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幺鸡>第18章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孟肴闻到了一种干净的香气,也许是沐浴露,也许是洗衣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夏天的青草,还有森林里的霜风。

  他无端想起了那篇日记。

  [苯乙胺会诱导产生去甲肾上腺素和多巴胺,脑细胞发生电化学活动,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人类其实是很悲哀的生物,任他多么风华绝代,也不过是一组被造物主操控的数据。热情终究会冷却,就像激素在体内快速被代谢。

  “会长,你一定会后悔的。我这个人......”孟肴说不下去了。

  喜欢又能有多久呢?一场化学反应罢了。当有一天会长发现他只有鸽子蛋大小的睾丸、女人一样耸起的胸部,连一个男人基本的生育功能都没有时,他还会喜欢自己吗?

  他会恶心得发吐,就像看见了一个怪物。如果那时候再被抛弃,再坚强的他也无法承受。

  晏斯茶埋下头追寻孟肴的目光,“你说什么?”

  孟肴往后撤了一步,他始终抗拒和晏斯茶的对视,“我......我不值得......”他的声音在颤,“而且,我是个男的。”

  他强调着这句话,就像在加固自己的认知。初中的时候,他的班长也向他表白过。他对孟肴说,我觉得你比女孩子还好看。

  孟肴想,那他喜欢的到底是女孩还是男孩呢?

  他又把自己当作了女孩还是男孩呢?

  晏斯茶皱起眉头,有一瞬间懵懂的迷惑,接着他像想通了什么,“原来是这样,”他嘴角向上微微一扯,发出一声自嘲似的轻嗤,“是我会错意了,我还以为你也是……”

  也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但孟肴立马反应过来晏斯茶误会了。孟肴并不算直男。因为身体缺陷,他压根没有幻想过自己会有女性伴侣。长久的否定与压抑下,他对女性的渴求也越发淡薄。并且也许是激素影响了思维,又或许是变态的投射,他很喜欢欣赏男性健美的肉体。他会在书店男性杂志区偷偷游荡,也做过疯狂而羞耻的梦境。

  但这都是他后天的扭曲,丑陋的秘密。他羞于启齿。

  晏斯茶没有注意到孟肴的纠结,他忽然从背上取下书包,从里面摸出来一个白色的盒子。

  “我要走了。”晏斯茶将盒子递到孟肴面前,掩不住落寞,“原本是给你准备的,可你一直没来找我。”

  孟肴不知所措地接过盒子。盒子上印有半颗五光十色的星球,孟肴有些困惑地摇了摇盒子。

  晏斯茶盯着盒子,低声说:“很多人以为这是星球,其实这只是气泡的表面。”

  气泡,能借助光明变得斑驳绚烂,在黑暗里却只会归于透明与寂静。

  晏斯茶的神情有些疲惫,“你还没有手机吧?住校应该不方便。”他把书包背回了肩上,似乎不愿再多说什么。

  孟肴一听是手机,忙推回晏斯茶面前,“我怎么能要!会长,谢谢你的好意,这太贵重了,”他摇摇脑袋,“没有手机也没关系,平时能借宿管阿姨的手机打电话……”

  晏斯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沉默地立着。孟肴手僵着维持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把盒子往上抬了抬,晏斯茶这才单手接过盒子。他抓得很用力,孟肴甚至能看清他手背指骨间凸出的血管。

  “不要就扔了。”

  就像投篮似的,晏斯茶的手毫不犹豫地往脑后一甩。他本就站在天台边上,孟肴错愕地看着那雪白的盒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孟肴扑了上去,可惜已经晚了,他眼睁睁看着盒子极速坠落,在空中巨大的阻力间散开,配件、保修书、手机,噼里啪啦摔了一地,七零八落,像个被切割的尸体。

  “会长......”孟肴心痛地回过头,却见晏斯茶一动不动地低着头。他的刘海落了下来,从孟肴的角度,只能看见窄窄的下颌。

  孟肴可急坏了,他干脆丢下书包,三步并两步地冲到楼底。也许是盒子的缓冲作用,手机奇迹般地没有过度损坏,只在表面出现了几道横亘的裂痕。孟肴尝试着开机,可惜他根本不会使用智能机,只笨拙地不断按压音量键。见手机黑乎乎地半天没有反应,孟肴又把地上的东西胡乱收集在一起,哼哧哼哧跑了回去。

  “嗬……嗬……会长!你快看看,还能用么?”

  孟肴在天台门口停住了脚步。暮色四合,即将入夜的天空压了下来,一片废土似的水泥天台上空无一人,那些大大小小水潭也退出光的舞台,即将与黑暗一同归于虚无。

  晏斯茶不见了。

  起风了。孟肴突然觉得很冷,便快步走过去捡起书包。他不知道怎么锁门,只好把天台的铁门虚掩上。那铁锈的气息沾在他手上,怎么洗都洗不掉,做梦也有那个味道。

  第二天打工结束,孟肴进了附近一家手机维修店。

  老板吊儿郎当地叼着烟,一打开盒子腰背就挺直了,“嗯?”他猛然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孟肴,嘴角歪到了一边,“哪儿顺来的?”

