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牧植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发软地颤抖着，他踉跄地跑到床前，将贺郁川推开，哀求道：“你出去！你可不可以出去！你在这里他喊不出疼……”
“我求求你出去……”
贺郁川毫无防备地被推了一下，悲痛将他压得透不过气，双目猩红地看了看许牧植，显得十分凶狠。
骆子潼见状赶忙上前开解：“我们先出去等等，让医生先治，你留在这里也不能做什么……等下再进来好不好……”
贺郁川的目光重新放在黎昭身上，他开始出现抽搐的症状，涌出来的鼻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白色衣服。
贺郁川的心底像被什么狠狠剜了一下又一下，剧痛也急速地蔓延了全身。
他最后是被骆子潼强行半推着出去的。
贺郁川刚离开视线，黎昭的苦痛便从哭声中体现出来了。
他跟许牧植说“好疼好疼”……
“阿牧，不治了……好不好……”
苍白无力的言语清晰地传进贺郁川的耳朵，他冲动地想要再次靠近，被骆子潼及时拦了下来：“你又闯进去黎昭只会把痛苦都憋着，这样对他更不好……”
贺郁川失重地靠在墙壁上，用一直发抖的手捂住了眼睛，眼泪穿过指缝无声地渗出。
他要怎么办……
才可以弥补这滔天大错。
许牧植一直在鼓励黎昭：“你不能放弃，小黎，不能放弃自己……”
他越说越发虚，这样生不如死的煎熬，这样的劝说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可这样好的人，怎么可以在这个世上从此消失呢……
许牧植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医生加大药剂再次给黎昭打了止血针，许久，鼻血终于止住了，身上的伤处也不流血了，医生道：“他的情况勉强稳定了，现在就送去医院。”
救护车已经在外面等候多时，可是因为这边空间狭窄，担架不方便进来，需要让贺郁川将黎昭抱下去。
医生在旁边提醒：“轻一点，抱住脖子这里，轻一点……”
整个过程贺郁川几乎是连气都不敢喘一口。
因为打了过量止血针，加上服用了药物，黎昭此刻进入了昏睡状态。
可是他紧蹙的眉头可以见得，他在睡梦中也并不安稳。
耗费了不少时间，终于将黎昭抱上了救护车。
许牧植争着一起当陪护，和贺郁川一起守在黎昭的身边。
一路无言，要不是知道贺郁川对黎昭来说意味着什么，许牧植根本不想这个人再出现在黎昭的面前。
黎昭的伤势和病情会恶化成今时今日这种惨状，贺郁川脱不了干系。
许牧植一句话都不想跟这个人说。
而贺郁川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黎昭身上，一路上绷紧着神经，黎昭只是稍稍皱一皱眉头，都能在他心里惊天动地。
好不容易熬到了医院，被告知黎昭的身体情况暂时没办法安排手术，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许牧植从医生的表情里可以看出他们说这话时的牵强，其实是他自己想要自欺欺人，黎昭是什么情况他比谁都还要清楚。
可他不愿意往那个方向去想。
住院一天后，黎昭暂时不吐血了，身上的伤口也全都用了最好的药物，勉强比之前有了改善。
静下心来后，许牧植忍不住冷嘲热讽：“贺先生用这么贵的药，是需要我和黎昭付出什么同等的代价么？我先声明，有什么事冲我来，别打黎昭的主意！”
贺郁川没有因他的话而产生半点怒意，心脏反而狠狠地疼了一下，他对黎昭的好，曾几何时让人认为需要用等量的条件作为交换了。
他爱黎昭，是真心想他好的。
可是这句话毫无说服力，明明自己是伤害他最深的那个人。
贺郁川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他没有勇气问许牧植关于黎昭更详细的情况。
他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骆子潼和宋敬闻两人去买了些吃的回来，贺郁川一点食欲都没有，反而是许牧植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然后若无其事地开始进食。
面对骆子潼微微震惊的表情，许牧植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这种穷苦人家，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好好吃饭怎么可以有精力照顾黎昭……”
说着说着，他突然夹起一块红烧肉盯着看了好几秒，努力掩下眼底的酸涩，假装随意道：“我们小黎，最喜欢吃红烧肉了……”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底的泪意赶走，接着道：“可是前阵子肉价上涨得好快，我又没什么本事能让他吃一顿好的……”
骆子潼悄悄观察了一下贺郁川的表情，他的目光深邃而阴郁，仿佛深陷于无尽的悲痛之中。
果然还是爱的，骆子潼心里想着。
许牧植大口大口扒着盒饭，实际上味同嚼蜡，他却表现出狼吞虎咽的样子，边吃边说：“医生说这次车祸虽然不轻，但也不至于十分严重，都是因为小黎的身体太差，那部汽车把他整个人撞飞了起来……”
