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幺鸡>第76章

  孟肴的暑假过得很安宁。

  论坛风波时期他刚好错过了演讲的初赛,市级比赛也就不了了之。他的脚伤好了大半,每天学习完遛遛狗,跟晏斯茶一起玩游戏,生活也算充实。

  但在城市的另一角,有人的生活却截然不同。

  深夜,刘泊独自行夜路回家。借贷再次逾期了,捐款的钱还没有到手,他只能干回老本行,游荡到人流密集的场所摸包,可惜今天一无所获。

  巷口有一盏歪掉的灯,无数醉生梦死的蚊虫在灯罩上撞击。光线自上而下扩开,像一座浑浊的锥形帐篷,他站在里面,前方黑暗死寂,是鬼的咽喉。

  他不太想走这条路。但已经很晚了,他很累,想早点回家。

  刘泊走到巷子中间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高大的人。两豆光在黑暗里闪烁,青幽幽的。

  刘泊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距离对方还有两三米的时候,突然转身往回跑。

  可是已经晚了,四周呼啦一下涌出了好多人,他们紧紧围住刘泊,无数双手往他身上摸,等散开时,连腰上的皮带都被抢走了。

  “哥,我求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我已经申请了捐款,等拿到那笔钱就能还了......”刘泊站在中心,胡乱找了个方向开始求饶,他说了两句没人理他,哆哆嗦嗦跪到地上,“我求你们了,等这暑假结束...不、再等我几天......”

  他已经卖掉了自己的新手机、笔记本电脑、限量版的衣服鞋子,但这些钱只是杯水车薪。他觉得很奇怪,当初花了那么多钱买了这些东西,为什么现在只能收回来这点钱,这损失的差价去哪儿了?被时间吃掉了?

  “我们已经去过你家了,”一个人缓缓地说,“你爸和你妈都在。”

  “你...你们把他们怎么了......”

  “你爸把房产、还有你妈的金戒指都交出来了,但是这些东西利息一半都不够还。”

  那人点了一支烟,黑暗里闪过一张脸。平凡的面孔,平凡到恐怖。

  “再给你最后五天时间,我不管你是找人借钱还是抢钱,先把之前的利息还上,”他嚯嚯笑了几声,“行吧?当做慈善了。”

  “行...行的,哥,谢谢你,谢谢你......”刘泊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我,我现在就回家找人借......”

  “谁说你可以回家了?”那人提起刘泊的后领子,把他提溜起来,亲密地勾住他的脖子,“来、来,这边来。”

  刘泊哆哆嗦嗦地跟着他们走到一个废楼的角落里,贴着墙壁站直。一只粗糙的手在他腿上不怀好意地摸索,停在膝盖处,抵上一个冰凉、尖锐的物事。

  “别怕,是羊角锤。你就在这儿给能借钱的人打电话,懂吧?”

  “好、好......”刘泊吓得腿都软了,僵硬地摸出手机。

  “喂?大姨...我、我小泊......这么晚打扰你真是抱歉......喂?喂——?”

  刘泊的恶劣品行亲朋好友皆知,他哪里借得到钱,但嘴上不敢说,只讨好地笑,“我,我再找一个......”他抖得握不住手机,四周悄无声息,他被凝视着。

  他麻木地打通一个又一个电话,冷汗无知觉地流,滴在屏幕上,他急忙擦掉,可是手心也是汗,越擦屏幕越糊。

  有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膝盖处冰凉的触感突然撤离了,下一秒,尖角刺进了他的血肉,勾住髌骨,往外一挖。

  “唔——!!!”他被捂住嘴巴,按倒在地,骑住,发不出一丝声响。铺天盖地的拳打脚踢落在他身上,巷子里响起骨头和关节咯咯嘎嘎的声音,刘泊的身上也在响,噗、噗、噗——血沿着膝盖往下涌、往上流,聚在两腿间,黏糊糊黑稠稠的一团,像是他失禁了。

  刘泊好像死了一轮,醒来时还躺在地上,边上一个恶臭熏天的垃圾堆,无数苍蝇贴住他裸露的脸颊、手臂、小腿。他挥开苍蝇,它们跳了一下,又有更多的苍蝇贴上来。他坐起身,身体与地面的血发出一种令人打颤的细响,像撕开被胶水粘住的皮袋子。

  此时是凌晨四点,家里人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他一条腿废了,另一条腿也使不上力,只能掐住地面往前爬,爬了两个小时才到巷口,遇见好心的清洁工把他送到了医院。本来还要报警,他不肯,信不过。他进过一次拘留所,警察下手也狠。

  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整个门上墙上都是黑色油漆写的大字,这些可怖的字一直蔓延到屋里,墙面、地板、天花板,连灶台都是喷漆。他打开所有的灯,可是光线还是很暗,仿佛走进一座巨大的密封的狗笼子。

  他再也撑不住了,眼前一黑,晕倒在大门口。

  “报警吧,警察再怎么讨厌你,关健时刻也不会害你。”

  屋里烟雾弥漫,刘泊的爸爸坐在凳子上颓然地抽烟。

  “五天时间肯定不够,你先报警,待警察身边最安全。我回老家替你挨家挨户地问问,能凑多少是多少。”

  “那我妈怎么办?”刘泊看向紧闭的卧室门,他爸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你还关心你妈?”

