狞,她扬手对着他的脸打过去。
谢煜璟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抛到一边,他冷冷的乜着她,“家家,您骗了我十几年,今后我再不会听您一句话,谁欠您的我会去讨,但是您别再想将我当傻子糊弄。”
荀夫人抖着手按在栏杆上,“滚,滚啊!”
她捂着脸蹲到地上,痛哭不已。
谢煜璟抬腿转身,恰见那门栏边站着谢清妍,她一脸惊愕。
谢煜璟走过去,扯着她离开。
两人出了院子徘徊在外面。
谢清妍掩不住话问他,“阿兄,你退婚是家家的缘故?”
谢煜璟绷着脸。
谢清妍呆问着,“家家骗你什么?”
谢煜璟皱眼,“不该问的别问。”
谢清妍没怕他,接着往下问,“她骗你,你和阿姒是兄妹?”
谢煜璟脸色愈寒,“你胡说什么?”
谢清妍忽然笑开,“你和阿姒是误会,我要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就不会再恨你了,阿兄,她会重新喜欢上你的。”
“你敢跟她说这件事,我今晚就送你去乡下,”谢煜璟阴冷着声威胁她。
谢清妍缩后颈,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因为告诉了她,她更不愿和他再有接触,司马骏伤害了他的母亲,他伤害了她,一报还一报,她会不知所措,只知逃避,到最后也会和司马骏疏远,她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宠着她的人,她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卑微只有他见过,他不能将她的依恋剥夺。
“没有为什么,你要是说了,这谢家以后没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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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老夫人的生辰宴设在傍晚,宴请的人几乎包罗了建康大半贵族。
楚姒是和司马熙一同去的,到了才知谢煜璟也在其中。
他站在灯下,望着她笑得温柔。
楚姒移过眼,跟着司马熙在席位上坐好。
杨连修飘到谢煜璟身旁,将身一挡,“谢都督来我府上是为贺寿,还是入座吧,老是站着占地方不说,也遭人厌。”
谢煜璟拂开袖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眼睛都没在他身上留过。
杨连修弯唇笑,旋即转到楚姒身旁的座位坐好,他斜歪身瞅着楚姒笑,“几日不见,殿下又清瘦了,虽说当朝以瘦为美,但我还是偏好丰腴,殿下胖些好看,瞧着福气。”
楚姒不理他。
谢煜璟隔着席叫杨连修,“你的席位在这里?”
“那不然?”杨连修冲他挤挤眼,自得道,“这位置可是我祖父排的,我能随意坐?”
谢煜璟脸发暗,杨煦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忠君爱国,杨家看来早已不安分了。
杨连修笑得贱兮兮,“我记得谢都督最不爱参加这些宴席,怎么如今到处乱窜?”
谢煜璟扬了扬手里的请柬,“杨太傅亲自请人,我能不来?”
杨连修望一眼楚姒,悠闲道,“都督惯来目中无人,来不来不都是自己高兴,都督今日看来是高兴了。”
谢煜璟转着酒杯,“你这么关心我高不高兴,我快以为你对我有别的意思了,但我心有佳人,不断袖,你还是找别的人吧,我瞧桓将军不错,你们正配。”
杨连修哈哈笑,“都督算盘打的精,将好替你解决了阻力是吗?”
谢煜璟端茶喝,不接话。
那边楚家人也进了院子。
袁夫人当先看到了楚姒,立时现激动,她走至楚姒的案桌前,局促的捏着手帕笑道,“臣妇见过殿下。”
楚姒没抬眼,“舅母不必多礼。”
袁夫人讪住,她酸着眼磕磕巴巴的问,“你,你是不是恨我?”
楚姒冲她笑笑,转瞬低头不与她答话。
楚昭鹤将袁夫人拉到一边,防她再说出别的话,他抬手对楚姒和司马骏分别行礼,便带着人往自己的席位走。
楚琰推着楚瑶跟在后面。
经过她时,楚瑶倨傲的冲她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表姐,表姐可比从前看起来大气多了。”
楚姒的笑加深,“承你吉言,也盼你能站得起来。”
楚瑶震怒,霎时就要起身。
楚琰摁住她,忙对楚姒道,“殿下安坐,我们过去了。”
他们欲走,司马熙这时倒瞄上了楚瑶,他淡笑道,“阿琰,这是你妹妹?”
