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起点师尊想要跳槽晋江>第35章 命运(三合一)

  “盼娣,快起了。娘轻手轻脚地走进偏房,将她推醒,唤了两声,“来帮忙煮粥,你爹待会还要下田。”

  林盼娣朦胧地从梦中醒来,看了眼窗外,天边才刚隐隐泛起一点紫光。女孩在榻上翻了个身,分明只睡了两个时辰,她却觉得自己好像大梦一场,再睁眼恍如隔世。

  娘在烧火热锅,一边忙活着,一边小心看了她一眼。

  两人好像有意在避开对方似的,厨房的方寸之地,她们之间却宛如隔了天地之远。

  青嫩少女的脸上一个巴掌印还红艳艳的,又青又肿,邵氏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盼娣双腿上满是青紫的鞭痕,打着颤蹲下来帮娘烧火。

  脸上和腿上火辣辣的疼,但林盼娣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在亲娘面前表现软弱也是罪过似的。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看着她身上的伤痕,邵氏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但她总要向着自家夫君不是?

  邵氏抿着嘴轻声对林盼娣说:“你爹一时失了分寸,你做人女儿都不要怨他。”

  林盼娣脸色一僵,双手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吹火的动作也慢慢停下了,她冷冷的应了一句“嗯”。

  无论盼娣的语气怎么样,总之邵氏心里一下子轻松下来。

  她竟然笑着对女儿说:“你也是,他要打你,你跑不掉还不会哭吗?”

  林盼娣却不如她想象的那样顺坡下驴,反而默不作声。这让邵氏心中又泛起了一点疙瘩,心想小妮子真不会体恤家里。

  邵氏这时候丝毫没想到面前这个神情木讷的小孩也是她“自家的”女儿。

  她只是干巴巴地说:“娘房间里还有一些金疮药,回头给你抹上。”

  见盼娣仍旧没有反应,邵氏转身背对着她,装模作样地忙着,看也不看她一眼,从锅里端出昨天剩下的杂粮馒头,语气也冷了下来:“粥煮上了你就先来吃吧。”

  林盼娣一愣,她能察觉到娘委屈埋怨的情绪,可挨打的不是她吗?

  仿佛是自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了什么坏事让娘生气了,以至于也懒得安慰昨夜刚被爹打过一顿的她。

  虽然没有什么头绪,但盼娣莫名的焦心忧虑起来。每次娘对她摆脸色时她都是全身上下好像有蚂蚁在爬一样的不舒服。

  这一来二去的,女孩也没了和娘叫板的底气,耷拉着眉毛,像一只被人踢了一脚似的小狗,乖乖上了桌。

  邵氏冷哼了一声,心想我生你养你,怎么还要看你脸色?将馒头连盘子一起拍桌上,又将林盼娣吓了一跳。

  不过有馒头吃盼娣还是高兴的。

  饿死鬼投胎一样,哪里有个女孩子的样子,邵氏撇撇嘴,越发觉得自己能给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找到一个好人家真是有本事。

  “你都吃了三个了,不怕撑死。”林盼娣伸手去拿第四个馒头时,邵氏一把将盘子夺了过来,“女孩子家怎么那么能吃,等你嫁去孔家招人嫌弃,孔大娘子还要埋怨我生了你个饭桶。”

  盼娣讪讪地缩回手,双眼不知道该往哪放,只好低头看向攥紧膝上布料的手。

  “这时节野菜长得好,你和几个小姐妹约着一起去山上采点回来,给家里人换换味。”

  林盼娣脑袋嗡嗡响,她本能地就要说不,她不想让别的姑娘看见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看到娘严肃的表情她便又偃旗息鼓了。

  不用娘再喊,她便自己乖乖去提了桶,打算采完野菜下山再顺道打点水回来。

  推开篱笆门,林盼娣回头看见娘站在厨房门前,嘴边带着一些得意的笑容。

  盼娣并不觉得悲伤难受,实际上从小到大她都少有伤心的时候。大姐被强嫁出去时她不觉得悲伤,玩得好的姐妹被卖给邻村的鳏夫,最后难产的死讯传回时她也不觉得悲伤。

  大多数时候,她愤怒远大于悲伤,以至于她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悲伤这一情绪。

  就像现在。

  神情呆愣,看上去不很聪明的女孩提着有小半个她那么大的木桶,走着走着踢飞一个小石子。

  她对“母亲”大概有一种奇妙的印随。平日里盼娣对爹的指手画脚和奶奶、弟弟的无理取闹丝毫不加理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娘有一点不开心的表情了,她便十分敏感地拘束起来,对姐姐招娣偶尔也这样。