  “她跟我一起上路......她知道你这事儿以后连饭都吃不下,眼见着人就垮了,”他爸猛吸一口烟,含在嘴里,白烟从嘴角缓缓溢出,“我带着她回去看看,她一直想回去……反正这房子也不是我们的了。”

  饶是刘泊也在此时落下几滴真情的眼泪,“爸,还有办法!我、我给学校申请了捐款,你拿那笔钱给妈治病吧。”

  他爸摇摇头,“算了吧,哪有这种好事?”

  “有的,真有的,我再打电话试试。”

  其实他给教导处打过电话、给班主任打过、给年级组长打过,甚至给校长打、给财务处的老师打,但要么无法接通,要么说不知情。

  他也给晏斯茶打过许多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据说他出国了。

  可是这一次,电话破天荒接通了。

  “晏哥!你终于接电话了,我、我想问问捐款那事儿,什么时候才能办成?”

  晏斯茶不知遇见了什么好事,心情颇好,语调轻快:“别急,这些申请需要很多单位审核,学生会通过以后提交给政教处,然后上报局里,还会有人来核实你妈妈的病情。现在是暑假,要等开学才能继续这些工作。”

  “晏哥,我真等不了了,催债的找到家里来了,我一条腿都被他们凿了!他们给了我最后五天,现在只剩一天了,怎么办啊?!”

  “......”

  “晏、晏哥?”

  “嗯,你说。”

  “然后我爸现在让我报警,你说行不行啊?报警靠谱吗?”

  “先不要报警,”晏斯茶严肃起来,“这样吧,我有个法子,我们见个面细谈。”他说了个地址。

  “好好!”刘泊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晏斯茶深信不疑,“晏哥,太感谢你了,我代我一家都谢谢你,我马上来马上来......”

  刘泊找过去的时候,发现是一家私人酒吧。未到营业时间,他只能从后门进去,跟着酒保找到了包厢。

  晏斯茶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刘泊给他递烟,万宝路黑冰爆,日产的。他以前撞见晏斯茶抽过一次,自己上网偷偷买了,从此也抽这种烟,口感清爽,还有淡淡的薄荷味。

  晏斯茶接过烟放在指尖把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刘泊瘸着腿坐到他旁边,“晏哥,你有什么法子啊......”

  “不急,你先看看这个,”晏斯茶打开手机,“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刘泊接过一看,顿时如置冰窟。这短信不仅写明刘泊欠高利贷30余万,逾期不还,而且还说他利用学生的同情心诈捐,要用母亲治病钱来还债。末尾还附录了他的身份证号码、家庭住址、手机电话、亲属关系等一系列私人信息。

  “我猜测这是群发,可能你班上乃至全校的人都收到了,”晏斯茶叹了口气,“还没开始募捐就出了这种事。”

  “为...为什么......我明明说了会还......”

  全班都知道了他借钱的事。

  那些虚无缥缈的荣光,一张张谄媚、歆羡的脸,在他的脑海里哗啦一声全碎了。

  “会不会你的手机被监听了?”晏斯茶在一旁问。

  刘泊似乎没听见。

  “大概是听见你在电话里说要报警,”晏斯茶耸耸肩,“他们决定报复你。”

  刘泊迟钝地抬起头,眼睛无力地耷拉着,像个疲倦的中年人,“那怎么办呢......”眼泪缓缓掉了下来,“那怎么办呢?”他捧着脸,哭泣逐渐变成嗥叫,“完了!全完了啊!”

  他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全完了”,像个幽魂般站起身。

  晏斯茶扶住他的肩膀,“你去哪儿?”

  刘泊呆滞地看了一会儿晏斯茶,才丑陋地哭道:“晏哥,全完了,学校也回不去了……我得、得找个地方躲起来,我......”

  晏斯茶笑了笑,“你还是呆在这儿比较好。”

  刘泊还没反应过来,晏斯茶突然卡住他的后颈压弯腰,曲起膝盖猛撞他的脸,刘泊疼得仰面摔倒,晏斯茶又一脚剁在他脸上,血霎时从塌下的鼻子里喷了出来。

  “你也知道绝望?”晏斯茶蹲下身揪住他的头发,“你欺负孟肴的时候,想过他的感受吗?”

