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发现的？”陌生女子轻柔地抚摸着向时雁耳后到颈子的毛发，让她忍不住缩起了脖子。
周遭的嘈杂声渐小，缓慢前进的人群拖出长长的光影，连方才向时雁看到的那个女子都消失的无影无踪，被困在野狐狸体内的向时雁痛苦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久久不敢动弹。
那毫不熟悉的面容提醒着向时雁，她自以为熟知的贺鹤只不过是黑龙的伪装，即便有着系统的剧透，她也对真实的贺鹤了解甚少。
向时雁看着长大的少女是魔头投了人胎后长成的，那甚至不是她原本的相貌。
黑龙的人身不过是妖兽化形，肉身在法术的变化下如一团泥巴一般任由她搓圆捏扁，自然是不管高矮胖瘦都能自由选择，这幅相貌是否又代表了什么呢？
向时雁盯着贺鹤脸上唯一让她感到熟悉的部分——那双圆润的杏眼。与龙目的形状相似，带着令人印象深刻的邪气，不知为何在柔和的面孔中却意外的相得益彰。
“你应该看不见她才对……师尊有时候表现得有如神助，让人忍不住好奇。”女子用温柔却不可置疑的力量抓着她的吻部，现在的她并非是那具少女的身躯，捏着向时雁面部的手修长有力，全无温度。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向时雁剧烈地挣扎起来，她不相信贺鹤只是为了将自己禁锢在此，这个幻境一定还有什么别的玄机。
贺鹤在湖堤旁坐下，将愤怒地颤抖着的灰狐放在自己的膝上，手还拖着毛绒绒的柔软肚子，轻轻着她腹上的绒毛
她才刚松开手，恼火的向时雁便挣扎起来，迫不及待地扑上来抓她的脸，但野狐狸的爪子根本无法划破龙皮，只有软绵绵的肉垫暴风雨一般打下来。
向时雁的怒火在木然的贺鹤面前显得格外无力，她的前爪被贺鹤抓住，整只狐被掀了个底朝天，短短的四肢和雪白的肚子露了出来。
贺鹤饶有兴致地捏她内耳的软毛，轻笑着说：“师尊的秘密一个接一个，我自然是想一一探明了。”
这个人……究竟趁着自己陷在幻境中的时候做了什么？向时雁心中一惊，贺鹤的神识比她要强大许多，两人神魂交融又没有隔阂，她若是趁着自己意识不清的时候侵入记忆，那系统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小狐狸呲着牙，一口咬住贺鹤的脸。
可恶至极，向时雁一想到自己刚才的傻样被这人全部看在了眼里，脸上便一阵火烧火燎，向时雁现在只盼着自己立刻死个干净算了。
可是，即便是虚假的温情，即便是皮肤冰冷如尸体一般的龙，怀抱也带着一种诱人的温暖。贺鹤笑着抚摸着她的背，将咬住她脸颊的灰狐抱在怀中：“我只是找了个位置就近看着你而已，实际上那个幻影还是你自己捏造出的哦。”
向时雁一点不想听她狡辩，张嘴看了眼淡淡的咬痕，更是气上心来，将贺鹤的半个下巴都咬住了。
表面上恼羞成怒，实际上向时雁却在心中焦急地催促着系统：“被抓到了，还有什么地方能跑吗？”
“为今之计只能接着从这个漏洞跑了，宿主待会儿听我的指挥。”
女子不过轻轻一挣，便从她的獠牙中轻易挣出，贺鹤低下头将脸贴到小狐狸的耳边，狠狠地吸了两下，她将脸埋在狐毛中含糊不清地说着：“要是能一辈子和师尊待在此处就好了。”
向时雁的挣扎弱了一下，一种微妙的情绪油然而生。她所熟知的作为自己徒弟的贺鹤还是刚长成的少女，不知为何向时雁抱着她的时候总能感受到某种庞大又温暖的能量，好像是女孩自己在散发着绵绵不断的爱意，让人越陷越深，而她轻易地将贺鹤锁在怀中时偶尔也有自己全然拥有了这个人的错觉。
过去她总是诘问自己，因为那种感觉美好的不像是真的，以至于向时雁此时心里莫名轻松。
看，果然是假的。
可从前的惶惶与瑟缩并不能减轻眼下的痛苦，向时雁沉默着，爪子在女子黑金的长袍上划拉，她心里烦闷地想，骗子，明明你想要的根本不是我。
向时雁默默后退了一步，黑玉一般的眸子睁大了看着贺鹤，她好像要说些什么，贺鹤殷勤地等待着，却意外地感受到一股吸力。
灰狐在她膝头蹬了一脚，朝后翻去，贺鹤立刻伸手去抓，却只捞了个空，向时雁早已消失在了撕开的裂隙中。
师尊分明还在与她说话……再者向时雁的神识活动几乎不可能绕过她，究竟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破开幻境的？贺鹤站在原地四处环视一番，忽然笑出了声。
无形的高墙反过来将她困住，将她囚在了此处，所有神通都难以施展。