  爹平时不会对娘动手动脚,有一回他喝了酒,娘又把他花光姐姐礼金的事挂在嘴上,爹一拳便将她打得趴在地上。

  盼娣端着下酒菜正要进门,就看见娘伏在地上,咳嗽着朝门边爬去。

  她心中不知道哪根弦断了,回过神来,她已经抄起板凳砸向爹的脚,将他脚拇指砸得青灰。

  虽然盼娣并不是想要娘对她感恩戴德什么的,但看到女人不顾自己的伤,爬起来将丈夫的脏脚捧起,心疼地查看间还被恼羞成怒的林祥一脚踹开,林盼娣在那一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怒火中烧”。

  大家发现了这个身材瘦弱的小孩竟然天生怪力,在那一段时间里,爹都对她莫名的敬而远之,即便被她砸得一连两三天都只能跳着走路,也不过就是用竹鞭抽了她一顿罢了。

  就跟她因为村里的二流子对与她同行的姑娘口出狂言,便趁他不注意一脚将他踢进田间泥地里时的惩罚一样。

  多廉价。

  盼娣看到娘脸上的笑容,少见的心情没有跟着好起来。

  她无师自通地读出了那得意的笑容背后的含义——女人正因为又一次成功地将这世上最爱她的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沾沾自喜。

  林盼娣心中怒气灼烧得她简直要炸开了,妒意还在为这股无处发泄的情绪添柴加火,她知道娘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林祥和林元涛——首先他们没有那么爱她——娘永远为自己的宝贝鞍前马后,却将她的真心踩在脚下。

  她气到与同样拎着竹篮的小姑娘打招呼时对方都被她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天光渐盛的时候,林祥醒了,伸着懒腰走进厨房,大大咧咧地往桌前一坐,等着妻子给他上菜。

  邵氏将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从锅里盛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和剩下的两个馒头一并摆在林祥面前。

  林家的杂粮馒头是用一些快要放坏的米面和各种谷物做的,面本来就没发好,再加上又放了一夜,吃起来像木糠一般。

  偏偏林盼娣却吃得津津有味,三两口就咬掉一个。

  林祥倒没有那个底气将嘴里的馒头吐出去,依林家的家境,一口饭都不能浪费。难吃也是吃,只是味同爵蜡,表情也十分冷淡。

  “矫情,我特意省下来给你吃的呢。盼娣想吃还没有。”

  林祥立马横了她一眼:“她想吃你就让她吃,小孩子正在长身体。”

  这边两人骂的正欢的时候,林盼娣正在被村头遇见的几个小姐妹查看伤势。

  这一个怜惜地揉揉她的脸,那一个掀起她的裤脚,倒吸一口凉气。

  “祥叔下手也忒狠了,自家人没仇没恨的,什么事值得这一顿打?”

  盼娣说不出口家里人要把她许配给孔二的事,村里的姑娘们私下里都对孔二那个小流氓不屑一顾,谁知道是她倒了这个大霉。

  但是耐不住她们追问,盼娣还是木木地说了自己偷听来的这件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周围几个女孩一齐沉默了一下。

  盼娣垂下的手指颤了颤,她刚想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气氛,就听左边一个比她大了三四岁的姐姐说道:“盼娣年纪还小吧,怎么就谈婚论嫁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附和,她才十岁,确实太早了。

  盼娣这才悄悄松了口气,然而气还没松到底,便有人说:“不过那孔老二怎么说也是孔秀才家里的,说不定哪天也读了个秀才出来,能嫁给他不也挺好的嘛。”

  “也是,虽说他平日总没个正形,但成了家以后就安分下来了。”

  “孔家,孔家可富呢。我上次看见孔家那女儿从县城回来……”

  “但是盼娣哪里来的福气高攀呀,这个年纪过门,摆明了就是要她做童养媳,算不得数的。”

  林盼娣一时间如坠冰窟,环视一周这些陌生的嘴脸,抿着唇轻声说:“我忘了娘让我打水回去,我先去谷地……”

