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的东西。”龙瑞清将手中的木盒推向对面花枝招展的艳丽女人。
距离青斑密林兽潮爆发，以及怨魂峡附近的骚乱平歇，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被萧滦派作鬼修近侍的龙瑞清也在那场战斗中销声匿迹，此番枭族的目的达成，自然也不会再过问这个两族混血的边缘人的死活，只是在监视者传去虞子茗落败的消息的第一时间就为保险起见，催动了龙瑞清体内的子蛊，确保她不会泄露一点情报。
枭族的举动龙瑞清早有预料，也幸亏她提前做好了准备，否则就算能从乱局中逃生，也不一定能捡回这条命。
龙瑞清虽然不知道萧滦与她的盟友们的全盘计划，但隐约能猜到虞子茗落败身死并非是她们计划的一环。
鲤族妖皇万世一统，不光在妖界积累了其他族裔拍马难及的资源与权势，还是民众信仰的核心。细察史书，胆敢忤逆妖皇，意图谋逆的不在少数，但无论是单枪匹马还是与其他家族联合，这些乱臣贼子基本上都翻不出什么水花，毕竟妖皇一党不仅威势滔天，有绝大多数的族裔支持，甚至连造反的家族都不一定能齐心协力。
莫说那些若即若离的盟友，即便是枭族中也有将妖皇当做信仰、象征的民众，就算有可能以武力推翻鲤族统治，继位者也很难保住那张宝座，倒是有可能便宜了后来人，或者让妖族陷入混乱之中让人修得利。
萧滦想要欺师灭祖，将自己的恩师推下王座，除了她自己退位让贤以外别无他法。
现任妖皇接替妹妹登基以来，不仅放着血海深仇不报，还一味对人修容忍退让，威势形象已经大打折扣，偏偏前代十分好战，被激起热血的狂热拥趸原本期待着她能够为妹妹报仇，继续那场筹备已久的战争。
到了龙瑞清这个时代，若是不算二百年前那场还没来得及发动的侵略，两族之间已经有了将近四百年的广泛和平，即便是二三十年前局势最紧张的时候，也不曾发展出难以挽回的事态，这也多亏了妖皇在其中斡旋。
可是她实在太过软弱，这一桩桩一件件，连一部分主和者都看不过去，主战的一方更是曾数次意图谋害妖皇，辅佐另一位鲤族新贵上台。
龙瑞清知道萧滦不屑于控制一个傀儡王，她想要名正言顺地从恩师手中夺下那个位置。从结果来看，萧滦在青元城和怨魂峡天堑的所作所为，无疑是给群情激奋的民意火上浇油。
青斑密林因其中的怨魂峡而被划作天堑的一部分，因而少有人迹。此事之后许多人都看见了黑龙衔珠离去的身影，又有崭新的稳固封印保护，这个盘踞在神州之上数千年的天堑虽然可以见得将会一直存在下去，但其危险已经大大减少。
这也意味着密林中稀有的天材地宝，灵石矿脉眼下唾手可得，妖族虽然坚持寸土不让，但事情毕竟是人修解决的，他们在道义上说不过人家，强行要求与人修再依从前的界限，对半分割青斑密林便不合适了。
自天机门有所动作起，到妖皇派出使者，足足过了一个月有余，眼下妖族中背地里责怪妖皇犹豫不决，因此才错失良机的人也不在少数。
萧滦拖慢杜若的脚步，导致了眼前的情况，又暗中散布逆反之言，将妖皇推向更加不利的境地，而枭族则成了在软弱妖皇的命令下忍气吞声的受害者，有忠有义，实际上枭族领地直接与天堑相接，事成之后算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青斑密林中四成的资源。
族长大人究竟能否得胜，龙瑞清难以预测，但她相信萧滦既然敢动这样的心思，必然还有更多准备。
只是虞子茗被搅进这趟浑水中，最终也没能讨得了好，龙瑞清感叹善恶有报的同时也不免唏嘘。
现在回忆起那个女子，奔波月余的龙瑞清疲惫的脸上又悄然浮现出一股莫名。在她与向时雁联手将槐叶救出后，龙瑞清本已经做好了被阴晴不定的鬼修追究的准备，仅仅是这段时间的服侍，还不足以令虞子茗对她广开一面。
那日，女子回来后却显得神情恍惚，独自一人坐在洞窟中，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面上表情分外落寞。
显然，龙瑞清幸运的没有沦为那些年来她处理的年轻女修中的一员，竟然也出人意料的没有一点身体残缺，虞子茗大发慈悲地放她离开，这让习惯了萧滦铁腕作风的龙瑞清分外惊异。
少女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将要发生，她并未离去，而是悄悄地躲在了离洞窟不远不近的地方。
夜深时，龙瑞清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十分令人毛骨悚然的波动，强大又诡异，却与曾经感受过的强大修士截然不同，阴森绵密，好像大雨将至时的阴湿傍晚，空气中漂浮着湿濡沉重的气息。
她那时就应该立刻转身离去，但多余的好奇心却驱使着她朝虞子茗所在的洞窟走去。
平心而论，那大概是龙瑞清平生所见最恐怖的场景，她曾经见自己的生身父亲被萧滦绞成肉碎，但眼前的一切给人以截然不同的恐惧感。
山洞内只有一盏烛灯照明，昏黄的光芒轻轻摇动着，照不穿浓重的阴影。龙瑞清看到女子平躺在石床上，脸上全无血色，好像刚被丢入水中一般，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额前豆大的冷汗还在顺着脸颊滚落。
