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队,医院那边来消息了。”田晓童急匆匆走进李丘的办公室,敲门的时候皱了皱眉。
李丘的办公室是在他们办公大厅里独立出来的一间小屋子,平时不关门,那扇便宜铝合金门合页都快锈住了。
但即便开着门,屋里烟雾缭绕的味道也让人有些受不了。
最近几天举局里的案子不多,但李丘简直像三天三夜没合眼一样,盯着俩枣大的黑眼圈。
田晓童捂着嘴巴咳了两声:“李队,陈宏……醒了。”
“嗯。”
李丘从堆叠的日子本后面露出个头,对这件事倒不感到惊讶,转而问:“贺仪呢?”
“啊?”
“贺仪怎么样了?”
“您……您昨天不是签完字送精神疗养院了吗?”田晓童咬了咬舌头。
这案子都结了,就是精神病人故意伤人。
现在被害人抢救过来了,也没追究什么,贺仪进了精神疗养院。她都觉得没什么继续跟进的必要了。
李丘沉吟片刻,拿起外套风风火火往外走:“报表放桌上就行,不用跟我。”
田晓童:“……”
李丘桌子上乱糟糟的,她从一堆笔记本里刨出个位置,一眼瞥见桌上敞开的一本日记。
那页李丘特意用保温杯盖挡上,上面写着满满当当的“我爱你”。
只是……
字全都是用红笔写的,有的字迹还戳破了纸页,写得凌乱不堪。
田晓童皱了皱眉。
这根本不像是在表达“我爱你”,更像是在发泄。作为一个女人她几乎敏锐的察觉到这种情感,不只是“我爱你”,更多的是“你不爱我”。
她有些八卦的前后翻了翻。
毕竟像贺仪这种,哪怕疯了傻了也是极品大帅哥啊。更何况他这种疯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
在不知道他有精神病的情况下,什么天仙居然能让这么个疯批大美人求之不得?
一连翻了好几页,看到那个名字之后,田晓童凌乱了。
……
……
……
“以后晚上不用接我。”
“哦。”贺仪说,“上次是蔡六让我去的,他打家里的电话……”
“我知道,你少跟那些人来往。”陈宏叹道,“而且晚上一个人出去也不安全。”
贺仪咬了咬唇,他知道陈宏说得不安全是什么意思。
“我明天没事,带你去游乐园玩?”陈宏从贺仪身后圈住他的腰,埋在后颈狠狠吸了口气,手也不老实的上下摸索。
贺仪被弄得腿发软,闷哼一声。陈宏不动了,就那么抱着他,良久才把人放开。
“你又长个子了?”
“嗯?”
镜子里贺仪比陈宏矮了半个头,陈宏现在都不用弯腰就能抱他的腰。
贺仪感觉这样正好,回头啄了陈宏一下,陈宏揉他的头:“晚上不用等我。”
贺仪看他进电梯,又从客厅窗户看他走远。
心里忽然有些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涌上来的情感,莫名其妙。
以前他吻他都会亲回来,今天是第一次。
还有种奇怪的氛围,他不知道陈宏是不是在责备他出去见那些人了。但他明明也没发火,语气很柔和。
贺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纠结,纠结上来就觉得难过。
他内心深处甚至还有种更加莫名其妙的念头,但他不会主动想那些,不会去刨根问底。只是躲避着,任由那些不公平的委屈冲进大脑——他明明也是男生。
……
但他似乎又知道陈宏喜欢什么。
他不主动想,只是呆呆看着楼下,小区门口有穿着校服系红领巾的孩子在等校车。
乱糟糟的。
卷卷叼了遥控器过来,贺仪打开电视,还是乱糟糟的。
他关上电视回屋看物理题,下面有个小笑话:
老师问:“同学们,打雷时闪电和雷声是同时发出的,但为什么我们先看到闪电,后听到雷声呢?”
学生答道:“因为眼睛长在耳朵前边。”
旁边画着一个笑哭的小表情,写着:开心一笑吧~
贺仪笑了笑,但笑着笑着不知道怎么就哭了。
他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又继续写物理题。
第二天上午陈宏临时被一通电话叫走了,回来就已经是下午。
他催着贺仪换衣服出去玩。
贺仪很少出门,每次出门都是陈宏叫他才去,要么就是卷卷闹了下楼遛狗,遛狗也是在小区的几个单元楼之间来回溜达,不怎么出小区门。
天气慢慢转暖,游乐园的很多设施都开放了。
这是主题性游乐园,场地很大。除了一些游乐设施,这里还有小吃街什么的,不是周末,人也不多。
陈宏在一个巨大树桩造型的甜品站买了两个甜筒:“一会儿想玩什么?”
陈宏说:“这里晚上漂亮,过山车上面的灯全都亮起来,还有旋转木马和摩天轮那里……要不就都玩一遍,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呢。”
贺仪抱着甜筒不发表意见,陈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夺过他手里的甜筒:“草莓味好吃?”
“……”
贺仪接过他手里那个原味的继续啃,啃完陈宏拽着人直奔跳楼机。
跳楼机高达四十多米,在顶上忽上忽下了好几次,能看到外面街道上的车水马龙,周围一圈的人都在惊叫。
陈宏问:“你不害怕吗?”