他的相貌传了王家那一派,眉眼具是浓丽,却又不显女气,再加上那爱玩的性格,素来受女子欢迎。
楚瑶偷偷打量着他,嚣张的神色全消散,倒有红晕爬上来,他比谢煜璟长得更俏,是最符合吴人审美的长相,很能勾人。
楚琰道,“确是舍妹楚瑶,她不常出门,殿下鲜少见到。”
司马熙哦一声,眸子在楚瑶面上扫过,笑得越发轻浮。
楚琰便推着楚瑶走开。
宴席差不多开始,座中杯盏交互免不了,各人闲话几句便入夜。
“襄华,前日是我不好,害的你生病,”司马熙在袖里摸出只白玉凤纹钗给她,面有歉疚道,“这算我的赔礼。”
楚姒接过簪,温声道,“皇兄也是无意,实在是我身体差,反倒让你挨了说。”
司马熙撮一口酒,眼往谢煜璟的方向瞧过,没见他看这边,才开口随意般的问话道,“我看你这个表妹有点意思。”
楚姒浅声道,“皇兄感兴趣?”
司马熙摸摸下颌,眼尾一勾,递了个媚眼给频频望过来的楚瑶,果然见她涨红着脸,娇羞异常,他嗤声笑,“我可没说。”
对面楚瑶低头不知和袁夫人说了什么,倏忽就退了席,由着婢女推走。
司马熙将杯子一撂,酒洒在袖子上,后边的婢女忙上前给他擦拭,他拂开婢女,对楚姒道,“我去换件衣裳。”
楚姒点头。
他一走,杨连修又来劲,借话道,“没有福王殿下在身旁,殿下是不是很不自在?不若我陪殿下说说话,也好解闷。”
楚姒微有不耐烦,“你祖母寿辰,你不过去孝敬?”
杨连修朝辛老夫人那边瞥过,一堆妇人围着她,有说有笑的,他道,“殿下瞧见了,我祖母这会儿只怕把我忘了。”
楚姒拧住眉,不欲睬他。
杨连修也不泄气,他笑着,“我和殿下第一次见面就不太愉快,殿下至今都对我冷脸,可我对殿下是一片真心,殿下就不能摈弃偏见,试着和我相处?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我呢?”
楚姒瞟他,“阿修哥哥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本宫对阿修哥哥没有偏见,只是觉得你呱噪,本宫素来不知如何和话多的人相处,除非阿修哥哥愿意改掉这个毛病,没准本宫就有耐心和你好好说话了。”
杨连修现出苦恼,“殿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自来善言,一时半会哪里能改过来?”
“你也知道强人所难,殿下都这么直白的嫌你,你不还是往上凑,”谢煜璟冷不丁道。
杨连修偏过头笑,“殿下刚刚还叫我阿修哥哥,她不过是和我玩笑,也就你当真。”
谢煜璟寒眸。
杨连修咂嘴,“我听着哥哥两个字,心里就舒坦。”
谢煜璟眯起眼,置在案上的手已握成拳。
将好辛老夫人冲杨连修招手,杨连修咧咧嘴,过去了。
那四排席空的只剩楚姒和谢煜璟两人。
谢煜璟看着她的侧脸,道,“殿下,那只钗丢了吧。”
楚姒执起钗插到发间,低头喝汤。
谢煜璟坐到杨连修的位子上,劝道,“这钗不衬殿下,殿下还是拿下来吧。”
楚姒松开勺,正过身和他说,“谢都督,本宫的东西轮不到你来说,本宫想戴什么就戴什么。”
谢煜璟抬手想拔下来。
楚姒挥开他的手,她的眼角瞥到那手,将好见到他手上的咬痕,她厌烦的转过头,胸中又是郁结。
谢煜璟黑着眸,“殿下为了和我置气,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值得。”
楚姒讥诮的瞪着他,转而起身往后院走去。
谢煜璟紧跟着离席。
杨府的后院空旷,楚姒沿着小路漫无目的的乱走,直走到假山旁,却听见有人说话声,她轻着脚走近,探身去看。
“殿下也退席了?”这是楚瑶的嗓音,包含着一种少女怀春的羞意。
司马熙笑了一声,“席间多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就出来晃晃,不想撞上你。”
楚瑶连嗯了几下,柔柔道,“殿下给人的感觉和别的男人不同。”
司马熙俯下身,翘起唇与她相近,“阿瑶妹妹知道什么是男人?”
