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
家人渐渐都睡下了,可这一日的欢喜,却还未褪去。
寒钰黎颤抖的心,还未安稳下来,一个人在庭院之中散心。
幸好,晏韶澜没让父母知道自己同他有染。
幸好,父母平安健康。
幸好,阿姊和翌陌都安然无恙。
寒钰黎手都在抖,其实一开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的家人。
他想过一个人消失于江湖,可却又没脸逃避。
心被两个念头来回撕扯,煎熬极了。
好在,这次晏韶澜没有骗他。
寒钰黎抬头打量晏韶澜给安排的住所。
还是别业呢。
光院子就这般大,这哪像普通老百姓的住所。
晏韶澜啊,你果然没打算放过我。
这房子,这般繁华,所以晏韶澜压根就没打算让寒钰黎在此居住太久。
迟早要再次相见的。
寒钰黎倒也安心,起码……父母没有受太多的苦。
父亲身体落下了顽疾,这些年才刚刚好转。
若只有翌陌,他身体自幼也不大好,从药罐子里泡大的,靠习武强身这下才好了许多。
但若是普通的农户,仅靠躬耕而生,那他们怕是要受太多苦。
想到这,寒钰黎不禁有些感谢晏韶澜,没有将他们赶上绝路。
书房的灯亮着,是父亲。
父亲还没歇下吗。
寒钰黎走向书房,可却在门外再次驻足。
他没脸见父亲。
寒家百年基业,因他而毁于敌手。
父亲守了祁国一辈子,在战场上厮杀了一辈子。
最终,祁国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对不起父亲。
寒钰黎在门口踱步,一次次抬起手,打算敲门,可却一次又一次退缩。
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打算敲响书房门。
可举起的手还没落下,就听里面的人道:“在门口站了那么久,终于打算进来了?”
寒钰黎悬在空着的手被这声音止住。
也是,父亲也是习武之人,早该察觉了的。
寒钰黎深呼吸,努力调整好心态,推开门,这才走了进去。
寒均炽手持卷轴,旁白的蜡烛已燃掉大半,见寒钰黎终于肯进来,这才抬起头。
“过来坐。”
寒均炽将卷轴放好,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
寒钰黎见父亲身边座位的桌前,也有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
看来是父亲知道自己一定会进来,所以在徘徊之时便倒好了茶水。
寒钰黎走过去,在座位上坐下。
“谢父亲。”
寒钰黎端起茶托,将茶凑到嘴边,含住杯壁,仅是细细的抿了一口,便将茶放下。
“这几月,孩儿不得在父母身边尽孝,属实罪过,父亲……身体可好?”
寒均炽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寒钰黎。他将茶放下,“挺好的,有你母亲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身体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倒是你……”
寒钰黎手心渗出一层薄汗。
“庆王可曾为难你?”
寒均炽说这话时,面上毫无表情。话间也听不出情绪。
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可屋内的气氛偏偏是这样的低沉。
寒钰黎心脏漏了一拍,随后刚张开嘴,却听父亲又说。
“为父要你回答是真话,别想着编谎话糊弄我。”
寒钰黎刚要说出口的话有堵回了喉咙,的确,寒钰黎确实打算编一个谎话糊弄过去。
没想到却被父亲猜中了,果然,知子莫若父。
可这真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谢父亲关心,就是被关了几日罢了,并不算得太过为难。”
寒均炽得到寒钰黎的答案,只是点头,没有多说别的,“无事便好。”
寒钰黎坐不住了,袖子下的手,已被指甲刺破,流出了血。
寒钰黎起身走到父亲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
“父亲,是孩儿无用,不能护住家国,害得大祁江山失陷……孩儿,向您请罪!”
寒均炽看着跪在地上的寒钰黎,叹了口气。
不知他是因何而叹。
但是在寒钰黎听来,父亲这是对自己失望了。
寒钰黎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寒均炽却是摆摆手,“起来吧。”
寒钰黎直起身,但还是跪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寒均炽见此,也拗不过他,“此事不完全怨你,庆王都和为父说了。”
寒钰黎不自觉的紧张。
都说了?
说了何事,不会是……
寒均炽平淡道:“两月多前,庆王带我和你母亲去看了看皖城,那时他全交代了。他把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探子等人挨个领到我面前,他也交代了那些军营之中的内鬼,给你们下迷.魂.药这件事。”
寒均炽口渴,端起茶将茶饮掉大半杯,茶盖轻刮杯沿,“这本就是他蓄谋已久,且这半月前,庆王又派车送为父去了皖城,如今百姓的生活,甚比先前。若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话音落,寒均炽将茶一饮而尽,他将茶杯置于桌上,“起来罢,替为父斟茶。”
寒钰黎久久不能平静,父亲说的,是皖城。不是祁国。
也就是说,父亲其实也打心底的,心甘情愿接受这个事实。
那也就是说,父亲同意两国合并。
见寒钰黎愣神,寒均炽食指点点桌子,“跪着很舒服?”
