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杉浦所料,藤真学长在此后和他父亲发生了一场严正的交涉——这场交涉发生在翔阳集团的董事会上,是杉浦的父亲描述给他听的。

  翔阳高中的篮球部确实是传统强部,每年取得的成绩也为学校招生做了一些贡献,但是自从藤真学长在初中时由棒球改练篮球,并且进入翔阳高中篮球部以后,这件事发生了一些变化。藤真学长入篮球部的时候,据说曾和他父亲约法三章,就是学习成绩不能落后,不能受伤,否则他必须退出篮球部。

  杉浦的父亲说,可能因为健司的哥哥健太郎天资平庸,父亲对健司寄予厚望,加之初中时健司在棒球部受伤过,父母对于他用过多时间参与运动部活动是不太赞成的。但由于藤真学长的坚持,再加上担心假如有心人得知董事长的孩子都不进学校社团,对学校肯定有负面影响,于是学长的父亲还是答应了他进入篮球部的请求。

  董事长交代过校长:“健司进篮球部可以,但是不能受伤。”

  董事长从未就藤真学长的事情单独拜托过校长,这是唯一一件。作为从小跟在藤真身后长大的杉浦来说,他非常明白董事长这个要求的由来。

  很小的时候,杉浦的父亲曾经带着他和藤真学长他们父子一起打过棒球,他现在都记得当时还是小学生的藤真学长是多么喜欢棒球。

  杉浦的父亲每次对杉浦提起藤真学长,都赞不绝口:“健司不仅学业非常优秀,运动能力也非常出色。”

  但是初中二年级刚开学没多久,作为翔阳初中棒球队王牌投手的藤真学长,在一次重要的比赛结束时,肩关节出了问题。杉浦记得那之后藤真学长的父亲就禁止藤真学长继续参加棒球部活动,并且要求他以后不许再打棒球了。

  杉浦的父亲对杉浦说起这件事,表示很赞同,杉浦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因为拼命运动把身体搞坏了,那是得不偿失的。那只是个兴趣爱好罢了,不值得花这样的代价。健司的学业那么优秀,运动能力强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篮球是对抗性很强的运动,虽然比起棒球投手来说,受伤的几率不是百分之百,但也有很高概率受伤的可能。高一的时候,藤真学长虽然也是首发加王牌,但是当年球队三年级学长当中有很多厉害的人,藤真学长的压力没有那么大,可是到了高二,随着上一届三年级的退部,藤真学长在剩下的学员当中已经是绝对核心,他本人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在高二年级的夏季全国篮球联赛中,第二场比赛就受伤在那么可怕的部位,董事长会产生让他退部的念头实在情有可原。

  但是杉浦听说的消息是,在交涉以后,董事长勉强同意藤真学长可以继续留在篮球部,不过自行辞职的教练一职位,校董事会暂时不会再招人,篮球部自己看着办。只要藤真学长同意离开篮球部,教练随时可以再聘请。

  不得不说,董事长这一招对藤真学长来说,就是制造了一个两难的局面。要么让藤真学长放弃篮球部活动,要么让所有学员得不到教练指导。

  但是假如藤真学长真的退出了篮球部,和藤真学长一起打了一年半球的其余三年级学长也同时退役的话,按当年一二年级生的资质,翔阳恐怕在接下来的冬季选拔赛内都很难进入县内决赛,更别提晋级全国赛了。假如第二年春天入学的一年级生当中没有资质特别好的学生,那么第二年的夏季联赛估计也没什么希望了。更重要的是,藤真学长一旦退部,篮球部的地动山摇可想而知,到时候冲着他进入篮球部的一年级生,可能会走十之八九,而本来就以藤真学长为中心的二年级生,恐怕也会走得一个也不剩。也就是说,整个翔阳篮球部会就此凋零下去。

  杉浦当时之所以会这么想,完全是因为在当年夏天的县内联合决赛中,翔阳除了海南以外,还遇到了此前从未遇到的劲敌——新来了一个一年级天才球员,实力一下子大幅度提升的陵南队。

  藤真学长和三年级的学长们在对陵南的比赛中,与其说是陷入苦战,不如说是被打了个始料未及。当时在场边观战的杉浦,在藤真学长暂时被替下场休息一两分钟的时间内,坐在藤真学长的身边,看见学长用无比专注的眼神追随着场上陵南队的那位10号选手,一年级的仙道彰。杉浦听到藤真学长自言自语了一句:“有点意思。”

  假如藤真学长退部,当年冬天以后,除非新生里再来一个藤真学长这样资质的球员,那么翔阳篮球部这一两年可能再也无缘全国大赛出线了。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一个天才球员的去留会决定整支球队的命运。

  当时杉浦心里的想的就是:相比较之下,藤真学长比教练重要多了。非要做个选择的话,那么整个篮球部都会希望藤真学长留下来,而不是拥有一个新的教练。毕竟平时的训练和比赛,大多数时候在操心的都是三年级的队长佐藤学长和二年级的藤真学长,佐佐木教练是非常清闲的——甚至可以说,他对学长们的意见,多数时候只是提出赞同和补充,从未进行过反对。

