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兄如何看?”海景琛笑着发问。
唐堂镜被刚刚的对话逗笑,说“我也觉得平安符要紧。”
“谁问你这个了,我是问这萧家二人,你怎么看。”海景琛收拾着小桌,说“看萧姑娘还拎了菜色,怕不是想留下一起吃个饭,咱却没留人家。”
“那完了,若这是新皇,定不待见两位大人。”杨立信说。
“新皇若是如此小气,那也确无需待见了。”唐堂镜接话。
“怎越来越没个正行,我记得唐兄少年时都比现在老成。”海景琛说。
“毛翎总说我太古板。”唐堂镜说“他说看我这样他很闷。”
“那毛翎说的对,我也觉得海次辅现下更有生气。”杨立信说。
海景琛敲敲桌板,说“说正事儿呢。”
唐堂镜慢悠悠的推着滚轮椅过来,说“新皇被害之案未解,萧家二人嫌疑太大。”
“东宫事变旧事重提,未免来的太是时候,刚刚萧情所言,在家中踌躇许久,也怕生这般的芥蒂。”海景琛道,“司崽被害之事迟早水落石出,按郃都这般的心眼,萧慎应急急入宫先见大长公主才是,且若是萧家二人,安建冒殒命的风险,若将此事呈报主子,自有安建的赏赐。”
唐堂镜微微点头道“现下也不能一叶障目,仅听安建与萧情一面之词。蒯崇闻与公输墨的底子还需得探清。”
“撇开政事,我倒是看那萧公子,似对主子…”杨立信挠挠头,说不上来。
***
临江亭的阁楼没人上去过,现下却好吃好穿的招待一位老者。
崔治重信步上楼,对着聂远案作揖。“聂阁老,今日饭菜可还可口。”
杯盘狼藉,看不出来吃了多少。鱼被胡乱的插起,菜蔬被扣在书案上。
“嘿嘿,不好吃,老夫不爱吃鸡。”聂远案说。
“鸡多美味,怎聂老不喜?”崔治重抬抬袖子,慢条斯理的时候清理。
“鸡有刺,吃了卡喉咙。”聂远案说。
“那以后便不吃鸡了。”崔治重说“聂老想吃什么,尽可以告诉下人。”
“你留着我在这里做什么?”聂远案剔着牙,一点儿文人姿态都没有,这会儿还将牙签插在崔治重的发髻上。
“自然是请聂老出师辅新皇。”崔治重恭敬弯腰作揖道。
“新皇死啦!新皇死啦!你不知道吗?”聂老跳起来蹲在凳上,说“是不是你崔治重要当新皇呀?你若是当新皇,找我这个老头子作甚,你就站在那明镜台,找个铜镜,自己与自己个儿商量,比我这个老骨头有用多了。”
“看看,就说我们聂阁老没病么,这不什么都知道?”崔治重轻声好语,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然被收拾干净,崔治重拿起笤帚,又开始扫地,说“哪能是我去当皇帝呀,是原来东宫未被灭门,留下个娃娃,那也不能上来就当皇帝,可不是求着我来寻名师。”
不等聂远案开口又说“聂老国之重辅,学不学嘛也是其次,好赖先让聂阁老把这朝堂上的闲言碎语拾掇拾掇,就跟我这笤帚似的,你看,”崔治重将垃圾往外扫去,说“没用的就扫上一扫,扔上一扔。”
“烦死了,你扫个地还那么多废话。你爱扫不扫。”聂阁老也不理他,转身就上榻去睡觉。
“怎又耍脾气,他爹这不是陆天承教的么,要是陆天承还在,我怎么稀得来找你。”崔治重自讨无趣,扫完地就出去了。
***
向执安寻了几日陨铁矿也没什么收获,棉州的消息太闭塞,这般的人才应该在工部会有记录,向执安去信郃都,将与朱施润的谈话跟需要寻找的匠人发信给景琛。
今日向执安想种菜,回头等景琛跟聂老还有赵啟骛回来了就可以在棉州吃菜。
向执安打打仗倒是好说,种点菜多少有点儿费劲,先不说他认不齐这些菜,也不知道咋做才好吃,平时跟赵啟骛在一块啥都蒸上一蒸或者掺在一起炒一炒有盐味就行了,但是赵啟骛出去那么久,肯定是瘦了,向执安还得寻些药膳,还带了些医书,回头给赵啟骛补一补。
院外的赵啟骛没有进门,从向执安出现在骆济山就已经跟在他身后。但是赵啟骛已经看不清了,边杨找的医士说,再有个三五日,这位公子可能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雪盲没法治,保不齐过一段突然就能好,也保不齐这个过一段,是一天,一月,还是一年十年。
赵啟骛没有惊动向执安,他就跟在向执安身后,像个贪婪的贼,每一个背影都让他如沙漠中吮吸水源的干渴囚徒。
其实向执安在赵啟骛的眼中现下只是一个重影的白点,赵啟骛常常眼酸,有时连向执安在哪,做什么都已经看不清了。
赵啟骛就凭着感觉看着向执安种菜,向执安太笨了,锄头都会勾到自己的衣袍,一锄头差点儿把自己摔个跟斗;
看着向执安去看羊,这小羊羔还是赵啟骛送的,向执安摸着小羊的脑袋,带他去远处吃草,放羊也不知牵绳,羊跑了都抓不到;
看着向执安刷马,跟他说了多次,白马难刷,就是不听,非说自己骑白马扎眼,现下可算吃苦头了,这玉阶白露毛翎调教的也不好,冲冲水还尥蹶子;
看着向执安呆呆的望向上梁。
其他什么事儿都能逗趣,唯独此景不能。
赵啟骛转过身不去看。沉沉说“手残眼盲之人,就不必再连累他人。”
边杨说“世子…”
赵啟骛现在走路也已经需要人扶,看不清路障,连骑马这些简单的小事都变得艰难。
赵啟骛开始寡言,他不想回去了。
就这样,还怎么杀缪真,怎么报仇,怎么相守?