许牧植的眼泪已经掉进了米饭里，他没有分神去擦拭，勉力挤出一点笑意：“你说这种夸张的场面，是不是在电视上才能看到……”
他笑着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句句剜着贺郁川的心脏。
“你们想不想见识一下，贺先生，您平时应该很少看电视吧，您可以去看看监控……”
旁人都听得出，许牧植话里有话，好像报复性似的要把所有残酷的事实都描述给贺郁川知道。
“对了，等小黎好起来之后，麻烦贺先生再施舍我们一套床单和被子吧……小黎出租屋那套已经全部染了血，洗不掉了，呵，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凶案现场……”
骆子潼身外局外人，喉咙也难受得发苦，轻声阻止：“许先生……不要再说了，你慢点吃，不够还有……”
许牧植轻笑道：“你们连听的勇气都没有，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是谁真真正正在经历这种悲剧一天又一天！是谁！”
问得所有人哑口无言。
很快，许牧植把一整盒饭连肉菜都全部吃完了，还喝了一大瓶水。
医生也正好走过来了，开口道：“可以允许一位家属先进去探视。”
话音刚落，贺郁川和许牧植同时准备往里面走。
许牧植毫不客气地将他拦下，狠狠道：“医生说的是家属，您是黎昭的什么人？！”
说完还瞪了贺郁川一眼，在他晃神的时候比他更快一步进入了病房。
黎昭这会儿已经醒来了，虚弱地睡在病床上。
看到许牧植过来了，咧开嘴微笑着。
他这会儿已经忘记是谁把自己抱到救护车上、送来医院的，他以为只有许牧植陪他。
“阿牧……”
黎昭吃力地喊了许牧植一声。
“我感觉、好多了……你回去休息吧……”
许牧植坐在他的床边，床头摆了一盆水果，但黎昭暂时不可以进食，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体力。
“我不累，我要在这里陪着你。”
许牧植在他身边给他讲了一些有趣的事为他解闷，黎昭看似认真地听着，其实注意力集中得十分困难。
突然间，他打断了许牧植的说话，艰涩道：“阿牧，前几天饭店老板给了我一点工资，是现金来的，你到我枕头底下找找，拿去买东西……”
许牧植和黎昭一直不分你我。
“嗯，好，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
黎昭继续说道：“我买了几双新袜子，没穿过的，你到时候也去衣柜找来穿……”
许牧植这会儿还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仍旧顺着他的话点头。
直到黎昭说出了这句话：“床底下的日记本……你帮我烧了吧……”
交代完这句之后，黎昭像是没有办法面对似的，沉重地闭上了眼睛。
许牧植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忍下泪意语气不善地指责他：“你胡说什么？！你把那日记本看得比你的命还重要！我不许你胡思乱想！！”
他的情绪过于激动，把医生都引来了：“麻烦家属不要大吵大闹影响病人……”
许牧植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办法恢复平静，快步地离开了病房。
贺郁川立即走了进去。
黎昭的记忆有些紊乱，这会儿看到贺郁川后，并没有完完全全将他忘记，可是脑海中捕捉到的信息并不齐全。
而心脏的记忆是最诚实的，看到这个人时，那里还是隐隐作痛。
“黎昭……”
当贺郁川悲伤地喊出他的名字时，黎昭的眼泪又绷不住了。
却又害怕被贺郁川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极力地忍着，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毕恭毕敬地对他打招呼：“贺先生……您来啦……”
贺郁川的脸色微微一僵，心脏处又泛起一阵尖锐的痛感，黎昭只是和他打了一声招呼，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黎昭勉力地抬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又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贺郁川始终没有继续说话，黎昭为了缓解僵硬的气氛努力地在找寻话题，他看了看窗外，道：“天黑了路不好走……您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慢些开车……”
贺郁川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血色也退得一干二净。
他回头看了看窗外亮到刺眼的天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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