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真回到学校的当天,绫子就来接他回家了。

  藤真家里的三个孩子,过的生活其实并不像花形认为的那样,是什么老派的大户人家,毕竟他的父亲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遇到的母亲,两个人之间的结合,虽然本身有阶级差异,但因为母亲是外国人的身份,很多阶级上的差异被文化差异淡化了。他们婚后,孩子们也跟着他们过着比较西式的,阶级概念不太浓重的一种生活——更加类似于一般的家庭,而不是上流社会。

  藤真的外祖父虽然是横滨人,但是很早就移民到了美国,和来自东欧的外祖母结婚,生了几个孩子。母亲出生在西洋,尽管也算日裔,可是据说她刚认识父亲时,日语都不算太好。后来嫁给父亲以后回到日本,才慢慢地适应了在日本的生活。外祖父因为母亲嫁回了横滨,外祖母又早早过世,于是后来也回到了横滨的老家养老。

  也就是因为这么个半洋半和的从小在西方社会长大的母亲,藤真自小过的生活才会和仙道这样的日本儿童完全不同。

  他们的母亲相较父亲,其实是更为开明的,而且母亲作为女性的自信感非常强,完全不认为在既有社会分工下,在家庭中努力的女性有什么低人一等的。

  也就是说,从小目睹母亲温和地有自尊地提醒父亲注意人人平等的藤真,表面上看好像是个传统家庭的富家公子,实际上是个才十几岁就和董事长父亲坐上谈判桌的人。

  协商、谈判、共同决定,一直是他和父母相处的方式。尽管花形或者杉浦会认为藤真好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去“反抗”父母,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从父亲与他的谈判,和他们做出的共同决定,就会发现,藤真的自主性其实相当的大。

  “人不可能既想要面包,又不想付出相应的代价,对吗?”藤真的父亲这样对他说,“你期望得到的任何结果,它都会要求相应的代价,假如你认为这个代价你可以接受,你就可以努力去争取这个结果。但是作为父母有个底线,我们的孩子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健康,损害健康对你这一辈子带来的后果,以你十几岁的年龄是无法想象到的。”

  父母可以说是在最大程度上尊重了他的梦想,毕竟所有的事情都“有言在先”,而他在“有言在先”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再次谈判,让父母取得一些让步,只能说站在父母的角度,他们已经足够宽容。

  过去的一整年,藤真很少回家,其实也并非像花形或者杉浦想象的那样,他和家里人有什么芥蒂,只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他必须留在学校,甚至夜里还得经常泡在图书馆看一些管理类或者是篮球教学的书籍和录像带,以便更好地担任教练这个兼职。

  直到今年县预选赛结束以后,藤真深刻地反省了此前自己一年来的作为,才决定换个方式,继续和父亲谈判。

  一个人的精力确实是有限度的,很难同时扮演多个角色,每个角色还都做得相当理想。一整年的“教练实践”,给了藤真这样深刻的认知。

  世界不是凭借努力和妄想就可以改变的,有时候,“对立”并非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必须去发现一些必要的、折中的、对大家都有好处的平衡,灵活一些处理问题,这样反而能让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不能说这一年毫无作用,至少对藤真本人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心性成长得最快的一年。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最近一段时间才更加领悟到了父母的苦心。

  他的大学志愿也是自己选择的,父母并没有对他说过,一定要学习什么专业,当时父亲曾经提过,假如他能够进入商学部,将来把翔阳集团的责任承担下来,那自然很好,可在他说出想要去考医学部时,父母也听从了他的理由和志愿,还征询他的同意,让老师上门补课。

  藤真没有忘记感谢。他深知自己能得到的资源是来之不易的,他人很难有的,既然他拥有这样的资源,他就不会浪费。

  至于家族的责任,其实藤真心里有其他的想法。绫子姐姐比起他和健太郎哥哥,更热衷于家族集团里的工作,而且她的能力非常强,如果按照这个走向,最后翔阳集团的接棒人应该是绫子姐。

  “姐,你没谈恋爱吧?”藤真在车上忽然问绫子。

  “谈恋爱?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从大学毕业以后我就没有再谈恋爱了呀。”绫子笑道,“现在每天都那么忙,哪有空谈恋爱呀。”

  “你不是说私塾要办女子篮球部吗?有时间组织部活动还忙吗?”

