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羽绛:“……”

  她挺了挺胸膛:“我好好的, 没生病!”

  等到余织宛扑哧一声笑出来,裴羽绛才意识到对方是在跟她开玩笑,但自从意识到自己对余织宛的异样感觉后,就连放在以前那些比较正常的互动她都觉得有点奇怪, 下意识地会避开。

  同时, 裴羽绛也敏锐地察觉到余织宛对自己的称呼变成了“小裴总”, 而不是“鱼酱”,可明明两人之间独特的称呼还是余织宛提出来的。

  机场人多不好说话,两人熟门熟路地上了车以后, 余织宛坐在副驾驶上, 直奔主题地问她:

  “你和项城长谈的怎么样了?”

  以往余织宛见到她都是先谈的生活再谈的工作, 除非是很紧急的情况,否则顺序一般不会颠倒。

  除了称呼的改变,这点顺序细节上的变化也好像是要佐证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幻, 让裴羽绛不由生出了点小小的挫败感。

  不过她调整情绪快, 尤其是在这种大事方面,并不会因为自己小我的儿女情长而耽搁,裴羽绛飞快找到思路, 用尽量精简凝练的语言给余织宛描述了当天两人的会面。

  哪怕是现在,回忆起项城长当时的神态, 疑虑还是横亘在裴羽绛心头挥之不去。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 从当时的场景脱离冷静下来后, 裴羽绛更加笃定,项城长很可能是知道点什么。

  “在我说起水厂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开始不对劲,听说陈夫人和项城长感情很好, 一开始她在KTV里面玩的时候跟那个朋友单独出去会面,我还以为她是出轨, 但……”

  余织宛接上她的话:

  “但如果她很宠她夫人,不管她夫人做了什么事,她都愿意包容呢?”

  项城在前段时间就开始做城建规划,项城长想拆除一处老园区,来征用作为农民工人儿童福利学校,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做规划。

  陈夫人本来是出来和她们一起玩的,当时接到了项城长的电话就匆匆回去了,看她那样子并不像是查岗,陈夫人又随意吃了点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回去。

  那天裴羽绛和她谈事情,项城长一开始说只留出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她,后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项城长要和她夫人去约会。

  这两人结婚时间不算很长,到现在应该也就才两年左右,新婚燕尔喜欢黏在一起你侬我侬,似乎也是年轻情侣之间的情趣。

  换句话说,她们都对彼此正在兴头上,万一陈夫人在此期间做出了什么事情,项城长为爱选择了包容呢?

  裴羽绛没有在第一时间揭发陈夫人,但如果当着项城长的面揭发,或是闹到更大,那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裴羽绛越想越是心惊肉跳。

  春雨过后就是仲春时节,万物复苏化冻,整个翼城也都在柔和的春风春雨里洗涤了几遍,冷空气渐渐往北回归,但晚上的温度仍旧只在十度上下徘徊,在车辆驶出地下室停车场时,裴羽绛有点热,她竟是身上都溢出了汗。

  **

  “义芳姐,那个女人走了,你还要继续跟她说的那样排查吗?我总感觉这样下去会有点危险,翼城那边有些老家伙还是不讲情面的,没事时候笑嘻嘻的,但他们能干到现在,也不是靠心慈手软就能做下来的。”

  裴羽绛走掉的当天,项城长的属下就找了过来,对于她想要帮忙查看翼城那边情况的行为非常不赞成。

  虽然作为项城的城市长,刘义芳的权力和人脉都是在翼城城市长之上,但毕竟两者是平行的关系,光听那女人的一面之词,难道就能把翼城那些老家伙都定罪?

  再者说了,如果他们真的敢干出那样的事,那也应该是由上面查过去,他们要做这个出头鸟,万一上面也有人接应,把他们的官帽子一撸,就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了。

  项城长全名刘义芳,在项城上任干了大概有三年的时间,虽然上任的时间不长,但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对她服服帖帖。

  且不提其他的,光是她这份敢抓贪官、真正想搞好民生的心思,就有不少人愿意为她卖命。刘义芳刚上任的时候去查那些手上有油水的人,甚至把自己的一位亲戚都落下了马,也遭到过刺杀,现在手臂上还有着无法彻底治愈的伤痕。

  她的心腹手下已经跟了她好几年,是从其他地方调过来的,刘义芳也不是第一次当官,做好这个项城就是他们如今最大的使命。得知刘义芳想把手伸到别处去,就连她那位正直的手下都觉得没有必要。

  裴羽绛所说的那些如果都是真的,那牵扯到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而且都不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这种事情交给他们来出头,也亏那女人想得出来了,把他们当枪使是不是?

