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年的时光,似乎很漫长,却又似乎太快走到尽头。
桃花谷,身着白衣斗篷的女子缓缓行至桃花树下,粉色的花瓣旖旎旋转出了优雅的姿态,轻轻飘落在女子的手心。
风中传来桃花的清香。
那女子抬头看着天空中飘落的花雨,她明明有着皎洁似月的容颜,面若桃花眉似柳,看上去也只有不到二十岁的年纪,然而那眼神却掩不住沧海桑田的气质,似是一个已经看遍了人世百年的老者。
这样的反差,总是多少令人敬而远之。
“想不到,时间……过得这样快啊……”
女子呢喃道。
九百年的时光,她历经了太久太久,走过了太多太多的地方,也看遍了太多太多的风景,她帮助了许多人,也寻得了重生之法,久远的心愿在漫长的时光中已一一应验。
她,早该别无所求。
可走到了时光的尽头,内心却并非当初期盼那般坦荡与安然。
不,她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她恳求女娲赐予她漫长的生命,神灵应允了她的渴求,然而她所负的,亦有太多太多。
九百年背离生养她的家乡,养育她的长者,未尽孝,也未尽灵女的职责。
纵然仁慈的女娲娘娘不曾怪罪她,然而她的心却并不能安。
此时此刻,她仍是如九百年前一般少女时的容颜,可只有她知道,历经沧桑的心早已垂垂老矣。
“晴雪!”
跑上前的小男孩只有半个人高,仍未摆脱一脸稚嫩,然而风晴雪一见到他,便露出了抒怀的笑容。
“屠苏!”
一声温柔呼唤,风晴雪如往常一般跪坐下,让屠苏悠闲躺在她的膝盖处。
两人就这样对望着片刻,然后看向了万里无云的天空。
纵然九百年时光流逝,然而苍穹的颜色,却始终不曾改变。
纷飞的桃花飘落在两人身边,带着粉色的旖丽与朦胧的爱意。
“能和晴雪在一起看花,真好!”
童言总无忌,屠苏感受桃花瓣轻轻落在身上的温柔,如爱人的轻吻。不知不觉转头看向了晴雪。
晴雪真美,美得不似凡人。
村中比他大一些的年轻叔叔阿姨们都传说晴雪是妖怪,小孩子们也有不少这么瞎说,屠苏很生气。
妖怪,又怎么样?
他明明没见过比晴雪更美的人。
再说了容颜不老就是妖怪?为啥不猜晴雪是仙女呢?那明明听起来更靠谱。
有些事,自己似乎永远都搞不懂。
“屠苏,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晴雪忽然这么对他说道,屠苏瞪大了眼睛,立刻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晴雪。
“晴雪,你……要走了吗?”
晴雪微微闭上双眼。
“晴雪要去哪里,我要和晴雪一起去。”
“屠苏,可是你……”
“晴雪,我已经长大了,我也想要好好照顾晴雪的。”
晴雪一时再也说不出话。
重生的少年,依稀如前尘记忆中的模样,只是短短的头发脑后已没有了长长的小辫子,眉间那一点曾经血红的朱砂痣也随着煞气的消退而不见了踪影。
然而九百年了,漫长的时光让她磨灭了太多记忆,当年的懵懂青春,少女情怀早已随着故人的离去而一去不复返。
风晴雪静静将屠苏抱入怀中,呢喃着。
“是啊,屠苏也长大了,好快呢!”
“晴雪!”
“屠苏,对不起,我要去的地方,太远太远了。而且,我不能带你去。”
“为什么?”
“那是我的宿命。而你的宿命,并不在那里。”
“宿命……”
少年懵懂重复着这句话,心中想问却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为何宿命,便要令他们分离?
“屠苏,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能离开桃花谷太远。等你再长大一些了,如果身体好一些了,你想去其他地方看看的话,可以试着去看看。”
“其他,地方?会是哪里?”
风晴雪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与落下的花瓣。
“我也不知道屠苏会去哪里,只是这个世界,很大也很美好,我真希望屠苏能去看看你想看的风景。”
“晴雪,可我一直觉得桃花谷很好,晴雪也是。”
“我明白。但……”
屠苏,这里并不是你最终的归宿。
我曾以为我创造了桃花谷,能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看到这片不再有悲伤和阴郁的世外桃源,能与你在这里,厮守一世。
但如今我终于明白了,这个世上,在永恒的时间面前,原来并没有真正的桃源。
“晴雪,怎么了?”
“我没事。”风晴雪摇了摇头:“对了,屠苏如果愿意,或者以后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往一个名叫昆仑山的地方看一看。”
“昆仑山?那是什么地方?那里会看到什么呢?”
“那里……”风晴雪思绪飘到了遥远的时光尽头,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那里是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桃花盛开,却有着终年飞舞不尽的雪。”
“雪……”少年微微偏着头,露出了好奇的表情,这对他似是从未听过的地方,却不知道为何,内心似有一丝熟悉的味道,仿佛永久前的记忆纠葛。
“那也是一个有着神仙居住的地方,那里的神仙,我想……他会保佑屠苏,这一生平平安安……”
“神仙?神仙是长什么样的呢?”
“这个嘛,屠苏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风晴雪又抬起了头,看着天空中漂亮的桃花。
屠苏,你知道吗?我们每个人,不论是漫长的时光,或是短暂的人生,都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
会有牵挂,但并非都书写尽悱恻惊心,或是婉转缠绵。
但不论有多少过往,最终仍执着追寻的,不过是来处,和归处。
上一世,你带我走向了人生的归处。
这一世,我带你寻得来处,却不再是你的归处。
风晴雪在三天后的清晨,迎着风中露意,迎着晨曦,缓缓踏上了离开桃花谷的道路。
屠苏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桃花谷的桃花落得比从前任何一个时刻都更多,飞舞更炽烈。
看着风晴雪离去的背影,屠苏忽然有了一种懵懂却清晰的感觉。
她,不会再回来了。
屠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感觉,却执着相信这种直觉是对的。
风晴雪把屠苏交给了现任村长阿秀,前任村长叶蓉照顾,接着取出一个红晶石的挂坠,轻轻套在了屠苏的脖颈处,然后挥挥手,踏上了去途。
她没有说更多的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让屠苏感受到了她内心深深的伤感与不舍。
就这样,屠苏亲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一阵从未有过的失落和空茫占据了内心。
“晴雪——”
他甩开了叶蓉牵着他的手,大声喊着追了上去。
可是,道路的尽头,再也未见风晴雪的身影。
周围空荡荡的回响着他呼喊的声音,仿佛偌大的天地,只有他孤零零一人,站在了那里。
他没有看到,就在前一刻,在桃花谷的尽头,风晴雪张开了双臂,迎着第一抹降下的日光,灵魂与身体一点一点消散,消散成了尘埃万千。
然而风晴雪的脸上,却展现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几百年的沧海桑田,时光变迁,她似乎早已忘记了笑容的滋味,即便是屠苏回来以后,她也很少展开笑颜。
人总是会有很多东西,会被时光改变。
但不论怎样,你若安好,我此生便无悔。
“苏苏……”
空气中传来仿佛是千年前的呓语,她消散的最后一刻,神情是不舍,却也安宁的。
而与此同时,另一个穿着异域奇服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白色的玉石。
在风晴雪消散的时刻,玉石忽然发出了光亮,消散的灵魂被齐聚在了玉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