  “什、什么意思......”刘泊惊惶地挣扎起来,“你故意的?”

  今天是来鸿门宴了!

  刘泊气得浑身发抖。他甚至怀疑晏斯茶一开始就故意的,教他借高利贷,教他拆东墙补西墙……

  “你这个贱胚,你不得好死……”他低声咒骂道。

  “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晏斯茶嗤笑一声,坐回沙发上,“第三方催债的都是黑社会,猜猜他们会怎么教训你?”

  刘泊一愣,立即求饶起来:“晏哥,我错了,我膝盖都被挖了啊.…..你放我走好不好......我以后、以后给你做牛做马......”他神智有些混乱,见晏斯茶没反应,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瘸一拐地就想往门外冲。

  晏斯茶一脚揣上他后背,又踩住他受伤的膝盖窝,“说了呆在这儿。”

  “啊——!!!”刘泊疼得破口大骂起来:“操你妈!!别踩,我日,嘶...放开……”

  “疼?孟肴也会疼,”晏斯茶故意旋转脚尖用力磨动他的膝盖,“他哪里不好,你要那样对他?”

  “说啊,他哪里不好,你要那样对他?”晏斯茶突然抄起桌子上的烟灰缸,用力砸在刘泊的额角,“我他妈问你呢!孟肴哪里不好,你敢那样对他!敢那样对他!”他一想到孟肴受过的欺凌,情绪突然失控了,往刘泊头上使劲砸了几下还不解气,直接抓住他粗粝的短发往墙边拖,“你这畜生……妈逼,我弄死你......”他疯狂地往头破血流的刘泊身上踢踹,刘泊一开始还骂骂咧咧,后来就开始求饶,最后求饶的声音也弱了,只进气不出气。门外的人也被里面持续不断的暴力惊动,急忙冲进来拉开晏斯茶,“小晏、小晏,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刘泊躺在地上缩成一团,额角鼻腔嘴巴全往外冒血。他猛咳出一口血痰,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嘴猩红的牙,“你...你还为孟肴出头?哈、哈哈哈...妈的,发帖不就是你指使的......”他说话极为费力,缓了几口气,才气若游丝地说,“我要去...去...告诉孟肴......”

  晏斯茶本来情绪刚平复,这下又上前踹了他两脚,“你再说一遍?”

  他重新蹲下身,提起刘泊的脑袋,“你说是我指使你的?”

  他的语气平静了很多,但眼睛亮得渗人,瞳孔神经质地凝在一个点上,一动不动,像尖锐的针尖。

  刘泊吓得不敢吭声。

  “说呀,我指使你的吗?”

  刘泊咽了口唾沫,“我、我自己发的...没有...谁指使......”

  晏斯茶笑了,露出两颗虎牙,“重复一遍。”

  “我自己发的,没有谁......指使。”

  “再来。”

  “我自己发的,没有谁指使。”

  “记住这句话。”晏斯茶轻轻拍了拍刘泊的脸,“你要跟我玩轮子,我叫你后悔生出来。”

  晏斯茶把失魂落魄的刘泊扔在一边,对着旁边吩咐道:“绑了,待会儿送回他家,那边有人等着。”

  这家酒吧是晏家的产业,但晏斯茶很少来这里。老板急着挣表现,亲自上前绑好了刘泊。

  “对了,有火吗?”晏斯茶取出方才刘泊给的烟。

  老板递过打火机:“来。”

  晏斯茶点燃香烟,示意旁人出去,又走到刘泊跟前,“孟肴的左手手背有三个烟头烫。”

  刘泊吓得拼命摇头,“不是我弄得!不是我!!救命,救命啊——”他扭头对着门外虚弱地喊:“救命啊——杀人了!!”

  晏斯茶甩了刘泊一巴掌,用力卡住他的脸,对着眼皮按了下去,“滋——”,刘泊痛得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晏斯茶维持了大概十秒才撤开,那眼皮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疱。他用烟尾部戳破,脓水流出,留下一个烂疮似的凹槽。

  这支烟燃尽用了四分钟十秒。他在刘泊脸上留下了二十三个烟头烫。结束时刘泊已经昏死过去,他面目全非——浮肿、粘稠、凹凸不平,像一只腐烂的癞蛤蟆。

  老板胆战心惊地陪着晏斯茶走出门外,晏斯茶突然停住脚步,“对了,我身上有烟味吗?”

  老板像个土拨鼠似得四处耸耸鼻子,“你放心,没什么味道,出门走走肯定就散尽了。”

  “好,”晏斯茶长舒出一口气,理了理衣摆,眸子浮起温柔的光,“那我要回家了,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