  属下愤愤:

  “我看她就是为了她那个公司,还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要是她那公司没遭到今天这个危机,指不定躲在什么角落里看戏呢。”

  “好了。”

  刘义芳摆摆手,示意手下没必要再说下去,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手下颇为不满地皱起眉头来,但也知道这位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虽然刘义芳平时对手下温吞不摆架子,但她决定了的事,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刘义芳站在办公室里,目送着手下怒气冲冲地退了下去,眼睛酸涩,胸腔里仿佛还是残存着当时心跳过快的剧痛。

  当时,她在听见裴羽绛清楚地把水厂的事情给说出来时,只觉得自己脑袋嗡的一声变成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渐渐地才让意识回归了大脑。

  还好,好在水厂这个时候的异变还没有走到最后关头,现在去阻止或许还能来得及,并不像是那个梦里一样,甚至已经入侵感染了那座福利院,把那座福利院里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也都感染了。

  而且那个病毒在一开始是有潜伏期的,当他们回到家里又把病毒传播给家人,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整座项城都陷入了病毒的攻陷下,变成了一座不折不扣的人间炼狱,不复现在的繁华。

  刘义芳前段时间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

  她梦见项城的经济开发工业园区里一座普普通通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水厂,变成了一场灾难的来源。有人在里边研究生化武器,企图用人工制造出丧尸来,用这种全新的不怕死也不怕痛的“半生命体”来作为武器,满足一己私欲。

  那座水厂根本不起眼,她平时关注其他地方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注意到那座水厂,结果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小的疏漏,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项城想要开店(包括工厂)都是需要注册商标的,店铺厂子转让也不例外,按理说,那座水厂想要转让做其他的业务是需要通过审批的。

  可她并没有审批到这个文件,也没有人跟自己上报。项城长每天要忙的事太多了,并没有注意工业园区那边一座小水厂的归属。

  后来透过无人机直拍,福利院里面的人已经被变成一具具行尸走肉,僵硬移动着发出刺耳的嚎叫的画面被映射在屏幕上,她慌张地想要再做准备,已经迟了。

  园区那边没有士兵,想要增援也得需要时间,足够丧尸把整个经济开发区血洗一整个来回。很多工人都被迫拿起武器来去驱赶丧尸,这种东西不怕痛也不怕打,只有攻击致命的要害才能把它们解决,然而人类只要被咬上一口就也会被同化,只是迟一点和晚一点的事罢了。

  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事态变得没法控制,刘义芳眼都红了。

  后来随着项城的整个沦陷,她也知道外面的情况同样惨烈,这些实验隐藏在地下,一朝爆发出来,也只需要一个媒介而已。

  正是在那个时候,接连在前线战斗的刘义芳终于找到机会回到家里,灯都已经关了,为了省电,能够更多的让电于民,她不允许家里用太多的电,甚至连洗澡都是限制的。

  现在整个发电厂都是在丧尸的围攻下倒了大半,剩下的人带着一些必要用具在用生命为老百姓提供水电,但即便如此,民生也已经岌岌可危。她回家的那天晚上漾漾哭着和她道歉,哽咽着说自己不应该放水厂的那些人进来。

  刘义芳如遭雷击,连忙问她什么水厂,陈淑漾这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的事跟她说了。

  漾漾母家家境很不错,但后来随着一些事情,家里走了下坡路。漾漾喜欢奢侈品,她就尽量把自己的工资存起来,让老婆想花就能花,但她没想到陈淑漾私下里居然背着自己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甚至连土地买卖这种事情她都敢做。

  陈淑漾没敢做的就是买卖官位,她感觉这个会影响到自己的官路。

  “但只是外面的一座水厂而已,我感觉对你不重要,对项城也不重要,我就把它给卖出去了,那个人给了我好多钱,就是让人在那边做生意,需要用的……”

  陈淑漾抽噎着扑到她怀里,满脸惶恐:

  “我不知道他们会做这种事,我后来才知道他们做这种事的,就是在病毒爆发的时候,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刘义芳头一次克制不住地对准陈淑漾的脸,猛地扇了一耳光!