赵啟骛想喝酒,被边杨搀着就离开院子。
向执安回头一看,后头根本没人,可能是想赵啟骛想疯魔了,拍拍自己的脸好好种菜。
夜里赵啟骛又来偷看向执安,就在房檐上,白日不敢来,怕被发现,晚上就躺在房檐上,也算与向执安共枕了一方。
向执安没进屋里睡,扯了张薄薄的织皮就睡在院里。
风吹起案上纷飞的家书,赵啟骛伸手便够了一张。
赵啟骛趁着月光眯着眼睛死死的凑近看,是向执安的字。
“托风赠相思,君与鸿雁归。”
赵啟骛轻吻着信件,眼角热泪湿发,信件捂住了赵啟骛的眼,赵啟骛通红的眼梢没人能瞧见,本是剑眉星目的样貌此刻却委屈满脸。
怯懦的小狗好似丢了心爱的主人。
院里的向执安还在安睡。
织皮翻身掉在了地上,赵啟骛模糊的看不清,他也不想惊动向执安,但是向执安就在咫尺,赵啟骛实在忍不住不靠近。他偷偷的坐在向执安的身边,眼里是无尽的温柔,他想记住现在,在自己眼盲之前。
日出之时留下一个并未触及的吻。
翌日。
向执安总觉得赵啟骛就在身边,但是确也没见到。
边杨跟花鞘有在尽力寻医,但是上梁世子眼盲的消息可不敢轻易放出。
今日赵啟骛在农舍里,花鞘欲要开口,边杨戳了戳花鞘,轻轻摇头。
若是现在让赵啟骛知道刘懿司殁了,无异于往他的心窝子上再捅一刀。
赵啟骛察觉到,说“有话说?”
边杨接话道“世子…要么,你去跟向公子说说话吧,我都听不下去了。”
赵啟骛蒙着眼敷着药,说“怎么了?我看执安好手好脚,还会种菜,这棉州也太平,能有何事?”
边杨欲言又止。花鞘说“世子当日出宫之后,郡守消息传来郃都,向公子深夜赶往上梁,二皇子锁着芫妃娘娘去拦向公子,当着向公子的面…杀害了芫妃娘娘。”
“毛翎护主,也殁了。”
“向公子杀入上梁,见世子失踪,三日未到,杀卓必,杀军师,杀张百龄,杀二皇子…一路从上梁杀到棉州。”
“听那给向公子看诊的大夫说,向公子的手指都生生被打断了,又重新接起来。”
赵啟骛的手开始发抖。
赵啟骛痛苦的捶打自己的眼。
又将自己关入房内喝酒。
“世子殿下,说不定眼睛明日就能好了,世子,不必这样。”边杨哀求道。
“滚!”酒坛砸在门上。
“世子殿下,去看看向公子吧,向公子为了世子这般,他定然…”花鞘说不下去了。
“滚!”赵啟骛的咆哮传来。
“你们谁敢去找他,便再也不要回来见我!”赵啟骛愤怒的打砸。
一大片摔门捣柜之后,农舍又陷入亢长的沉默。
定然什么?定然不嫌弃?定然还爱你?定然什么啊?
终于在第三日。
赵啟骛的陷入了一片黑暗。他已经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他的生命里,只能剩无边的黑夜。
第四日。
赵啟骛感觉不是黑夜,开始是混沌,他开始想不起来自己的手长什么样,想不起来自己长什么样。
第五日。
赵啟骛觉得自己要死了。
是麻药无效后的将死之人,需要全身心接受这眼前的巨石,将自己狠狠压成烂泥。
他将见不到日出,见不到圆月。
见不到灯花跳跃,见不到乌衣踏霜。
见不到向执安。
他好想向执安。
他真的要疯了。
那个追赶父亲的少年,走失在骆济的雪山,他再也没有回来。
最爱雪山的赵啟骛,终魂断在了雪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