向时雁踉跄了一下，她像是从什么法宝中突然被释放出来，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还是一只小狐狸，恍惚地张望了一下，才发觉自己身在贺鹤的房间。
脑中好像全是浆糊，向时雁忍不住扶了下额。之前的战斗中贺鹤折断了她的本命灵剑，连带着向时雁整个元婴都受到了震荡，若非如此她面对贺鹤的把戏也没有那么脆弱。
可笑的是，贺鹤与她神魂相连，理应也受到了影响，向时雁分明地看到少女呕出了一口鲜血，但贺鹤在自己的意识中来如自如，却好像全然未有损伤一般。
呵，看来魂魄纠缠对神通广大的异兽遗族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小心的大事。
“咳咳……”向时雁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脑袋和心口尤其刺痛，仿佛在她没有知觉的时候被人扎了个大洞一般。女修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目光落在榻上躺着的人身上。
贺鹤好像在睡梦中遭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眸紧闭轻轻颤抖着，冷汗顺着鼻子滑落，淌在干裂发白的嘴唇上，分明将向时雁困在幻境中的人是她，如今却又仿佛正经历着什么噩梦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又一个诱骗向时雁心软的把戏。
向时雁无力地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这张脸的主人微笑着吻她的画面在脑中闪过，却让她心中又一股怒焰烧起。
她将被子掀开，发现少女身上只穿着一身薄衫，已经被汗浸透了，松松垮垮地贴在身上。薄衫之下是被纱布扎的严严实实的躯干，暗沉的血迹正从白布中洇出。
伤势仍旧严重，好像才差不多止住了血，距离向时雁失去意识应该还没过去多长时间，此处是贺鹤在墨竹峰的房间，大概槐叶等人也是才将她送回。
窗户开着，中秋明月的光芒朦朦胧胧地洒在院中，向时雁看着窗户呆愣了一下，墨竹峰小院空无一人。
她就这样一个人一直躺在这里吗？也没有人照顾……
向时雁简直要被自己气笑了，到了这种时候，还会因为贺鹤装出来的可怜相动摇，三百年的道心真是修到了狗肚子里。
“宿主，我试着将她困在了幻境里，时间紧迫做不出多么坚固的墙，你要是想跑的话就趁现在。”
向时雁走近了一步，她哑声说：“我跑不掉。房中处处都有禁制，而且只限制我的行动，来不及的。”
秋夜的冷风从窗外钻进来，但向时雁却隐隐能感知到那处有什么能阻碍自己行动的东西。破除禁制十分麻烦，再说以向时雁现在的状态，离开这里又能跑得了多远呢？
贺鹤不惧损伤，虽然不知她为何会看起来如此虚弱，但想来她挣脱之后想来追赶自己也要不了多少功夫。
她并未将向时雁的玉佩收走，女子手在上面一滑，便多了一柄暗色的短剑，向时雁缓缓将其抽出，冰冷的剑锋垂直悬在少女胸膛之上。
剑刃一眼便能看出与凡剑不同，银亮的锐光在上面流动着，拿到光下还能看到上面不同角度奇异光泽。剑鞘和护手华丽非凡，雕刻繁复，向时雁从来不喜欢这样的装饰，不过是当初在拍卖场误以为某人喜欢才买下的。
从怨魂峡回来之后，向时雁又对其加工了一番，留下了小姑娘喜爱的华而不实的外表，只拜托师兄用为她锻本命灵剑剩下的材料将这粗制的匕首打成了一柄短剑。
剑胚乃是天外陨铁，淬过雷火后传说能以之斩龙。
魔头出世，再度挑起了人族与妖族之间千年未有的大战，连屠四城，仙门十三席凋零过半，两族修士死伤以万计，羸弱的凡间更是因战火波及而动乱连连，神州大地白骨露野，饿殍遍地……
向时雁不觉得自己有多仁善，但无论是人还是妖，那些将要逝去的她看来都是活生生的性命。
自六年多前她决心改命起，便每一日都在思索着该如何斩杀妖龙，只是她却没想到，将已无求生意志的自己从死地拉回来的孩子，会是那个乱世魔头。
她本以为……贺鹤是自己身边唯一一个不受这个荒诞的世界操控的绿洲。
现在回想起来，若是没有世界意志的操控，向时雁又怎么可能会接连遇到那样的巧合。
“……系统，告诉我要害在哪里。”女修冷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过了几息，系统才回道：“贺鹤的胸腔部分没有内脏，而是由另一个生物填充着，那个大概是她的本体。她现在没有意识，又不受鳞片的保护，要杀她很容易。”
原来看起来强大无匹的妖龙，竟然如此脆弱地躺在她面前。向时雁嘴角扯动了一下，手却颤抖了起来。