楚瑶紧张的看着他贴近,两颊绯红,她做过不少大胆的事,但是第一次和男人靠的这么近,那种刺激和兴奋她从来没有体验过,这样尊贵的男人,她很想尝试一下,如果成功了,她就能翻身,她会成为大燕的皇后,以后所有的女人都只能仰望着她。
楚姒盯着他们越来越不堪入目的动作,惊愕的朝后退,不巧就踢到石子上,那石子发出响声,惊动那两人。
楚瑶裸着肩捂住胸口,拽着司马熙道,“我,我听到声音……”
司马熙放开她,挪步朝假山方向去。
楚姒抖着腿不敢动,正准备豁出去跑开时,身后忽然贴上一人,他搂住她的腰,迅速的抱起她躲进了假山里。
司马熙围着假山外转了一圈,将好听见一声猫叫,他放松警惕,回去继续和楚瑶快活。
楚姒趴在男人胸前,听着外面男女淫乐,一时五味陈杂。
“殿下的钗我收了,”谢煜璟低首在她耳边轻轻道,伸手拔下了那只碍眼的钗。
楚姒抓他的胸口,推搡着他,“松开。”
谢煜璟一指抵在她的唇上,探近她道,“嘘。”
楚姒吓住,闭着唇躲他。
谢煜璟环紧她,让她不得不倚在他的怀里,他低声道,“殿下别动。”
楚姒在他的肩膀上狠锤了几下,都不能让他放手,她咬牙悄声道,“无耻!”
谢煜璟放大笑容,手绕到她的脑后按着她的头到颈下,“殿下能叫我一声阿璟哥哥吗?”
楚姒震怒,伸指掐他的脖颈。
谢煜璟疼的一颤,抻手捞住她的下颚抬起来,蹙眉道,“猫儿?”
楚姒凶厉着眼瞪他。
谢煜璟勾勾唇,掐着她的细下巴道,“叫一声。”
楚姒猩红着眼,“你把本宫当什么?”
谢煜璟一呆,脑中出现卡壳,他突然发现自己用错了方法,自己的行为完全是在强迫她,她不喜欢不高兴,他都不懂,他只以为让她看见自己,她就能回头,却忘了她是恨自己的,无论他如何表现,她都不会再将目光放在他身上。
他松了手。
楚姒连退到另一边,警惕的盯着他。
谢煜璟张了张唇,徒然无力道,“别怕我。”
楚姒侧过脸,再不看他。
约莫半个时辰,外面声音静下来,那两人离开了这里。
楚姒急急往外走。
谢煜璟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将过小亭旁,他喊她,“殿下再往前走就要到茅厕了。”
楚姒顿时定住,回头道,“你真恶心。”
谢煜璟扯一下唇,“殿下往后还是离杨家人远一些吧。”
“还有,福王殿下的东西最好不要收,他没有表面那般亲和,他给殿下的东西里都动过手脚,”谢煜璟提醒道。
楚姒没吱声。
谢煜璟取出袖中的钗,顺手丢进了池塘里,“殿下不会真以为杨连修恋慕您吧。”
楚姒眉间起皱。
“殿下是陛下最心爱的小女儿,只要娶到您,就能在权势上更进一步,”谢煜璟规矩的站在原地,神色温和真诚,“谁娶到了殿下,就有争夺天下的资格。”
楚姒退却一步,呵声笑,“你和他们有什么不同?”
谢煜璟摇首,“他们谋皇位,我谋你。”
楚姒攥紧手,冷声道,“我不会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
谢煜璟眼中现悲伤,“我不想死心。”
楚姒转步往回走。
谢煜璟扣住她的手腕。
楚姒眉中泛寒,“别碰我!”
