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向时雁神色一顿，她将腰间的玉坠摘了下来，不出意外地察觉到上面带着一些异样的灵力，这股气息与玄酒，以及受她灵力滋养的林招娣十分相近，因而当她将玉坠拿起的时候原本意识迷蒙对她毫无兴趣的林招娣第一时间抬起了头。
向时雁还未答允，玄酒便先斩后奏擅自对她的储物法宝动了手脚，倒是有几分强逼着她收下的意思。她不大相信玄酒会有这样无由来的好心，若她真有驯服安抚鬼物的方法，常理而言是断不会自愿放弃的，更别提对方传音而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松，好像这并不是个难以割舍的决定，反而乐见其成一般。
真可疑。向时雁皱眉，对方如果是想要假意装作能役使鬼物，实则放任林招娣失控，想借此除去自己这个碍事的人……且不说能否真的杀死向时雁，玄酒大概也不会做这样浅显的打算，如果要杀她此时动手便是了，对玄酒而言让她们师徒二人埋骨山中简直轻而易举。
若非是为了取她性命，那玄酒又为何如此慷慨，背后必然又有谋算。
“师尊？”贺鹤哀求不成，神色郁郁地将绷带缠上了。她在心中腹诽着，向时雁还在纠结，是否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如今容貌已毁，不再如过去那般惹人怜爱，要真是如此，自挖左眼博取同情倒是一招差棋。
向时雁不知道小徒弟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听见贺鹤的话恍然回神，正想回答，却又听玄酒细语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玄酒的流水身躯宛如一条丝带或细长的小蛇，亲昵地环住向时雁的脖颈。她此时才发觉方才带着寒意的灵力凝水此时已经被她的体温给捂得温凉，向时雁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流水无形，或者说可变化百态，而选酒的临时躯体乃是灵力凝聚而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算是她躯体的延伸。向时雁不知她方才所说的威胁的话究竟是恶意的玩笑还是真对向时雁有那样的打算……但这样无礼的触碰确实让她感到怪异。
思绪变化间，向时雁手中还拿着那块玉坠，而还不容她决定如何处置，神志不清的林招娣便本能地受到玉坠之上玄酒灵力的吸引，缓缓抬起手搭在了上面。
灵光一闪而过，向时雁并未阻拦，而是沉默地看着少女模样的鬼物如同缥缈烟雾一般被吸进了水色花纹之中。
瞬间在法宝之上再开出一个空间来，即便是玄酒也做不到，玉坠之上的水色灵纹乃是她临时布下的阵法，能够让林招娣将这块玉坠当做一个可以依凭之处。林招娣被她的灵力由一个水鬼炼化而来，自然受她的安抚和控制。
原本不过是一时好心，却不曾想五色杂灵根的少女竟然还有这份天赋不曾让人发现，若是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真有用得上她的一天。
看着林招娣缥缈的身形被玉坠吸了进去，贺鹤脸上露出半是惊喜半是忧虑的神情：“师尊……你该不会要将阿姐捉回去再处置吧？”
向时雁却?只是无奈地将玉坠重新挂在腰带上，对她说：“我会好好看管她，虽说限制她的自由，却也不会轻易让她受到伤害。”
“这下你满意了吧？”
贺鹤不免一愣，她一时难以分辨向时雁是对在对“贺鹤”说话，还是明里暗里威胁她的“玄酒”……
正如向时雁所想，常理而言放弃这个潜力可观的鬼将确实可惜，贺鹤确实另有所图，她下这个决定也不是一时兴起。
与向时雁的神魂短暂切除联系让贺鹤知道了，眼下魂魄残缺的她没法离开向时雁，至少只夺回一部分躯体的她还不敢保证远离向时雁后自己还能不能保持清醒。她既然无法彻底斩断与师尊的联系，还要再在女子身边隐藏一段时间，那将林招娣暂存在向时雁那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既然师尊肯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她心中一定对“玄酒”的意图有些猜测。林招娣本是低级水鬼，被玄酒以自身灵力炼化提纯鬼气之后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必然也会受到她的影响，甚至能够充当玄酒监视向时雁媒介。