她只心软了一秒，只因纤细瘦弱的少女闭眼倒在榻上的模样实在太过惹人怜爱，真相刚被揭露时的盛怒过去后，优柔寡断的向时雁甚至觉得纱布上晕出的血都那样刺目。
她只心软了一秒……
在女修剑锋落下的时候，那只纤弱的手一把攥住了短剑。
剑刃切开血肉，直到被贺鹤的手骨卡住才堪堪停下，少女的眸子依旧澄澈，贺鹤眨了眨眼，看着双手按住剑柄的向时雁微笑道：“师尊真是好狠的心呀。”
“不如你心狠……”向时雁心中微末的怜惜瞬间化作泡影，她嘶哑着嗓子低吼道，狠狠地将剑刃压向贺鹤的胸膛。
手上的血顺着剑锋滴落在贺鹤的胸前，向时雁忍不住皱起了眉，不知为何龙裔的鲜血此时在她看来宛如琼浆玉液，散发着无比鲜美的气味。
“你昏迷的时候我喂了你一点龙血。师尊，你现在是世上唯二的纯血玉狐了，你开心吗？”发觉她吞咽的动作，贺鹤暧昧地笑了起来。
“你……！”向时雁一皱眉，雪白的狐耳和长尾便钻了出来，她的满头青丝瞬间化作白绸，女子的双眸变得如掠食动物一般尖竖，獠牙也不受抑制地冒了出来。
化作妖身，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原本虚弱的身体中涌出，向时雁咬着牙狠狠地将短剑往下一压，让贺鹤的手都晃动了一下。
贺鹤双手捏着剑锋，它正因大乘期妖修的强大力量下落，与贺鹤的手骨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响动。
向时雁不喜欢这个样子，原本只有一部分妖身的时候她便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现在恼怒和很火更像火山喷发一般爆发出来，压抑的情感一下子挤进她的脑中。从未接触过的兽血中蕴含着的野蛮天性让她失去了自我。
“你是什么时候占据了她的身体的……为什么，非得是她不可！”
贺鹤的目光凝固了一下，嘴角暧昧的弧度也短暂地僵硬了下来，再开口时，少女语气中暗藏着一些微妙的不快：“乡野村妇的身躯，能被我夺舍是她的荣幸……”
她迎上向时雁眼中的怒意，音色霎时又变回了温软可人的怀春少女：“再说了，实际上师尊所熟知的贺鹤一直都是我呀？再追究这件事又有什么意思。”
向时雁一时无言，但贺鹤却看到她眼中忽然闪过一层水光。
妖龙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心里奇怪的堵得慌，她慢慢地卸了手中的力，甚至引着剑刃抵在自己胸前。
向时雁被她一拉，手忍不住颤抖起来：“你做什么？”
锐利的剑刃轻易地切开浸透了鲜血的纱布，贺鹤一手攥着剑，一手将纱布扯开，贯穿了她前胸的巨大伤口才刚止住血，边缘还有些发白，触目惊心。
顶着少女皮囊的魔头好像是故意将伤口袒露一般，像是在对向时雁说：“看，你干的好事。”
“住手……”剑刃被拽着扎入那可怖的伤口中，在贺鹤的胸腔搅动，血肉分离的触感一直传到向时雁手上。
贺鹤轻轻咳嗽着，喉咙里咕噜了一声，涌出的鲜血在她说话时从嘴边溢出：“为什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陨铁剑被贺鹤推着，在她胸前划出了一个巨大的伤口，猩红的肉块在她胸腔中蠕动了一下，让少女本能地挤出了一两滴泪来。
贺鹤的身体微微抽动着挣扎了一下，有气无力地对着向时雁唤道：“师尊……”
短剑掉落在地，向时雁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惊恐地后退了两遍，她看着少女胸前的伤口和血肉之下蠕动的东西，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少女的脸色不过这几息便变得青灰，杏眼茫然地瞪着虚空，缓缓失去神采。
血污中的怪物从女孩胸腔中挣脱出来，一下子折断了贺鹤胸前三四根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啦声，血肉被搅动着发出咕叽咕叽的怪声，全身浸满了鲜血的黑龙睁开眼，一只如熔金一般，另一只像是被人活活挖去一般只留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向时雁怔楞地看着眼前恐怖的一幕，目光触及到那女孩毫无生机的表情，一滴泪簌的滑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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