寒钰黎回神,忙道:“谢父亲。”
寒钰黎起身,走到父亲身边为父亲斟好茶。双手托起杯托,躬身递到父亲面前:“父亲您请用茶。”
寒均炽点点头,结果茶却没急着喝。
他将茶放回桌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一样放到桌案上。
“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用药还是自愈你自己选,好好的,却见了血。你父亲我就那么可怕?至于你如此紧张。”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见父亲心情如此轻松,寒钰黎长舒一口气。
“没,未曾有过这般想法。”
寒均炽笑笑,“奔波七日,你当也乏了,早些歇了吧。”
“是,父亲您身体不怡劳累,您也早些睡下吧。”
寒均炽应下。
寒钰黎施揖,“孩儿告退。”
寒钰黎离开了书房,寒均炽将藏起来的卷宗从桌子下面掏出。
刚刚寒钰黎站在门外,寒均炽紧赶慢赶才灵机一动将卷宗扔到了桌子下面。
桌子有桌布,几乎垂到地上,刚好可以遮住。
寒均炽拍拍上面的土。
卷宗是一月前,晏韶澜派人给寒均炽的。
两个半月前。
寒钰黎在地牢受刑。
晏韶澜离开皇城,带寒钰黎父母前往皖城。
寒均炽带着斗笠,看着身边的过往来人,是祁国百姓的面孔。
这城中,不过短短半月,竟然发展的如此繁华。
真是意想不到。
本以为,这里会成为万人坑,却不曾想庆王竟叫皇上下旨,将皖城并为槐南第二经济发展中心。
寒均炽不解,“王爷为何带我们夫妻二人来皖城?”
晏韶澜与他并肩而行,“这城中百姓,生活似比先前更加幸福美好。令尊如何觉得?”
寒均炽埋在斗笠下的脸,埋藏不住的敌意外漏出来,“王爷此话何意,恕在下愚钝,不解王爷玉言。”
晏韶澜听的出寒均炽话中的意思,“您不必多想,我带您二老来,只是想让二老看看如今的皖城,让您二位放心这里的百姓。”
“我”?竟然不是“本王”。
寒均炽怕人群将自己和冯悯岚冲散,于是牵住冯悯岚的手,将她与自己拉近些。
“王爷严重了,我们不过亡国之罪臣,怎能让王爷屈尊,况且,王爷让我们放心百姓的生活又为何意?还请直说。”
晏韶澜余光瞥见了寒均炽与冯悯岚两手相欠的恩爱细节,目光中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和嘲讽。
他想起自己母亲了。
面对寒均炽所言,晏韶澜驻足回答:“您不必对我如此敌意,我所作这些不为了任何人,只为寒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又太过突然。
身边突然窜出二十余训练有素的刺客。
人群受到惊吓,一哄而散。
晏韶澜的亲兵寡不敌众,瞬间败下阵来,最后刺客只剩七人,晏韶澜这次带的人本就不多,现在只剩三人。
晏韶澜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抵挡攻击,可很明显,这些人目标明确,是冲着寒均炽和冯悯岚两人来的。
寒均炽一时招架不住。
刀刃割破空气而迅疾飞来的声音!
是刺客飞来一支匕首,直向寒均炽心脏。
身边的人配合有序,故意给晏韶澜使绊子,让他的铁刃无法护着寒家父母。
他们觉得,堂堂王爷,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俩人看的比自己命重,所以晏韶澜根本救不了他们。
寒均炽这次,必死。
千钧一发之际,晏韶澜侧身,用身体为寒均炽当下了这致命一击。
“呃——”
刀刺破衣服,插进了晏韶澜的身体。
大截刀刃没入身体,刀尖离心脏只有不到半寸。
晏韶澜直直的跪了下去。
“刀上有毒!”
这句话是谁说的晏韶澜已经听不大清了,他眼皮越来越沉,最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是在客栈之中。
是沈鸢将半死不活的他拖过来的。
晏韶澜醒来后,眼睛打量四周,感觉身上凉凉的。
等等!
晏韶澜猛的清醒过来。
身上的衣服呢?!
而且……
晏韶澜目光下移,是冯悯岚在为自己处理伤口。
晏韶澜一激灵刚要坐起身可却被一道声音呵斥住。
是寒均炽:“别乱动!伤口会崩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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