贺鹤虽然能通过神魂感应到向时雁大致的方位，但若没有实地探查过，却是难以知晓向时雁究竟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事。她知道若是自己执意复仇，必会将太虚宗牵扯进来，届时向时雁有很大的可能站在她的对立面，必将她现在已经将自己视作必须遏制的魔头了。
当贺鹤察觉到向时雁或许与秦邈一般，也能知晓未来之事时，她便发觉向时雁有可能成为她前进路上的一大阻碍，她必须要想办法限制向时雁的行动，毕竟师尊虽然修为不及她，但比起毫无基础和实力的秦邈还是强上许多，更别提在新阳城、淮海城中向时雁的行动都有妖族协助，光这一点就与贺鹤未来的打算有所冲突。
眼下她半强迫着向时雁收下林招娣，确实大半是为了阿姐能够有处安身，毕竟鬼气不比寻常气息容易掩盖，与元婴修士朝夕相处，对方难保不会看出什么来，若是那样或许更增加了暴露的风险，倒不如一开始便让向时雁帮助保管，反而减少猜忌。
况且鬼气与生人水火不容，向时雁修为元婴自然不惧，但贺鹤平日里来往的都是玉苍山中的低阶弟子，恐怕他们会无辜受到凶烈阴绵的鬼气的影响，缠绵病榻、修为不进倒是小事了，身体稍弱一些的甚至有可能一命呜呼。
招娣是明面上的监视，玄酒并未隐藏自己的意图，笑语之下深意昭然若揭，反倒让向时雁不敢轻举妄动，倒不如说只是这种程度的控制让本来对玄酒的恐怖实力有所了解的向时雁感到十分庆幸。
至于贺鹤自己……她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几分是因为在淮海城听闻向时雁涉险，因修为不够高深而受到三大世家的胁迫之事，说不定日后成长起来的招娣能够成为向时雁的助力。
期盼着未来不与向时雁反目成仇的可能，是她的一点小小私心。
眼下师尊的修为因为玉狐的特性与在无情道一途之上难有突破而停滞，小徒弟帮不上忙，但若是向时雁愿意沟通，大魔头却是愿意透露一些方法，让她改换修行。
贺鹤感激地捏住了向时雁的手，却让女子身体一僵，弟子睁着漂亮如宝石一般的右眼，那只眼睛好像含着光芒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她的手温热柔软，但缠绕着向时雁另一只手的水流却同样令人难以忽视。
登徒子的灵力化躯一面在她脖颈上抚摸着，另一面顺着她的肩缓缓流下，有点不服输一般攥住了向时雁的另一只手。玄酒的动作让向时雁感到这好像是情人欢好后的爱抚，她不自然地挣扎了一下，直到水流化作一股股分开她的指缝，似乎在与她十指相扣时，向时雁才察觉到对方在她手心里的挠动并非是又一种恶趣味。
女子顿了一下，她广袖一挥，眼前的少女便缓缓地软倒下去，向时雁及时扶住了她，避免贺鹤磕在石床上，让弟子安稳地睡下了，向时雁才有些恼怒地站起身来对仍旧融在她衣物之中隐藏身形的玄酒说道：“如此轻辱，向某确实感觉不到前辈对谈的诚意。”
玄酒一定还有话说，否则断不会与她纠缠这么久。
“月华君似乎对我有许多误会，此次专程与你相见便是想解释一番，希望能够冰释前嫌。”一大团雾气瞬间从向时雁的身体上飘了出来，很快便又凝聚成方才的雾影，甚至面部仍旧嵌入一般悬着贺鹤的左眼，太像真人反而让人看了感到诡异。
向时雁转身冷冷地看着搭着手微笑的雾影，沉声道：“前辈口口声声希望能够和平商谈，但我却只感受到轻慢与满不在乎，方才的举动……”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脸色红润了一下：“方才的轻浮举动我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莫说冰释前嫌，恐怕今日又多仇恨！”
不料玄酒却轻笑起来：“这倒是，我光顾着自己玩乐，却冒犯了月华君，是我的不是。”
玄酒还算有些分寸，方才不过是挠挠她的脖颈与手心，向时雁能够忍这一时之气，让她感到更加不快的是自己修为低微任人摆布的处境，她修行许久未精进，但也少说有近百年的时间未曾体验过这种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的屈辱。