  孟肴脸涨得通红,“不是……是有人送我的。”他越是紧张越是吞吐不清,老板把烟夹在指间,敲了敲桌子,眼神狐疑,“那好啊,这手机有密码,你来解锁看看。”

  “太好了,原来能开机……”

  “赶紧的,”老板递过去手机,颇有些咄咄逼人,“来,解锁。”

  孟肴接过了手机,心咚咚狂跳。他哪里知道什么密码?晏斯茶根本没有提过。

  孟肴不敢抬头,他知道老板正探究地观察着他。孟肴按了下键,露出了数字键盘。

  手机有密码,晏斯茶可能提前设定过,但是孟肴几乎不知道晏斯茶的任何信息。他有些懊恼之前没能问过晏斯茶的生日。孟肴试探着输入了1234。

  密码错误。

  果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孟肴搓了搓手指,蹭开指腹的汗,试探着输入了自己的生日。既然是给他的东西,会不会用的也是他的生日?

  依旧错误。

  生日是孟肴常用的密码,这最有可能的答案都错了,孟肴开始慌了。

  出生年份?密码错误——屏幕被锁住了,30秒延时输入下次密码。

  有可能是晏斯茶的出生年份?孟肴又尝试了几串数字,依旧错误——5分钟延时。

  老板抽了口烟,裂开满嘴黄牙,“行了行了,别搞了,十次满了会刷机啊!”

  “刷机?”

  “就是手机自动清空,里面啥也没啦。”老板伸出手想要抢手机,被孟肴躲开了。

  “我再试试……还有三次机会。”孟肴的汗从额角滚了下来,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输了四个6,错误。四个8,错误。

  也对,晏斯茶怎么可能这样设密码。

  还有最后一次机会了,孟肴很想现在捏着手机跑路,等到周一去问晏斯茶。可是他心里又集着一团火,赌博似得越烧越旺。他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指引,他按下了四个1。

  主页跳出来了——解锁成功。

  孟肴猛然抬起脑袋,满眼放光地望着老板。他挺胸抬头地递过去手机,这下老板不吭声了。

  数字“1”也读作“幺”,尤其是在色子和骨牌计数中使用。

  1——是他给自己取的代号,有时会使用在日记里。

  11,11。幺幺,肴肴。

  谐音读起来,好像真有人在孟肴耳边唤他——肴肴,肴肴。

  老板捧着手机东点西弄,再次发出一声低呼,“呦……你这还是最大内存的,”他把手机翻来覆去地打量,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意味,“这是max,你还有延保,奔着一万五去咯。”

  “什么?”孟肴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年过年他在镇子上也给奶奶买过手机,一百来块的翻盖老年机,小小的,接个电话挺方便。他知道现在有些智能机好几千了,但怎么会有上万的手机?

  那老板狐疑地斜瞄了孟肴一眼,叹了口气,“……算了,瞧你模样干干净净的,也不像干坏事的孩子,”他把手机放到台子上,往外推了推,“这种啊,你以后最好去旗舰店。苹果logo认识吧?你往二环以内走,遍地都是。”他烟只剩小半截了,还舍不得扔,用拇指食指捏着吸,“得亏你遇见的是我,你把这新手机拿别的小摊去,一看你个愣头青,一转身就给你偷梁换柱了。”

  他敲了敲盒子,“可惜了,这手机才在大陆开售没几天呢,怎么就弄成这样了。你想换个原厂屏幕,”他比了下手势,“一千五起步。”

  孟肴捏住裤包的手猛然收紧了。他包里只装了一张一百块。他想着一个屏幕而已。一个小小的屏幕,又不是金的银的,怎么这么贵?

  老板的眼睛贼精,把抽屉拉开翻找起了工具,“……不过我这儿有不是原厂的,便宜好几百。”

  孟肴摇了摇头,“……谢谢你老板,我不修了。”他慢吞吞地把手机装进盒子,“不修了。”

  回程的路上,孟肴把手机盒子一直紧紧搂在怀里。他感觉肩膀很沉,像顶着一根擎天柱,走着走着就会塌下来。一部手机,抵他家里一年的开支了。他多么对不起会长,现在赔也赔不起,修也修不起,他要怎么和会长交代?

  孟肴回了宿舍以后老是静不下心学习,放在眼前的白色盒子就像潘多拉魔盒,勾得孟肴心猿意马。他干脆把手机取了出来。

  孟肴模仿别人在手机上触屏点击。手机里面有电话卡,提前也安装好了许多软件,并且都用心地分类在不同的文件夹里。孟肴点开了通讯录,他发现里面只存了一个人的号码,晏斯茶的电话。

  要不要给会长发个消息,告诉他手机还能用呢?

  孟肴的手放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