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半碑>第8章

  我本来以为,棘手的事情到这里就能告一个段落,但实际上并没有。

  假期结束的前几天,我找了搬家师傅,准备把东西都搬过来。搬家地址定位在原先的公寓,所以我得在搬家师傅到达前去那边跟他会合。

  为了避免跟室友长时间碰面的尴尬,我特意选了昨天下午回去打包行李,今天下午回去搬行李,这两天都是工作日,她得上班。

  新库市这两年铆足了劲儿造地铁,规划几几年底要开通这一段,几几年初要开通那一段,把很多原先平整的路面都敲了。施工路段一围就是好几年,各种机动车只好憋憋屈屈地挤在尚可通行的车道上,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

  我现在乘坐的这趟公交就是受害者之一。

  司机的车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他娴熟地转动方向盘,公交车就如蛇行般穿梭在马路上。

  这躺车二十分钟一辆,我是避开早晚高峰才有的座位。即便如此,有时候一个急刹,我还是能被震得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除了价格实惠,跟坐过山车也没什么两样。

  公交车停靠在一个站点,一批人涌了上来,我担心下一站挤不出去,就提前从后排座位站起来,走到了下车门旁边。

  车子再次启动了,我抓着车门旁边的杆子,忽然觉得一阵腹痛。

  我稍稍弯了弯腰,腾出一只手捂着肚子。虽然到了十二月,天气有点冷起来了,但我每天裹得跟熊似的,而且也不怎么出门,不至于被冻到拉肚子吧?难不成就因为我不穿秋裤?

  不对、不对,我的脑海中灵光一现,迅速联想到了罪魁祸首——南亦嘉冰箱里的碎冰冰。

  这半个月以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起初我不怎么碰南亦嘉的东西,总觉得是个纪念,尤其是吃的喝的,吃过就没有了,仿佛连带着南亦嘉的一部分也离我更远了。

  后来有一次,我打开冷冻层的冰箱门,跟满柜子的碎冰冰面面相觑,想到就算我不吃,它们也是迟早要被扔掉的,索性下定决心,在过期前把这些全吃掉。

  有些事情做起来是没有知觉的,比如画家会忘记白色颜料已经见底,霸道总裁会忘记下班时间已经过了,而我,会忘记自己到底吃了多少零食。

  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一直到中午出门为止,冰箱里大概还剩下一半的咖啡,和两根碎冰冰。

  既然是吃坏了东西,那应该待会儿去上趟厕所就好了……

  我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阵,等到公交的自动门往两边打开才醒过神来。

  车门在身后关闭,我瞥见公交车的后轮转了起来,扬起一阵灰。我抬起手,在口鼻前挥了挥,觉得刚才那阵疼痛已经过去,肚子舒服了不少,于是没多在意地上了楼。

  我在门锁上输入密码,推门进去之后就愣住了。

  今天是工作日,我的室友却在家里,这点我尚可接受,但此时房间里除了我们俩,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是我室友大学时期的男朋友,好了没多久就分手了,好像是叫王征。

  他个子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不过脸很圆。冬天穿起棉袄来,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只露出一张脸,显得像个眯着眼睛的胖子。

  我一直觉得他比我矮,但是我室友坚持说他有一米七二,比我高了四厘米。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又不是我男朋友。

  “我回来搬东西,搬家师傅在路上。”我言简意赅地说。

  他们坐在沙发上,挨得很近,我室友自然地把手搭在他的大腿上,转头问我,“你找到转租的人了吗?”

  “没有,聊了几个,都不合适。”

  我问她,她那边有没有碰到合适的。她没有立刻接话,反而是我的手机先响了起来。我往旁边走了几步,跟搬家师傅确认了一下地址,让他记得带小推车上楼。

  “你有没有大件的家具?”搬家师傅问道。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有点空旷,还有猎猎的风声,可能是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

  我问他多大的家具才算大件的,他的信号似乎不太好,没听清,于是又问了我一遍有没有大件家具。我下意识地提高嗓门,跟他讲了没几句,肚子又传来了一阵绞痛。

  “就是……冰箱、书桌、床那些……”

  我捂着肚子,就近靠着墙蹲了下来,跟他说我只有衣服被褥之类的,没有那些大件的。

  他说他马上到,说完了就挂了电话。

  我在墙边又蹲了会,肚子的疼痛却丝毫没有消减的意思。我转过头,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说说笑笑的两个人,顾不上刚才的话题,跑进了厕所。

  然而马桶没有对我起到任何帮助。

  搬家师傅已经到楼下了,我就是再厚脸皮,也做不出来临时放他鸽子的事。没办法,我只好吃了颗止疼药撑着。

  我走回客厅里,沙发被他们俩占着,我于是坐到了餐桌旁,继续说刚才被打断的事。

  “我没有发转租的帖子。”她说。

  “为什么?不是说好一人发一个平台的吗?”