“不过小小元婴确实不值得我放在眼中，月华君天级中品的天资，可不要再蹉跎岁月平白糟蹋了才好。”
“哦，这又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一些善意的提醒，玉狐是上古遗留血脉之一，修行方式特殊，即便是混血儿也难以逃脱。”玄酒顿了一下，“可有为将来打算过？”
向时雁皱眉：“我还有一事不知。”
“哦？”
“你是如何知晓我是妖族？”
“这个问题原样奉还给你，月华君好像也并未回答过我先前的问话？”雾影笑起来时周边的水雾逸散，显得她的笑容有些神秘。她分明对向时雁所知之事并没有那么迫切的渴望，却偏要以这个理由来回堵她，叫人摸不清她真正的意图。
向时雁疑惑不假，她知道玄酒实力强悍，神识必定也是千锤百炼，但即便如此，向时雁身为混血儿身上的妖气本就十分稀薄，她又经年隐藏早已习惯了，断不可能被人一眼识破。除非……除非玄酒曾经暗暗窥伺过她许久，才能从发觉那常理难以察觉的一点蛛丝马迹。
向时雁一下子脊背发凉。玄酒尚在潜伏之中，但向时雁却提前洞悉了她的出现，她从淮海城的几位家主那里得知了这件事以后必定会对她起疑心，监视一段时间也并不奇怪，甚至可能她此次会出现在九鞍峰，便是一路尾随贺鹤而来，为的就是将她引至此处。
山洞外日头正盛，已是午后了，阳光透进来打在雾影身上散出奇妙的光芒，本就模糊的面容一时间变得更加难以分辨。日光提醒了玄酒，她微笑着说：“时候不早，今日我便暂且告辞了。我对月华君并无恶意，希望你能早日知晓才好。”
“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向某自会判断。”玄酒似乎不想与自己为敌，不知为何向时雁甚至感到她隐隐有些试图招揽、合作的意思，不过在对她的目的和手段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决定是否要与她共谋还是有些轻率，向时雁不敢冒这个险。
况且，即便她对向时雁没有杀意，也不代表她未来不会将修仙界搞得一团乱糟，眼前还是那个夺去许多无辜之人性命的魔头，向时雁怎么敢放心信任她。
听见这话，雾影做出一个十分沮丧的表情：“看来你并没有感觉到我的诚意，既然如此，我便再赠你一样东西。”
顷刻间，水雾瞬间将她包裹，向时雁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却发觉自己并未受伤，只是原本板正地束起的一头青丝被她给扯散了，雾影好像多长了许多只手，不过片刻便替她重新束好发，向时雁只看见她缓缓将自己的发簪吞进身体里的景象。
她狐疑地摸了摸头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玉簪，接着听玄酒说道：“如遇危险或要紧急事，可用这枚玉簪联系我。”
青玉触手生温，不是凡物，似乎是一件联络使用的法宝，看来这也是对方提前准备好的。
话音方落，向时雁便见那雾影向内坍缩，搅成一个旋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足足站定等了半刻钟，终于确定玄酒确实已经离开时才松了一口气。
那人在原作中的疯癫似乎是一个缓慢渐进的过程，至少方才与向时雁对话的玄酒还是十分理智清醒的状态，但向时雁不知道她日后会不会变成那样，心中一时也有些踌躇。
短时间内，她的修为是断不可能提升到玄酒的层次的，或许谋求共赢而不危害到无辜之人的方法是存在的，只是她也不确定如此不稳定之人究竟能不能指望。
向时雁回头看向正在安睡的少女，贺鹤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还需要仔细疗养一段时间，以免伤口溃烂。她轻轻碰了一下包裹着贺鹤左眼的绷带，又很快收回了手。
居然对莽撞无知的少女下手，要向时雁怎么放下心中芥蒂与她合作？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嗡鸣，刺痛了向时雁的大脑，她皱眉揉了揉太阳穴，这才慢慢听见嘈杂不清的声音。
“宿主……听……见……向……”
“系统？”
“要事……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