容貌清秀的女人脸上柔和的表情早已不复存在，虞子茗痛苦地瞪大双眼看向空无一物的地方，咬肌紧紧绷起，她全身颤抖着僵直，口中却断断续续念着一些仿佛是咒文的破碎音节。
在摇动的微弱光芒中，龙瑞清竟然一眼将女子侧颊的汗珠认作了泪水，被那痛苦又麻木的脸震撼得说不出话。
而“那东西”……它……她的半个身子已经从虞子茗的身体里探了出来，犹如从地府爬出的恶鬼，浑身被黑泥一般的阴影覆盖着，污泥好像活物似的争先恐后地从女人的产道里蔓延出来，竟然有种鲜血喷溅而出，淋在地上的惊心动魄。
黑泥滚落，露出一张神色空泛的脸，如初生婴儿一般从喉中发出细弱的哭声。鬼王好像察觉到生人的存在，紧闭的双眼忽然张开，那黑白分明的双瞳朝龙瑞清瞪来。
龙瑞清猛地吸了一口气，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发凉的脊背，缓缓叹了一口气。
与她对坐的女子一点不给人面子，打开手中的小盒，木盒中细碎的附肢爬行而过的窸窸窣窣声忽然变作了一种无声的挣扎与尖啸，那女子冷漠地伸手将母蛊的腿拔去一条，小虫在其中挣扎着，端着木盒的那只手也微微颤抖。
“呃，咳咳……”故作风情的女子合上盖子，痛苦的神色只在她脸上一闪而过，若非下意识的声响，确实一点看不出她正因连携而承受着极大的痛楚。
龙瑞清喝了杯茶润润嗓子：“利用母蛊将体内的子蛊引出，便可彻底摆脱。”
这女人算是她的旧交，枭影在送出年幼的细作之前会对其进行十分完备的训练，为了保命，龙瑞清十分年幼时便从眼前的女子那里学到过许多下作的手段，从讨人欢心的媚术到取人性命的毒物、暗杀之法，因一点失误遭到打骂的经历让她很快对这些技巧融会贯通，她潜伏在玉苍山十多年，也不曾被人怀疑，除了玉明、槐叶这样心大的亲近之人，也有当初积累的功劳。
虽然龙瑞清一点也不感谢这女人。
枭族在萧滦软硬兼施的统帅下团结一心，尤其是明面上的枭羽私军和奉命在背地里活动的枭影暗部，几乎人人都对族长抱有几近狂热的忠诚，不吝己身者大有人在，像龙瑞清和眼前的女人这样的倒还是少数。
逃离边境之后，龙瑞清也不敢再踏足妖族领，按理来说她只要隐姓埋名，便算得上是真正获得了自由，但少女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天大地大，她终究还是无处可去。
她辗转流浪了月余，最后还是为了避风头而来到了淮海城。
勉强算得上她老师的女人被派驻在这秦楼楚馆，鱼龙混杂之地，淮海城中来来往往的修士们毫不设防地将秘密在这些女子面前抖露，这张网缓缓收起，各式各样的情报便一点点传回到萧滦手中。
显然面前的女子已经厌烦了这样的生活。
“我倒也不是非跑不可，事前的准备实在麻烦……多待上几年也无妨，找你替我办事不过是为图个安心，免得那天就毫无征兆地暴毙了，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女人自顾自地替她倒了杯酒。
女子出手大方，以珍藏的琼浆玉液和一个能临时歇脚的地方回报，龙瑞清垂了下眸子，端起杯子一口饮尽了。
“往后就是海阔凭鱼跃了，怎么还摆着一张酸苦脸，叫人看了就心烦。”女人抱怨了两句，又安抚道，“梳洗一番，好好休息一段时间，来日方长，大可慢慢打算。”
来日方长……龙瑞清迷茫地抬起头，过去的日子里她都好像被死期紧紧追着，一刻也不得安宁，眼下终于能够放慢脚步，她还真不习惯。
我今后该做些什么呢？
寻一处僻静之地，就此了却残生吗？龙瑞清苦笑一声，说起来她此前确实想象过归隐的日子，只是眼下妄想变作了现实……也不可能真如自己所愿。
“唉，酒乃忘忧君，能解一刻愁。你自己慢慢消遣吧。”女子叹了口气便出了门。
她打开门的一刹那，被隔断在门外的吵嚷人声都传了进来，寻花问柳的客人们欢笑的声音、女子们清脆的笑声争先恐后地传进来。
龙瑞清只抬头看了一眼，便从与陌生男子们亲近的艳丽女人们中间找出好几个似曾相识的脸，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又为自己满上一杯。
吵嚷中忽然传来了细微的熟悉声音，龙瑞清一下子还以为自己听到了玉明的声音，顿时越发觉得自己可笑，那个人看一眼女子的身体便脸红得要滴血，怎么会来这种烟花之地。
“放开我，你要灵石我有的是，拿去拿去……别拦着我……”
“这位仙君，我们这不接待女客！诶，诶！那是丼枝姑娘的房间，她已经有客了……您不能进去！”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龙瑞清怔愣地抬起头，与门前满脸怒意的玉明对上视线。
作者有话说：
气死我了……就差几秒钟几个字QAQ
我的连续日更flag存活三天
感谢在2022-10-03 23:18:35~2022-10-05 00:0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精分二哈 10瓶；slowl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