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里, 住院部里来往探病的人比周末少了许多。

  初澄躺在床上挂了大半天的吊瓶,手臂都麻了,终于等到拔了针, 迫不及待地下地活动活动。

  一位跑腿配送员打扮的陌生青年敲门, 探身进来:“您好, 请问初澄是在这个病房吗?”

  正在忙碌的金教授放下手上的事情,带着疑惑点了点头:“是。”

  “这里有个保温餐桶, 是一位姓喻的先生让我送来的。”配送员从怀中的餐箱中取出一袋东西。

  初澄听到两人的对话,投来视线。

  金教授道谢后送走配送员,打开袋子, 发现里面有张手写的字条。

  [鹿言前阵子肠胃不好, 家里阿姨时常会给他煲些补身的汤, 效果还不错。我想你应该也可以试试。好好休养, 祝早日康复。]

  “你这位同事确实很照顾你。”金教授把卡片放在初澄手里,打开保温桶,里面的汤还冒着热气。

  初澄看完字条一笑:“他和我舅舅一样, 也是为外甥操碎了心。”

  “既然是人家的心意,你也别浪费了,尝尝吧。”金教授从一旁拿来小碗, 盛出一些。

  保温桶里是一份当归鸽子汤。煲汤的人应该是特别注意减少了油脂和食盐,而额外添加补气补身的党参、半夏和云苓, 所以使汤体看上去颜色清亮,闻起来味道醇香。

  金教授在初澄的床上放好小桌板, 把勺子和纸巾都递到他的手边。

  对于如此体贴周到的照拂, 初澄满脸无奈的笑意:“妈, 我自己可以, 您千万别这样伺候我。晚上我要睡不着觉的。”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啊?”金教授瞥他一眼, “本来还想回你的窝里去给你炖个汤,现在也有人送来了。我看着你这里什么都不缺,等晚些我就让你舅舅派人来接我回去了。”

  初澄正把一口汤送进嘴里细细品味,闻声抬起头:“您这就要走啊?好不容易来亭州一趟,我也没法带您四处转转。”

  金教授:“行了,别假惺惺的。看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在家里那边还有重要的讲座要参加。而且我再待在这里,就得让你觉得浑身不自在了。”

  初澄轻声:“哪有。”

  金教授一副“我还不了解你”的样子,看他一口接着一口地喝汤,好奇道:“好喝吗?”

  “还行,但好在口味清淡,喝下去胃里蛮舒服的。”初澄作势要给母亲也盛一碗。

  金教授抬手拒绝:“我不喜欢中药的味道,你自己喝吧。我给你收拾收拾这些东西。”

  “你平常工作要注意身体,别经常熬夜、贪凉、三餐不规律……”初母收拾着病房里的杂物,像大多数母亲一样不停叮嘱。

  “知道。”初澄边喝着汤,边频频点头答应。

  下午时分,舅舅派车来接金教授。

  初澄送行的脚步被阻在了病房里,只能站在窗口朝她微笑着挥挥手。

  终于送别了母亲,初澄坐回到床上,看了看床头柜上那些已经大体翻完的书,觉得有些无聊。

  同房间的小病友今日也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正横撅在床上用手机看漫画,只时不时滑动一下屏幕,也不知道看进去了没有。

  “弟弟,今天怎么不拼乐高了?”初澄闲着无事,主动向他搭话。

  病友抬头看他一眼:“明天吧,今晚我想回家住。”

  又回家住?

  之前初澄就很疑惑:这里的住院部规定非常严格,为什么他总能夜不归宿呢?

  初澄半晌没有再接话。

  病友抬起头,看透了他脸上的不解神色,扬声问:“想学?”

  初澄笑着点头:“嗯,教教?”

  少年很满意他的虚心态度,从床上蹭起身坐好,挑着眉梢,漫不经心地掰出三根手指:“阻碍你回家的因素无非就是医保的突击检查、主治医师协调,还有住院医的夜间查房。”

  “总结下来就是,有钱,有人,有颜。你能住在这个病房,前两个都不用担心,学会最后一个就行了。”小病友说得实为轻巧,翻身下床,准备进行亲身演示。

  “嗯?”初澄拭目以待。

  只见少年揉了揉自己头顶蓬松的头发,随意地趿拉着一双帆布鞋走出病房,径直朝着本楼层的值班室去。

  “姐姐~”

  他进门便软声诉苦:“病房的床太窄,临街夜里总是有车笛声,我都好几天没睡好觉了。姐姐能不能提前帮我刷个脸啊……”

  不过三五分钟,少年已经做完了查房验证,重新回到了病房门口,随手拎了件外套,朝着病友挥挥手:“哥,我先走啦。”

  目睹全程的初老师:“……”

  看是看见了,但好像没学会。

  *

  天色稍见暗淡。

  穿戴整齐的初澄正在病房里收拾自己要带走的东西。

  手机屏幕一闪,收到了微信消息。

  [喻司亭:味道怎么样?]

  还是中午的时候,初澄给他发去过送汤感谢。对方大概是上了一下午的课,这会儿才看到。

  初澄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捧起手机回复。

  [我喝完了。金教授一口都没尝到,但还是不住地夸你。喻老师果然很受家长欢迎啊。]

  喻司亭很快就回以了玩笑。

  [毕竟是挂着星的金牌班主任,受欢迎难道不正常吗?]