  绫子姐现在工作的私塾正是翔阳集团旗下的补习班。姐姐工作了一年半,就已经在管理岗位上忙碌了。

  “正是组织部活动所以更忙了呀!那是给女性员工争取的福利嘛!男员工有棒球活动,我们女孩子也要有些体育活动,到时候请你来兼职教练好不好?”

  “我哪有空啊?”藤真转念一想,“不过花形可能明年二月份考试完就有空了。他考试完大概也没什么事可做。”

  “那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才能筹建好。你二月以后难道没空吗?你要考的医学部不也是二月进行校内考试吗?”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比如谈恋爱,“对了,姐,你最近会不会谈恋爱?”

  “你怎么忽然问这个?姐暂时对恋爱没兴趣。”

  “那最好。”

  “咦?你很怕我谈恋爱吗?怎么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那么恋姐呀。”

  “我是担心你遇到好像以前那样的坏男人。如果你要谈恋爱,我要把关。”

  “喂,我这个弟弟好像有点僭越啊。”

  “什么叫僭越?”藤真忍不住笑了,“你都忘了之前要生要死的样子了吗?”

  “那是因为刚好明菜也遇到了那种事。有点叠加在一起的因素啦。”

  绫子姐在上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据她说那是一次低自尊的、很不好的体验,在谈了两年恋爱以后,对方脚踩两船被姐姐发现了,姐姐分手后有段时间肉眼可见地消沉。

  那之后确实没听过姐姐提到男朋友之类的事情了。

  姐姐和前男友谈恋爱最早期时还是很开心的,还带着藤真见过她的前男友。

  藤真对姐姐那个前男友浅间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差,因为当时感觉他很有礼貌,和姐姐相处的氛围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变成那个样子了。

  藤真想起这件事,有些迟疑地问绫子:“姐姐,你当时和浅间谈恋爱开心吗?”

  “一开始当然很开心了。他是我的理想型,你知道嘛,他是棒球社的王牌,长得也很帅气,刚认识的时候他看起来非常腼腆,我跟他说话他都会结巴脸红。”

  “咦?浅间一开始是这样的吗?那为什么后来会背叛你呢?”

  “可能还是不够喜欢吧。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说我不是他理想的类型。”

  “是你先喜欢的他吗?”

  “我觉得也不是,就是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的,他对我要是真的不喜欢,完全可以拒绝我的。”绫子叹口气,“当然我是表现得比他更为主动一些。你为什么今天总是问我过去的恋爱?咦?你这小子是不是想谈恋爱了?”

  藤真笑着说:“哪有,你太多疑了吧!”

  “虽然我知道很多女孩子会对你表白,健司,但是姐姐还是希望你能够主动去追求和了解自己喜欢的女生,如果你认为不够喜欢,不要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答应别人。”绫子看着前方的红绿灯,说,“这种事情勉强不来的。”

  “我知道。”

  “每个女孩子都是爸妈的宝贝呀,你别因为别人喜欢你,你就看轻人家。女生和男生一样,都有不够成熟的时候。”

  “是以貌取人的时候吧?”藤真的手支着下巴,说,“我没有看轻喜欢我的女生,我只是不想看轻自己,所以从来不回应。”

  “不回应也是可以的。假装温柔给别人幻想,不明确拒绝的更残酷。”

  “可是明明很多人就更喜欢被假装温柔地对待。”

  “你说得是没错。”绫子叹了口气,“人总是矛盾的。可是从我的角度来说,长痛不如短痛吧。”

  “放心啦姐,如果我要谈恋爱,那一定是认真的。受伤的只有可能是我,不是他。”藤真苦笑,“我和别人在一起,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那也不行啊!啊,好矛盾,我不想女孩子被伤害,也不想我弟弟被伤害,你要是遇到不好的女生我也会伤心的!”

  “就不能两情相悦吗?”

  “那是多困难的事啊。”绫子说,“两情相悦好像是存在在教科书里的一种至高无上的幻想,在真实的恋爱当中,一定是有双方轻重的区别的。要么我更在乎你,要么你更在乎我。这种事有时候都不能放在天平上去称,很是伤人。”

  是这样吗?藤真不敢深究。

  “大概是这样吧。绝对的平等肯定是不存在的。如果你是轻的那一方,你不要轻贱他人,如果你是重的那一方,你不要轻贱自己。”绫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