  她抛下一句话匆匆下了山,留下一众女孩面面相觑,互相指责对方多管闲事、多嘴多舌。

  盼娣噘着嘴,觉得今天好像做什么都不顺,是不是因为昨天夜里做了不吉利的噩梦的缘故。

  她一路下山,到山谷中取了之前放下的水桶,一脚将它踢到山泉之下,让它自己装满。

  女孩蹲在小河前,波动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清秀但不出众的脸。挽起一捧清水,她用力擦了擦脸,被爹扇了的那半边脸颊钝痛起来。

  希望这山泉水能洗掉一点霉运。

  一根草茎落在她头上,林盼娣闷闷地叹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见孔二一脸不快地站在滩涂上。

  “喂,怪力女。”

  也不知是嘴里有块地还是怎么的,孔二嘴一撇又吐出一颗草来,还觉得自己十分潇洒似的,半倚在一颗歪脖子树上,说:“你既心悦我,想要与我家结亲,平日里何必回回呛我声?”

  林盼娣挑了水,白他一眼:“有虫落在你衣裳里了。”

  吓得孔二如受惊的野猫似的炸着毛在原地扑腾了一会儿,才发现是林盼娣在胡说八道。

  他气上心头,叫骂道:“我娘说了,那是不算明媒正娶的,钱货两清罢了,你进了我们家就是个丫鬟罢了。只是我连丫鬟都不愿意让你做,看见你便膈应的很。”

  “我今天把话放在这了,打死我也不愿娶你这力大如牛的怪物。你若是自己识相,就回去告诉家里人,跟他们说这事算了。否则,你要是真嫁过来,有你好看!”

  少女的脚下却顿都不顿一下,脸色僵硬,脚步飞快,仿佛后面跟着的是什么脏东西。

  “你别装模作样的!”孔二见她又无视自己,气急了扑上去一把将她推了个趔趄,水桶“啪”的打翻在地。

  清晨冰凉的泉水泼了一地,将林盼娣小腿上的衣物都打得湿透,沉沉地黏在双腿上。

  她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割裂感,好像理智和冲动在此分道扬镳,一个冷漠地作壁上观,另一个却宛如野兽般暴起扑上去揪住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高壮少年的衣襟。

  那副瘦小的身躯中潜藏着比孔二预想中更多的力量,甚至比林盼娣本人预想的要强上许多。她一脚踢在孔二的下三路,揪着他的衣襟将他掀翻在地,一拳一拳地狠狠锤着他那张让人看了就心烦的脸。

  拳峰上沾上了血迹,某一拳落在孔二鼻子上时骨骼断裂的声响顺着手臂传导,让林盼娣双目血红更盛。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在变大,变得十分轻快,轻得好像随时要飘上天空,离这一切都远远的。

  孔二一定是从他大伯办的书塾里偷溜了出来,专门跑到这里来等着找她的麻烦。就算林盼娣今天将他打死在这里,也没人会发现是她做的。

  毕竟,谁会相信一个十岁的小孩有这么大的力气,能将十四岁的壮实少年打得面目全非呢?

  一股热意在她体内回荡,林盼娣因这突如其来的念头而浑身发烫,还等不及她的“理智”有什么反应,“冲动”就抢先一步抄起了滩涂上的一块石头。

  盼娣低头,与涕泗横流的孔二短暂地眼神相交,在少年水雾弥漫的眼中,她看到了——恐惧。

  几乎凝实的恐惧。

  他的眼中倒映出的不是那个家住在村尾,普普通通,看上去人有点呆的无害女孩,而是一个表情陌生,脸色涨红的凶手。

  相似的眼神,其实林盼娣早就看到过。

  那日她与邻居李家那个大她一两岁的姐姐一起去给下田的家里人送午饭,回家的路上遇见了孔二。

  他嘴向来贱,对厚脸皮没反应的林盼娣已经失去兴趣了,逮着脸皮薄的李家姑娘可劲地欺负。

  那个年纪的少女正是身体发育的时候,那个年纪的少年也正是最恶心人的时候。孔二张口闭口便是“吃奶”一类的污言秽语,将未出阁的少女羞得脸红得像要滴血一样。

  少女又羞又怒,又没有这小流氓口舌伶俐,急得说不出话来。

  林盼娣拿着空饭盒赶来和她会合,不过听了两句话,便气得脸都歪了,朝着孔二的屁股上去就是一脚,将他踹到泥地里摔了个狗吃屎。

  向孔大娘子告状是没用的,那个妇人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儿子今日又被孔秀才夸了,指不定还会反咬一口,说是哪个小贱蹄子存心勾引她家那成就秀才指日可待的人中龙凤。