  她到底是Alpha,力气爆发起来比寻常女人要大不少,这一巴掌扇得陈淑漾脸红肿起来,她半是羞愧半是委屈地盯着自己看,两人结婚那么久,刘义芳平时都不会对她大声说话的。

  刘义芳意识到了自己到底是太过于宠溺妻子了,才至于她会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来,但事已至此已经没办法,她到底也是舍不得自己宠爱的妻子就留在这里被丧尸撕成碎片,或者是被发现之后遭到群众的围攻。

  借着职权之便,她把人给送了出去,自己却与丧尸血战到底,甚至刘义芳的母亲都愿意陪着她,留下来照顾那些灾民。

  在那个无比真实的梦里,刘义芳是死于叛变的。

  一觉醒来,漾漾在她身边睡得香甜,脸上还挂着淡淡笑意。

  一开始刘义芳只觉得这是一场噩梦,就是噩梦比较真实,让她几天都心情不太好。

  醒来之后她比较忙,过几天才想起来问漾漾那件水厂的事,但漾漾支支吾吾没有告诉她,那个时候刘义芳就有了猜测。然后裴羽绛又过来找了她,直到裴羽绛把与自己梦中相差无几的景象给描绘出来时,她才感觉到这原来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梦。

  不管到底是她拥有了预知能力还是别的什么,刘义芳已经能够断定这些事都是将来会发生的事,而她的妻子现在很可能已经把水厂卖给了那些人,她不能打草惊蛇轻举妄动,但心中也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

  漾漾又给她打电话了,平时她很喜欢这样黏着自己,会给她很大的安全感。

  陈淑漾长得不算很漂亮,但两人是以前的同学,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情投意合,一起度过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彼此都对对方十分信任,可刘义芳现在看见陈淑漾的来电,心里并没有任何柔情。

  刘义芳啪的一下把电话给挂了。

  **

  “所以说,如果项城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却要把她夫人包庇到底,这个人也就不能信任了。”

  余织宛坐在副驾驶上,把窗户开了透气,冷风丝丝钻入车内,吹得两人脑子格外清醒。

  想到这种可能,裴羽绛之前的好心情全部都化为了乌有。

  本来她以为找到了项城长就相当于是找到了第三个极其可靠的盟友,可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管前世她是出自什么原因才会选择留下来与那些丧尸同归于尽,光从她包庇自己夫人这一点,裴羽绛就没法把后背完全交给她。

  “恋爱脑真可怕。”

  裴羽绛摇了摇头总结。

  虽然她最近察觉出了自己对余织宛有点朦朦胧胧的好感,但绝对不至于恋爱脑到这种程度,会不顾一切地为对方隐瞒做错的事,甚至是为了她辜负一城的百姓。

  最后刘义芳又做出了选择把自己留在这里有什么用,错事都已经酿成了再去替她的夫人承担后果吗?

  车头在沉默中转过弯去,行驶在项城敞亮的大道上,霓虹灯绚烂的光芒一路追随着车尾灯流淌,从高速桥上经过,能看见项城街道在晚上依旧繁华的景象。

  这话说完后,两人又沉默了一会,裴羽绛感觉这几天余织宛对她的态度很明显不太对劲,思来想去,自己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就不由觉得很委屈。

  车又过了一个红绿灯,离家越来越近了,裴羽绛吸着从窗口灌入的冷风,终究是忍不住抬眼向她望去,眼底藏着自己也没察觉到的委屈,嘴角也撇了下来。

  “余织宛,”她左思右想才开了口,趁着这一口气,鼓足勇气把话问明白,“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说到这里裴羽绛声音小下去,“生气你发热期的时候在我家,我喊你‘老婆’了?”

  “还是气我抱你去洗澡了?气我让你坐在我腿上抱着你?”

  “但,但老婆是你先叫的,抱也是你主动抱,不能因为你是Omega就觉得是我占你便宜嘛,我又不是Alpha,不能标记你,碰到你腺体是因为当时你情况不太好必须得那样做,后来我就松开了绝对没有缠着你,更没有主动要摸你腺体看你腺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枝丸姐姐,理理我嘛~”

  最后一句裴羽绛尾音上挑,在Omega面前撒娇一遍、两遍、三遍也就熟能生巧了。她之前还不太确定余织宛到底吃不吃这一套,据说许多Omega自己喜欢撒娇,但不喜欢别人对自己撒娇。

