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这个小三爷明明超强却过分谨慎[瓶邪]>第170章 【番外】黑瞎子篇:《奉天旧恨》贰拾肆

  我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只敞开的皮箱,六条铜片组成横竖有秩的格子,每个格子中央底部竖立一个中心凹陷的小木台,用以支撑铃铛内部的撞击金属球。设计者通过这种方法固定铃铛,使其悬空且不发声。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样式的青铜铃铛,婴孩拳头大小,六角,双身人面蛇的花纹,下垂的花瓣角刻着极为抽象的几何线条,很像鸟类翅膀。

  张海杏把一枚歪倒的铃铛扶正,扣上皮箱盖,“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没必要继续隐瞒。”

  她把皮箱挪到被子底下,盘腿面对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本正经,没有一丁点愧疚感,好似几分钟前用秘法欺负我的人不是她。我对她这种态度略微反感,但现在的条件下,我只能顺着她的话。

  我认命叹道,“你说吧。”

  张海杏道,“让你来哨所,是为了避开多余的人。在村子里实验难免影响到别人,我可不想到时候被当成神婆。”

  虽然我大致知道任务,但还是要问仔细,免得出问题了叫天不应,“有生命危险吗?”

  张海杏扑哧一笑,“你还怕这?放心,你看清了是梦,铃铛的作用已经消减大半了,你只需要把每次见到的幻觉按照恐怖等级进行排序,尽量详细地用文字记录下来。当然,你也可以给我口述。”

  怕我反悔,张海杏补充道,“我会随时注意你的状态,如有异样,会第一时间叫醒你。”

  我叹道,“只要别把我弄死了。”

  张海杏松了口气,舒展了下四肢,低头看着地上的布鞋,“我们出国的时候张家体系近乎崩溃,教我的师傅不知道流落到哪去了,也许已经死了。青铜铃铛的操控术我学得一知半解,只能自行摸索。”

  我问,“没有记录相关方法的书籍吗?张海楼教我刀法的时候都有教材。”

  张海杏叹道,“也许是有,不过也没时间去全国各地找人找书,张家人擅伪装,隐名埋名的不在少数。况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笑了下,“看来张海客这几年过得不怎么幸福,天天生活在你的铃铛控制之下。”

  张海杏撇嘴道,“一开始我哥没察觉出来,每天还能有点效果,他怕做噩梦,半夜吓醒跑来找我哭诉。后来他找到了铃铛,把我骂了一通,说我忘恩负义,罔顾亲情。我还是太弱小了,不然怎么也不该让他发现。”

  我看了看棉被没盖住露出的皮箱一角,“你就是这么藏的?”

  张海杏尴尬地把箱子往里推了推,“藏东西的事向来我哥负责,我不擅长很正常。”

  她这么一说,我对他俩的海外生活起了点兴趣,毕竟都是出过国的人,共同语言多一点,也不至于每天干坐着,一个睡另一个醒,日子再苦,也不该这么没劲。

  我斟酌一番,问道,“你们去的哪个国家?”

  张海杏道,“德国。很久以前张家在德国留有驻地,所有没有目的的张家人去国外的第一站就是德国。按照惯例,我们应该在那按需取资金,并分配行动。但本家已经分解,没有主事人,海外分支一直很抗拒本家的作风,对国内残余张家的态度不怎么好。我跟我哥选择离开,去了英国,在伦敦一直住到国内发来密信。”

  我道,“你们出国的人数很多吗?”

  张海杏摇头道,“不算很多,海字辈的本该在放野后离开这里,我们因为一些事延后时间,分了几个批次,我们是最后一批。”

  海字辈,张海楼、张海临和张海洋同为一辈,怎么做事差距这么大,而且张海楼对其他张家人颇有微词,还讽刺他们讲文明不说脏话,看来理念有矛盾。

  我问,“张海楼怎么回事?”