  下次见面,孔二还会是这幅模样,永远也不会改。

  不知那时脑海中又是谁替她做的打算,林盼娣弯腰拾起田埂上一块手掌大的石头,就要朝孔二的脑袋丢去。

  她的手却被人及时拉住了。

  刚才还因为林盼娣替她出了一口恶气而大笑的李家姑娘用颤抖的目光与盼娣对视,拉在盼娣腕上的手却一点不抖。

  林盼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自己心里也发起颤来。

  她佯装是在唬人,对孔二叫道:“下次再敢口出狂言,我就砸烂你的嘴。”

  李家姑娘缓缓松了手,但双眼却始终紧盯着盼娣,好像一刻不看住这个邻居家的小女儿,她就会出去伤天害理似的。

  盼娣都有点搞不懂先前捉弄她的到底是孔二还是自己了。

  她转向孔二,满脸污泥的少年趴在泥地里一动不敢动。盼娣知道他也不信,因为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一般。

  就像现在这样。

  那一幕在盼娣心中记了许久,想必孔二也记了许久,因为他自那以后再也不敢在盼娣面前随意开人玩笑,再也不敢随便打趣未出阁的少女。

  盼娣也存心忘记了捡起石块的那一瞬间,心中仿佛野兽出笼一般的轻松感,仿佛自己找到了一劳永逸地维持正义的方法,她隐隐知道那种心情就像有毒的蜜糖,是以一直竭力将那头野兽关在笼中。

  盼娣愣愣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石块,又看了看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孔二。

  对方见她捡起了石头,整个人又惊又惧,几乎要化成一滩水了。

  他双眸中惧意比起那时有增无减,盼娣立刻明白,原来这才是他声色内荏地叫嚣着绝对不会娶自己的原因……

  林盼娣丢了石块,站起来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打算去重新挑一桶水。

  接着她就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大好的机会你不要?”

  简直像是心中的猛兽等得不耐烦了在催促她,林盼娣猛地回头,但滩涂上除了哀叫着的孔二以外再无他物……

  是我听错了吗?

  接着她的意识便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盼娣做了一个梦,一个在一望无际的深水中,被一条黑色的不知名怪物缠住身体拖入水底的梦。

  水面的天光看起来是那么远,水底又是那么冰凉,她与那怪物紧紧地拥抱,第一次感受到了“悲伤”:不会有人来救她,她是不被人需要的。

  最后那怪物融进了她的身体里……还是她融进了怪物的身体里?林盼娣不记得,反正只是个梦。

  她吐了两口水,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趴在一棵树上,下半身还浸在水中。

  女孩迷茫地环视四周,惊觉山谷被水淹没过半,哪里还有什么滩涂,孔二也不见了踪影。

  林盼娣摇摇晃晃地爬上了树,她手脚都被泡的发白了,因为在水中冻了许久而浑身冰凉,脸上也惨白无人色。

  她顺着树爬到山上。

  盼娣自小在九鞍峰的地界长大,家里人又不管她,她就好像是天生地养的一般在山中撒野,对这山十分了解。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能地想要回家,想要到家人身边去。

  林盼娣踉踉跄跄地翻过了一个小山头,她站在高处,远远地看到上湖村被洪水淹没的田地和倒塌的房屋。

  盼娣搜寻了许久,才看到自己的家,本来不错的院子已经化为废墟中的一员。用姐姐的礼金重修的房子就这么简单地毁于一旦。

  盼娣也不知道自己被洪水冲走以后昏迷了多久,她虚弱地慢慢爬下山,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遇见几个村中的青壮男人,饶是自诩阳气旺盛,有胆量的这几个人,在看到被水泡得发白得宛如尸体一般的盼娣也不由地吓了一跳。

  原来已经过了快两天了,而孔二始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孔家财大气粗,雇了好几个本应该修缮自家被洪水摧毁的房子的青年去山谷中寻他。

  为首那人还笑着说了一句:“不管找不找,最后都是要被水带回到我们村子里来的。不过这钱不赚白不赚。”

  见她大难不死,一个男子打了个哈欠:“盼娣命可真硬啊。要是孔二也能自己回来找我们就好了。”

  曾经是林家的废墟外面,林家一家人坐在瓦砾和院墙中间。

  林奶奶跪在哀恸地哭着,房子没了她知道要哭“我的房子”,孙女没了两天她却连一句“我们家盼娣”都吝惜。

  所有一起上了山的小姑娘都作证,洪水来的时候盼娣在山谷的地方,指定是被洪水给卷走了。

  “说不定孔二和盼娣一起逃了,”有个女孩多嘴道,“孔家怎么会同意让孔二娶她为妻?”