他伸过来一只手,贺仪就抓住了那只手。
降落的一瞬间肾上腺素飙升,但贺仪发现自己并不害怕。倒不是因为抓住了一只手,而是有种渗透大脑的愉悦感。
他很久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兴奋了,不是从精神上,而是整个人完全腾空。
不用思考,也不用害怕。
升高,下坠……安逸的就像回到了母亲的腹中,变成胚胎形状。
贺仪站在地上轻飘飘的想:如果能一直落下去就好了。
那他一定要抓着陈宏,义无反顾。
两人玩了一个下午,直到天空洒下一片橘灿灿的光,建筑物的尖顶和阴影处形成一条清晰的分界线,有不少人都在拍照。
陈宏问照相的老板,十元一张。
他们挑了个背景,贺仪抱着照相馆老板给的摆姿势用的娃娃和陈宏肩并肩站在一起。
老板拿相机欢快地喊:“三、二、一……茄子!”
“咔擦!”
棚子里的机器冲出来的时候才发现上面不知道怎么有一条橘红的印子,也许是逆着光的缘故,人脸拍得也不清楚。
老板举着照片左看右看:“要不这张送你们吧,我再来一张。”
俩人又重新选了个方向。
夕阳的橘光把贺仪的发尾都染成了金色,他站在陈宏身边,怀里抱着娃娃。
陈宏把手轻轻地搭在了贺仪肩上。
“咔擦!”
“这张好啊!看拍的多漂亮。”老板把照片塑封起来,笑得见牙不见眼。
夕阳格外艳丽,大片大片的橘色云彩像被烧着了一样打着卷儿。
拍完照陈宏说去买烤肠,贺仪跟在他身后,轻轻拉了拉他的手:“哥。”
“你吃哪个?原味还是脆骨?嗯要不来这个大的?”
“都行。”
“那就来这个,两个。”陈宏说。
他们坐在喷泉旁边的椅子上吃烤肠。此时的太阳像被一瓢殷红的染料泼了一样,半边天空都艳丽的像在燃烧一样;另半边天呈现出凝重的青黑,下面是焦黑的建筑和墨色树影。
很快就看不清行人的脸了。
“哥,我想回家。”
“嗯?”陈宏说,“晚上这里也开放,可漂亮了,咱们的票不限时。”
贺仪点点头,坐在椅子上把剩下的烤肠啃完。
“去逛逛夜市吗?”
“哥……”贺仪的手脚莫名有些发软,“我想回家。”
“不想玩了?”
贺仪点点头。
“那再吃点什么?就吃了个烤肠,要不出去吃饭吧?”
陈宏站在贺仪面前,他的半边侧身都被映成了橘色,贺仪没来由的心慌。他抓住陈宏的手,声音甚至带了哭腔:“我不想在外面了。”
游乐园开灯了,但因为天还没黑透的缘故,灯光并不显亮。
陈宏没搞懂状况,只好手忙脚乱哄人:“现在回家?”
“嗯。”
陈宏在门口打了个车:“哪儿难受?用不用去医院?”
贺仪摇头,但整个人都赖在了人身上。
“你小子是不是撒娇呢?真不去医院?”
贺仪勉强朝人笑了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回到家天都黑得差不多了,他瘫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儿那股心慌的感觉才压下去。他趿拉着拖鞋出卧室,陈宏正系着围裙做饭,高压锅里的排骨味飘了满屋子。
“哥。”贺仪声音淡淡的,“我为什么不能去上学?”
他这话说得很平静,好像在问“排骨炖好了吗?”一样,说完还懒散着揉了揉眼睛。
但陈宏显然僵了一下,很久才回道:“现在这样不好吗?”
“我没去过学校,一天也没去过。”他说完甩锅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张蝶生说小孩都应该去上学。”
……又是张蝶生。
陈宏都忘了那个女人什么模样,可贺仪隔段日子就会提提这个名字,像成了某种抹不开的执念一样。
如果是别的倒无所谓,偏偏是这件事。
陈宏不想解决。
上学就要完全从零开始补各种证件。以前是没钱,怕补的时候人家彻查,万一查到人口拐卖又是一档子麻烦事。
现在有钱了也有渠道,大不了多花点,托人办了应该也不是大问题。
但他又有了新的顾忌。
一是现在的买卖,说白了就是在灰色地带夹着走。他并不想让贺仪在法律关系上跟他有牵扯,任何牵扯。
另外他还有一点点的私心。
或许不止一点。
……
“你是因为这个才心情不好吗?”陈宏问。
“没有心情不好。”
“那在游乐园的时候为什么哭?”
“……”
贺仪说不上来,但他现在不想听陈宏这种带着质问的话。就有些委屈。
“没哭。”
陈宏沉吟了片刻,然后转过身问道:“你是不是想听老师讲课?”
贺仪抬头。
“把老师请到家里来行吗?”陈宏说,“教你一个人。”
”家教……不是特别贵吗?”
“也没那么贵,现在能请得起了。你可以把不懂的问题问问老师,还能让老师批改作业。这样行吗?”
“行!”贺仪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也许是因为没接受过学校教育,也没怎么接触过社会的缘故。陈宏经常觉得,贺仪是单独处在一个世界里的。他的某些想法远比学校里的高中生们成熟,但在某些方面又过于幼稚,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样。
因此,他总觉得贺仪的小世界那么那么窄,窄的只有巴掌大。
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什么能去的地方。好像除了他,除了这间房子和那堆书,就没有其他了。
贺仪越像一只被圈养在笼子里的漂亮小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