  [初澄:好家伙。]

  [喻司亭:鹿言知道你住院了,一个劲的要去探病。我怕他吵到你和金教授,就没准他过去。]

  [初澄:没事儿,我妈已经走了。但也不用让他特地跑来,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今晚我还打算偷偷跑回家里住。]

  [喻司亭:回家住?你出得来吗?夜间查房被发现的话,罚款是小事,被取消床位就麻烦了。]

  这不是刚和邻床小孩儿学的撒娇嘛,现在想想还觉得“老脸一红”。

  初澄噙笑打字。

  [放心,我都处理好了。]

  [喻司亭:那你等我一会儿。马上放学了,我开车过去接你,顺便带鹿言上去看看,免得他一直烦着我。]

  [初澄:好吧,那我在病房等你。]

  这会儿距离十中下午放学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喻老师和鹿言来得很快。

  “初老师。”未见其人,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已经传来。

  “在呢。”初澄端着刚洗的葡萄,走出卫生间。

  鹿言上前两步,变戏法般把一捧洋牡丹递到初澄面前。这束花扎得极漂亮,从暖橘到明黄的渐变颜色搭配让人眼前一亮。

  “我舅说你现在什么都吃不了,我又不知道探病该送点什么,正好刚才路过了花店。祝初老师早日康复。”

  “谢谢。”初澄的笑意在明灿的花苞衬托下更显丰俊,顺势把水果盘递过去给他吃,“快坐。”

  鹿言笑着接下,看了看盘里乌黑的葡萄粒,觉得奇怪道:“不是说不能吃水果嘛,你这儿怎么还有?”

  初澄意味深长地朝着门边瞥一眼:“你舅买的。”

  “啊?”鹿言回头看一眼背后的笔挺身影,吐槽道,“他明知道你不能吃还故意送来,这么恶劣?”

  喻司亭突然遭cue,神色如常:“初老师上一次收到探病花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来着?嗯……行为太俗气?”

  听到这人找茬,初澄抱花的动作一顿,嘴角也抽了抽。

  鹿言脸上的欢喜表情稍有收敛,朝着病房里寻了寻,很快就发现了依然摆在窗口的瓶插花。

  他蹙眉附和:“也是啊,谁送的绿不拉几的桔梗,确实挺俗。”

  初澄忍不住噗嗤一声:“还是你舅。”

  “……我还是闭嘴吧。”连续踩雷两次,鹿言不敢再回头看喻大少的表情了,为了避免一会儿自己打车回去,抬手给嘴巴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初澄仍笑,抬手拍了拍“好大儿”的肩膀,体贴地帮他转移话题:“你怎么知道我住院了?”

  鹿言回身指了指喻司亭:“他有两次回家的时候都带着满身消毒水味。你又在请病假,我一猜就中。”

  “你这都赶上警犬了。”初澄佩服。

  鹿言把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略含糊道:“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嘛,三天两头看医生,对这个味道特别敏感。”

  只要一看到葡萄,初澄就会想起刚开学的时候,鹿言在大哥办公室里被罚得哭唧唧的样子。那会儿误以为的小可怜实际上是个这么开朗的孩子。

  “我住院的事情没有告诉学校,即便你聪明自己猜到了,回去也不要透露给其他同学,免得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啊?那好像来不及了。班里已经有好几个人知道了,他们传播消息的速度……”鹿言吃水果的动作一缓,扬着俊秀脸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初澄只觉得脑壳一痛,那就是差不多全班都要知道了呗?

  趁着两人都沉默,喻司亭朝着外甥开腔:“这病也让你探过,差不多该回去了吧?我可没给你晚自习的假。”

  鹿言的嘴巴里还含着一粒葡萄,不大高兴地抗拒道:“我才坐几分钟啊?水果还没吃完呢。”

  “葡萄可以给你带走,学习重要。”初澄跟着附和。

  “好吧。谁让‘三人行,全是我师’呢。”鹿言扁扁嘴巴,无可奈何地乖乖听话。

  喻司亭帮忙拎起换洗衣物的袋子,说道:“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嗯。”初澄应声,低头穿鞋子时忽然想起,“对了,主治医让我离开的时候去诊室那边给他打个招呼。”

  “别折腾了,我去吧。”喻司亭把车钥匙递过去,“你先跟鹿言下去,到车上等我。”

  初澄点头。

  几人一同离开病房,喻司亭绕路去诊室。

  此时已是晚间休息时间,蜿蜒的走廊通道空荡荡的,连接着数不清的房间。喻司亭边走边查看头顶的门牌,路过住院医值班室,无意听到里面有人小声谈论。

  “c3病房那个高中老师笑起来好甜啊!心都酥了。”

  “可不是嘛,我一直以为他和邻床那个弟弟一样都是学生呢。”

  “你都没看见他刚才进来,还没叫人自己就先脸红的样子,可爱死了。”

  “……”喻老师拧了拧眉头。

  难怪,原来他就是这么解决问题的。

  喻司亭回到车边时,那两人已经等了有一会儿。

  初澄坐在副驾驶上,从车窗观望外面的风景,随口问:“怎么这么慢?医生又嘱咐什么了吗?”

  “没有,在住院医办公室外听了点新鲜事。”喻司亭开了车门坐进驾驶室,瞥了眼身旁人慢条斯理系安全带的动作,“共事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初老师竟然也有恃颜逞凶的技能。”

  “喻老师,请注意你的措辞。”初澄只听“住院医”三个字便知道他要说什么,安逸地靠到软垫上,闭眼享受着离开医院后的自由空气,“这应该叫,帅哥好好用脸。”

  作者有话要说:

  喻司亭:他好像知道自己很可爱。

  初澄:已获得新技能【毒舌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