谢煜璟颤抖着手放开她,上一次她说这话他只当她在闹脾气,他只要哄哄她就会消气,他想的太简单,他们从退婚那一次就回不到过去,是他亲手将他们之间的姻缘斩断,她不会等在原地,将来她会嫁给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他没有机会了。
谢煜璟低下腰,极轻的问她,“殿下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楚姒挺直身,转过他跨步走远,她的脊背细削笔挺,在夜里都不曾颤栗,决绝的让他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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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的早,谢煜璟出了杨府在行道上踱步。
公主府的牛车自他身侧飞过,快的他想喊一声都来不及,他放空着眼看牛车慢慢消失,胸腔里的苦涩溢出来,倾诉不能。
他走到乌衣巷口,正见谢清妍提着灯笼等在那儿。
他走近前,谢清妍焦急抓住他的袖子哭道,“阿兄,家家和耶耶都,都死了……”
谢煜璟只觉双耳嗡嗡作响,他听见自己在问,“谁死了?”
谢清妍拽他往回跑,泣不成声,“……家家杀了耶耶,然后上吊了。”
谢煜璟被她拖到府门前,白色帷幔铺在屋檐上,仆婢跪在院中低哭,他失魂落魄的进了门,直走到堂前,那里并排放着两个棺材,牌位上写着他父母的名字,他木楞楞的念出来,“谢氏谢鎏逸之灵位,荀氏荀卿之灵位。”
这一声出,他的眼尾漫布赤红,他轻轻的喊人,“谢毅。”
谢毅谨声道,“郎主请吩咐。”
谢煜璟道,“关上门,向外昭告,谢府不接前来吊唁的人。”
谢毅答一声,“是。”
谢家发生动荡,整个建康都在关注,可谢府却闭门不接来人,这事便能惹来非议,却也有人猜测谢鎏逸夫妇死的蹊跷,可到底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
再过一月,建康正入冬。
下了一夜的雪,鸡叫时楚姒在睡梦中醒来,她披着袄子站在廊下,地上满了一层白,干净的不忍踩踏。
院外能听见跑步声,夏岫英撑在院门边喘着气道,“殿下,这边有一棵梨树被雪压塌了。”
楚姒随她去看梨树,果然在通往花厅的那一截路上横着一棵梨树。
谢煜璟站在路边,指挥着那几个奴仆合力搬运上板车。
“殿下,是孚虚瞧见这树倒下的,他喊人也没人理,只好找到我,”夏岫英在楚姒身边道。
楚姒抿声。
奴仆们准备将树拉走,谢煜璟笑着和他们说等一等,他走到树边,寻了一根婴儿臂粗的树枝用刀截下。
“孚虚,”楚姒唤他。
谢煜璟顿了顿,挪步过来,直走到竹树下才停住,他欠身道,“吵到殿下了。”
楚姒望向他手里的木头,“你要这个有什么用?”
谢煜璟缩回手,将木头塞进衣袖,温声道,“奴想雕刻一个小物件。”
楚姒对这个没兴趣,淡着话道,“你身子好了吗?”
谢煜璟嗯道,“谢殿下关心。”
他变了,不再像之前那般黏着人,楚姒微有不自在道,“本宫去你院里坐坐吧。”
谢煜璟说好。
进到奇香阁内,就见窗边摆了张琴,楚姒好奇道,“你会弹琴?”
“会点,”谢煜璟坐下来为她抚琴,琴声悠扬婉转,听者便安神。
琴是雅物,需要富贵才能养的住,他一个小沙弥不仅会武,还会这样的乐器,实在怪异。
楚姒沉目从他面上到身上打量,最终看到他的手,那里的咬痕鲜明,她看见了就想起谢煜璟手上也有一块,那是她咬的,不同的人却在相同的位置有一样的疤痕,着实难辩解,她出声道,“你习武用的什么兵器。”
谢煜璟将手按在琴上,良久道,“剑,用的剑。”
楚姒挑眉,“巧的很,本宫用的也是剑,等哪天晴了,你来和本宫切磋。”
谢煜璟弯唇,“好。”
天边大亮,有婢女过来道,“殿下,宫里送来一批新茶,您要过去看看吗?”