  但当看见余织宛的唇角微微上翘,并不同于之前的平和弧度时,裴羽绛像是卖萌得逞了的阿拉斯加犬,立马兴奋起来。

  余织宛轻咳一声,面露无奈:

  “你刚刚也没留机会让我说话啊。”

  不等裴羽绛回答,余织宛又说:

  “刚刚你说的那些,其实我都不记得了。”

  裴羽绛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余织宛连忙把自己这边的车窗按下。驾驶座上,女人把全车的车窗关好,但脸颊和耳根都有点烫。

  她很快就岔开了话题。

  快到家的时候余织宛主动提出说有点饿了,两人在小吃街附近找到了一个车位停下。

  这个时间点因为是在小区附近,所以夜市摆摊的也很多,但小摊上很多东西都不够干净,两人还是去的经常去的那家粉丝馆。

  白天是那对夫妻在干,晚上就是两人的闺女了,那姑娘和她们差不多大,也认得这俩人,上来就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粉。

  裴羽绛肚子正饿,闻到牛肉粉扑鼻而来的香气,顿时觉得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年轻的女人朝她们一笑:

  “来来来都别急,你俩是出去玩刚回来呢?还没吃饭吧,这两碗牛肉粉就不算钱了,那边有饮料也自己拿,帮我们品鉴一下好不好吃就行。”

  牛肉粉用的是高汤熬煮,还磨了一些牛骨,加上奶粉搅进去,味道浓郁。裴羽绛上来就先吸了一口汤,特别香,幸福到双眼都微微眯了起来。

  她当初找这个地方可算是找对了,不仅住的舒服,这街边小吃的店主也都人很好。

  吃完牛肉粉,裴羽绛也不好意思不付钱,再加上之后再回项城的话可能会很长时间不来吃饭,就在用过的碗下塞了一张一百元的钞票。

  做完小动作,裴羽绛佯装喝汤,等旁边的余织宛吃完。余织宛吃饭速度比她慢,喜欢细嚼慢咽,裴羽绛也从来不催她,也不会在旁边盯着手机看。

  见余织宛吃得差不多了,她像往常一样去拿抽纸巾递到对方手里,谁知唇角的汤汁就在这一瞬流了下来。

  裴羽绛下意识地将纸巾抵在她的唇角不轻不重地一按,纸巾吸了汤汁的部分迅速被染色,剩下的被裴羽绛折叠好,再次轻柔地帮她擦擦唇瓣后揉成一团,化作条抛物线丢进垃圾桶。

  粉面馆现在没什么人,裴羽绛刚刚太专注没注意,那老板闺女正单手撑着桌看她们,笑得促狭又善意。

  她眼神饱含羡慕,边拾掇桌子边打趣道:

  “你们是不是结婚后搬来这里的啊,之前都没见过你俩,你俩感情真好哈。”

  “我们……”

  “我们没有结婚,她是我上司,我是她下属,只是住在隔壁。”

  这回率先解释的是余织宛,裴羽绛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就沉默地盯着她看了片刻。

  老板闺女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八卦似的,“啊”了声,嘴巴张开半天没合拢,直到目送着两人走出粉面馆的店铺,发觉到裴羽绛塞在那只碗底下的钱,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

  裴羽绛把车停在这里,两人一起散步回家,走到小区门口,周围明显就寂静了许多,甚至能听见余织宛的轮椅在地上滚动的“咯吱”声响。

  一路上都有些沉默,裴羽绛有点不得劲。

  她的确不止一次亲口解释过她与余织宛的关系,但当那份超乎友情的模糊界限被彻底打回原形时,心脏就好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纤细丝线来回拉扯,磨出清浅细微,却又不得不注意到的疼痛来。

  到了临别路段,余织宛已经对这里很熟悉了,裴羽绛就没带她继续走,而是头一次闷不吭声地打算离开回自家。

  “鱼酱。”

  但她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喊了她,裴羽绛下意识第一时间转过身去,路灯与月色光线齐齐照耀下,Omega的面庞像是成熟饱满的白桃,清晰可见细腻的雪肤与细小软密的绒毛。那双杏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

  “爱情的确在有些时候会使人盲目,冲昏头脑,但你放心,我不会的。”

  裴羽绛不知道怎么回她。

  她心里酸酸胀胀,浮沉的情绪在看见余织宛转身的瞬间达到顶峰,堆积的纠结不解也被扫到脑后,在那一刻几乎是用喊的,她从来没有那么大声地对余织宛说话:

  “那我追你,也不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