  藤真学长和他父亲交涉的结果既然已是如此,那么不论选择去留,这个决策造成的后果,以及由此带来的重大的压力,藤真学长都必须独自承受。杉浦知道藤真学长也没人可以商量,哪怕会跟花形学长透露一二,那也绝不是征询意见或者寻求支持,一定就是下了决定以后的告知。杉浦非常了解藤真学长,他几乎就是那种可以扛下所有责任,让别人只是放心跟随他的人。至于他在必须要承受这种压力的情形,他是如何排解,杉浦也不知道。杉浦有时候会把自己放在同等的境地下,想象假如自己是藤真学长会怎么办。无论想象几次,他的结论都是:自己没办法做决定。他一定会被动地让他人决定,毕竟这样轻松多了不是吗?

  去年的这个时候,藤真学长最后还是决定留部,校董事会于是宣布佐佐木教练自行辞职,因为没有招到合适的教练,所以篮球部教练暂时空缺,部内可以自行解决此事。

  由于三年级所有学长在夏季全国联赛过后一起退役,藤真学长不得不担任了篮球部接下来的学员训练工作,以及比赛场上的兼职教练。

  去年夏天,花形学长等二年级学长们最担心的“藤真学长被迫离部”并没有发生,但是此事却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二年级学长们的训练比任何时候都刻苦——过去两年内并没有什么正式比赛机会的他们,一日之内全都得挑大梁。而且在他们心里有一个共同的认知:藤真不能再受伤了,再受一次伤,藤真肯定不能留在篮球部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去年的冬季选拔赛,这支二年级的队伍,让藤真坐在教练席上度过了预赛,就连晋级了县内联合决赛后,对阵武里队藤真也没有上场,对阵陵南队藤真也只在后半场上场,只有在对阵海南队时,藤真才打满了全场。

  冬季选拔赛仅有一支球队可以出线,去年这支二年级的队伍战胜了拥有天才一年级生仙道的陵南队,大比分战胜了武里队,但是仍旧以3分之差输给了海南队,没能取得冬季选拔赛全国赛的入场券。

  冬季选拔赛没能战胜海南队,可是他们新的阵容对海南队确实构成了威胁。虽是针对球员特点而不得不为之的阵容,藤真作为教练,还是排出了让海南队的高头教练都头疼的战术打法。

  藤真在冬季选拔赛后,鼓励球员们以夏季选拔赛为目标进行训练,三月份开学后,更是把刚升上二年级的伊藤卓作为重点培养的控球后卫,以便使他可以在县内预选赛上能够派上用场。

  而作为球员的藤真,不得不在家长给的退部压力,以及其他三年级生的请求之下,大部分时间无法上场,而是以教练的身份坐在场边,指导比赛。

  今年夏天的县内预选赛,翔阳说到底只打了一场比赛,就被湘北队这支黑马给淘汰了。这对翔阳队来说是个极为重大的打击。当时坐在吉泽顾问身旁,看完全场的杉浦,最大的感受就是,三年级的学长们太在乎了,太害怕了。在被湘北队追平以后的最后一分五十秒,尽管在湘北队两人到三人的高压盯防之下,藤真学长依然组织了很多次有效的进攻机会,可是最后,内线的学长们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进球——中锋花形、前锋高野和永野学长投篮水准全失,而被宫城、木暮、流川三人包夹的藤真学长根本没有投篮机会——尽管他们也防守住了湘北队的进攻,但最终的结局就是没有扳回比分。

  杉浦可以理解当时在赛场上,除了藤真学长,所有人都乱了阵脚的那种绝望感。藤真学长一向擅长的鼓励,似乎并没有被学长们听进去——尤其是花形学长,在最后面对的防守中锋只是湘北队替补中锋时,所有的投射竟然都失去了准头,这简直令人太意外了。

  伊藤卓后来告诉杉浦,花形学长表面看起来总是很冷静,但是他心里其实想得很多,因为对藤真学长非常的认同,他也许总是害怕拖藤真学长的后腿,而这种心理压力导致了在比分被他眼中的“弱队”湘北反超时他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完全涣散的打法。

  尽管三年级学长们在此后决定全部留部,打算在冬季高校选拔赛上一雪前耻,伊藤卓还是忍不住问了杉浦那个问题——本来夏季结束,藤真学长就该退部了,如果此时他还要继续留部,父母那边难道不会阻止他吗?

  伊藤是在今年上半年和杉浦聊天时得知藤真学长去年受伤前后的事件,所以他才会特别担心——董事长怎么会允许藤真学长三年级下半年还继续打篮球呢?

  “因为藤真学长答应了学业绝对不会退步,也绝对不会再受伤。”杉浦说,“其实冬季选拔赛藤真学长作为运动员可能就不上场了,但是还是会在篮球部盯着大家训练。”

  “是这个意思吗?”伊藤低声说,“我还以为藤真学长打算在冬季预选赛上场比赛呢。”

  “藤真学长……”杉浦犹豫了一下,说,“比起个人理想的实现,对现在的他来说,更重要的是对翔阳球队的责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