楚姒便起身道,“叫岁禾去请桓将军,就说本宫请他来吃茶。”
婢女悄悄走了。
楚姒偏头望了望谢煜璟,他低眉顺眼,唇边还噙着笑,之前见过的疯狂都像是假的,他变得像个出家人,禁欲温顺,言行保持在让她舒适的距离,可她就是觉得诡异,这个人不对,从头到脚都不像是平民,她得想办法查清他的身份。
她散漫的出了屋。
谢煜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吹了一声口哨。
夏岫英现在屋内,对着他拜下,“郎主。”
谢煜璟肃着脸道,“她生疑了。”
夏岫英踌躇,“殿下最讨厌人欺骗她,她若发现我们设局……”
谢煜璟沉眸,“绿竹查的如何?”
“和她接头的是一个叫汪怀的人,一般约在子时,就在公主府南苑,那里有一个狗洞,能供一人进出,”夏岫英回道。
谢煜璟说,“那她一定会想办法再给殿下下毒,能拿到她的毒药吗?”
夏岫英点一下头,“您要是想,现在就能拿到。”
谢煜璟摸出那截梨木,用小刀细致的刻着,“拿一点给我,抓她的事你不要经手,让岁禾去做,她是殿下的人,你今晚就退出公主府,那一千人留给殿下,随她差遣。”
“益州的田契你亲自交给殿下,只说是用其他地契换来的,她的药不能断,这田契必须掌在她手里,”他补充道。
夏岫英呐着声,“可,可……”
谢煜璟浅笑,“岁禾不会听你的,我知道。”
夏岫英闭上嘴。
谢煜璟吹去木头上的碎屑,美人的脸就出来了,他抚抚道,“她只听殿下的话,殿下现在很依赖你,是因为她以为你和她同病相怜,她把你当成共情的对象,一旦你离开,她就会移情到岁禾身上,你是我麾下的人,她要是发现会更加心伤,必须让她拥有独属于她自己的人,这样她才能真正站直。”
夏岫英锁住眉,“可我退出的理由是什么?”
谢煜璟刻完那木头,拿布轻擦着木头美人的脸,道,“杜冲要和阿妍成婚了,豫章只有温铁军独大,你替杜冲过去半年,半年后我会让你重回北府兵。”
“殿下和桓将军交好,我去豫章瞒不住温铁军,殿下也迟早会晓得,到时候她只要稍稍细想,就能明白来龙去脉,”夏岫英道。
谢煜璟抬头看她,“阿英,你想留在殿下身边吗?”
夏岫英哑然,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自认是谢煜璟的部下,即使到了公主府,也从未改变过想法,楚姒待她很好,但是也不能和自小长大的亲人相比。
谢煜璟笑了笑,“你看,你并不想呆在这里,你走的时候只需推到我身上,就说我准你回北府兵,她会懂得,在她看来,当初是因为她,我将你赶走,如今也可以因为她,收你回来,我在她心中已是不堪的人,不在乎再多一点恨了。”
夏岫英立时跪倒,冲他磕头,“我全听郎主的。”
“但是郎主您呢?”她惊问道。
谢煜璟凝视着手中木头人,柔声道,“她恨了这么久,总要发泄出来,我想她好好的,不受病苦,也不因我怯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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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冀来的很快,他不是空手来的,顺道还带了几尾红鱼来,道是送个福运。
一进花厅就闻见茶香,桓冀称赞道,“这碧螺春新鲜,香的很。”
楚姒捏团扇挥了两下,道,“本宫有个问题想请教将军。”
桓冀翘唇,“殿下原来不是请微臣来吃茶的?”
楚姒提起茶壶倒茶,“茶余说些闲话,将军有没有兴致?”
“殿下请讲,”桓冀咪口茶道。
楚姒支手在桌上,皱眉道,“本宫近日发现一件奇事,同样的伤疤出现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连位置都很吻合,将军觉得可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榨干了,这里说一下,从明天开始,晚上九点准时更新,保底三千字,尽量日四日五日六,然后怎么说,今天评论区的意见我都看了,我也做了反思,这篇文写到这里,好的坏的建议我都接受,我能保证的是它he,虐男主,后面会甜,这本书一开始是安排在今年三月份写的,但是我怕掌不住笔力,所以三月份开了一篇小甜文,因为那本书我可以稳住,然后现在评论区的话让我更加清楚认识到我错在什么地方,但是我的故事架构在这里,必须先虐,往死里虐,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才能甜,我知道可能很多人看不到这里,但是我想跟留下来的小伙伴说,我没有骗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