  张海杏嫌弃道,“他是个疯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笑道,“人不是生来就是疯子的。”

  张海杏道,“你这句话站在人性本善的论点,我对此保持怀疑。况且,他精神不正常已成现实,解释理由也没有用,你还是多多考虑以后怎么跟他相处吧。”

  我摇头道,“万一见不到了。”

  张海杏扑哧一笑,“之前咋没看出来你这人这么悲观。”

  我道,“Vox clamantis in deserto,身处绝望仍能发笑的人才是伟大的。”

  张海杏道,“拉丁语?你会的还真不少。”

  我道,“十几岁那会就图着出国,满脑子洋文,所以对中华文明知之甚少。”

  张海杏笑了笑,“还是个进步青年。很可惜,你以后摆脱不了这条路,为你的安全考虑,同时作为试验报酬,我可以分享一些张家内部资料记载的信息,若日后这些知识救你一命,可别忘了给我道个谢。”

  我拱手作了三个揖,“多谢张大仙再造之恩。”

  张海杏翻出手表看了看,建议我们先巡逻,等排除周围危险再上课。我乖乖扛上枪跟在她身后,重复早晨走过的路。

  一圈下来,红日西沉,橙橙的圆球往地平线下坠,拖出一片烧得缓慢的长尾巴,扫过整个天空。

  我目睹整个过程,难免被这场惊心动魄的变化震撼,一时慢了几步,落在张海杏身后。她的背挺得很直,像一根永远折不断的铁筷子,生生插进地里,好似铁犁滚过田野,翻出清新的泥味儿。

  她没有察觉,脚步不停。我干脆止步,转头面对落日,痴痴望着不断滑落的太阳,像坐滑梯。

  远远的,张海杏叫了我一声,听得不大真切,像在催促我加快脚步。我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扭头继续看落日。

  张海杏拢着手大声道,“傻子!天天都有的玩意儿,别稀罕。”

  我不自觉地摇头叹息,暗想:她已经失去了感受美的能力,张家刻意培养有功。

  可能因为好奇我到底在看什么,张海杏最终停下步子,顺着我的视线方向望去。隔得远,看不清表情,但显然她放弃了所谓的赶时间,决定像我一样,趁着这点空闲偷一偷放松来耍。

  一览无遗的平原任由红光漫射,光线麻痹大脑,让人误把昏当晨。二者往往很难分辨,一个代表新生,一个代表死亡,却有着同样精彩的色彩。

  等我走近,张海杏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漠视了所有震撼人心的东西?”

  我只能点头称是。

  张海杏笑道,“我们有选择。在接触这些自然或者非自然艺术之前,张家的课程已经把所有结构以及感受上的原理分析得一清二楚,比如此时,我知道这个画面里哪些元素的组合造出你内心的震撼。”

  我惊诧道,“张家人真的在培养全能型人才?”

  张海杏弯腰揪了根干枯的野草,手指灵活地勾住草茎缠来缠去,几秒钟的功夫,一只小蚂蚱在她手心蹦来蹦去,“我们试图利用生命的长度,延伸生命的宽度。”

  她把蚂蚱塞到我手里,“不过,这只是妄想。”

  我不明所以,关于艺术的分析理论体系,欧洲的人文艺术家们早就钻出各种观点,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所以未曾接触。

  张海杏道,“刚才说的那个理由听起来略微虚假,我猜测真正的动机是为了防范艺术对现实的蒙蔽。”

  我追问这怎么说。

  张海杏指着落日道,“比如,我把这幅画面转移到油画上,标注为奉天中华民国二十年。交给不知情的人欣赏,他只会觉得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的这里,是一派自然平和的田园牧歌。”

  她指向离我们只有几米远的哨所,“很明显,作画人漏掉关键信息,现实被裁剪了。”

  我道,“所以,你们需要掌握这一套艺术话语体系,以此分辨哪些是刻意为之,哪些才是真实的记录?”

  张海杏叹道,“是的。几乎所有的随葬品都伴随意识形态和墓主的自我意淫,历史也是如此,可以这么讲,这个世界压根就没有真实的记录。”

  哨所的木门就在手边,张海杏靠着土墙,抱手望着陷入地平线一半的太阳,光芒模糊,一层层分明的夜色逐渐盖来。我们在门边站到天黑,站到视野暗淡。

  张海杏道,“走,看看今晚你做什么梦。”

  我无奈道,“梦里别再死人就好了。”

  张海杏笑道,“按照我现在的水平不能保证,但据说,如果练成了,铃铛甚至能干扰你的思维,把不属于你的故事穿插进原本的记忆,让你分不清孰真孰假。”

  我捏了捏那只草蚂蚱的腿,很干很脆,轻轻一搓就碾成粉末,“你可别乱篡改我的记忆,这种事还是有点恶心人的。”

  张海杏笑道,“放心,我还没那个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