  “就是那个平台……我去看了一下……然后……它就是……”她支支吾吾地讲了几句,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咚咚咚——“你好,搬家的!”

  门外传来搬家师傅洪亮的声音,在整条走廊回荡着,倒是正好给我室友解了围。

  我去给他开了门,是个不高但是很壮的中年男人,我告诉他房间里哪些东西是我的,他马上动作利落地开了工。

  我跟着他忙活了一小会儿,发现没什么能帮上忙的,肚子的疼痛又一阵一阵的,就折回客厅,问她是不是也不打算继续租了,是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也省得我白忙活这么多天。

  “不是,”她摇摇头,王征悄无声息地握住了她的手,她继续说道,“我是觉得,既然是你单方面不打算继续租,那应该给我一点补偿吧。”

  “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像是盯着某种荒诞的天外来物。

  “这间公寓是整租下来的,因为是你不继续交租金,我没想毁约的。我一个人付不起整租的钱,只能搬走,我损失的押金你总该赔偿我一部分吧。”

  “既然你想继续住下去,为什么不发一下转租的帖子?”

  “你发了不也没找到吗?”她没看我,而是不耐烦地盯着茶几,已经连掩饰都懒得了。

  我瞄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王征,估计就是他给出的馊主意。

  她接着说,“我是在说押金,要么你去找房东,想办法把押金要回来一部分,要么你把押金赔给我。”

  我低头不语,房东倒是个挺好聊的人,但他也只能算个二房东。不论是找他退回一部分押金,还是让他再去找合租的人,一来一去都怪麻烦的。

  更何况,是我违约在先,我所拥有的普普通通的自尊,允许我坦然承认自己的窘迫,却没有到卑躬屈膝求别人施舍的地步。

  搬家师傅装满了一趟,推着小推车暂时离开了。

  他们牵着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了餐桌旁,以充满压迫性的距离站在我面前。

  尤其是王征,他穿得很厚,一只手自然地垂在餐桌上,不远处有一把水果刀。他黑压压地挡住了落地窗透进来的光,把我笼罩在了一片阴影里。

  又是水果刀。

  我闭上眼睛,无声地翻了个白眼。如果放在平时,别说现在还没把水果刀拿到手,就算是已经握在手上了,这种男的我也能一脚踹一个。

  腹部又是一阵绞痛,我低头咬了咬嘴唇,用手背擦掉了额头冒出来的冷汗。也许在他们看来,我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他们的威慑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我自认倒霉地妥协下来,抬头问她,“你想要多少钱啊?”

  她大概知道我的经济状况,由此,她犹豫了一下,发挥了她仅存的良心,问,“你能给多少?”

  我朝她扯了扯嘴角,荒谬的是,竟然不觉得她做出这样的事是完全无法想象的。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从来不收拾的下水道口,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堵,但心里其实一直有数,知道它迟早会堵的。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五个年头,也是余生的最后一天了。

  这时,搬家师傅折返回来,准备开始搬下一趟。他察觉到形势不对,过来问我没出什么事吧,他是笑着问的,看起来像在打圆场。

  我勉强地朝他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事,问他快搬好了吗。

  “我看再拉一趟车就差不多了,你待会儿再检查一遍。”

  “好,那您先忙,我这边很快处理完。”

  他点点头,近乎粗暴地用挂在脖子上的白色毛巾擦了一把汗,转身继续搬东西。

  我回过头,跟她说一千八的押金,我可以全部都给她,希望她用这笔钱的时候,也能像现在一样威风凛凛。

  她的脸原本就有点红,在我说完话之后,变成了红得充血的模样,像刚整完桑拿一样。反倒是王征,他两颊紧绷的肌肉明显松弛下来了。

  她欣然接受了我的转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