  林奶奶腾地站起来,大骂道:“你这小妮子说的什么屁话,分明是她孔大娘子看上了我家盼娣!”

  几个女孩讪讪地逃了,留下林家人与一地狼藉相伴。

  邵氏忧心忡忡地远望着山边,无声地流了许久的泪,直到日落西山时林元涛饿得不行开始哭闹为止。

  林祥坐在嘟囔着骂了一个下午,甚至懒得去弄出自己今晚的住所。

  幸好这个时节也不冷,一家人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晚上,也没被冻坏。

  但这样不是办法,他们还是要收拾、清理这片废墟,正如村中房屋、田地被洪灾所毁的其他人那样。

  孔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伤,又有闲钱雇人去仍旧水波泛滥的谷地搜寻失踪的儿子,林家只是从房子倒塌的潮湿泥瓦中挖出未被冲走的财物就自顾不暇了。

  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一个苍白的小小身影缓缓走到他们面前来。

  林盼娣仿佛是从死地归来一般,全身被水泡得惨白,全无血色,如同尸体一般行动缓慢。

  “咚,咚,咚。”她的心跳十分缓慢,整个人好像水鬼一样站到他们面前。

  “盼,盼娣。”娘用变了调的声音叫道,倒吸一口冷气,她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林家人震撼地看着她,已经没有人样的女孩看了他们一眼,软软地倒了下去。

  噩梦好像永远不会停止,身体修长的怪物紧紧纠缠着她,如附骨之疽般对她轻声低语着。

  梦的脚步沉重又轻快,在她重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如同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连同梦中冷肃的陌生女子一同消失不见。

  林盼娣猛地颤抖了一下,大汗淋漓地睁开双眸。

  她在村头某个没被洪水波及的人家里,鼻翼轻颤,一股浓烈的酸臭味和男人身上鲜明的汗臭味传来,林盼娣心下一凛,一下子坐了起来。

  盼娣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床榻上,好像已经被人使用过似的,被褥散发着不修边幅的男人的气味。

  她好像沾到什么脏东西一样翻身下床,惶恐地看向四周。

  陌生的陈设,静谧的房间,林盼娣唯一听见的声响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呼吸。

  她伸手擦了擦额前的冷汗,突然愣住了,在身前展平了双手,呆呆望着自己惨白的皮肤。

  林盼娣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如同往常一般青嫩,但表皮却好像不是她自己的一般,感觉迟钝。

  “呃啊……”女孩不禁□□出声。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一个茧一样,褪去外层的“死皮”,内容物便会获得新生。

  “咔啦——”有人推门进来。

  林盼娣顿时神经紧张地回过头去瞪向来人。

  那是村中的猎户,赵新,前几年死了第二任老婆,是个老鳏夫。

  满脸麻子,年纪又大,家境又不怎么样,无论在怎么请媒人,都少有姑娘看得上他,偏偏他自己又自视甚高,偏偏喜欢小姑娘,看不上那些死了男人的妇人。

  林盼娣心中警钟大响,她在男人炙热的目光中忍不住抖了一下,紧了紧衣襟。

  赵新咧嘴一笑,毫不见外地想要凑上来,看见盼娣戒备地后退一步,他才停住脚步。

  男人不好意思的语气中潜藏了一些自得:“你爹娘在忙着搬运废料,不敢让你和他门一起风餐露宿,就临时让你借住在我家中。”

  “我娘……我娘在哪里?”林盼娣叫道,声音尖尖,好像要哭出来了。

  男人嘿嘿笑道:“林嫂在那片地方拾掇你家的东西呢。”

  他突然又热情地逼近:“身体好些了吗?要不要再躺一会儿,我又给你带了一床被子。”

  说是为了给自己加一床被褥,赵新却两手空空,现在才尴尬地将一个柜子打开,取出一床同样带着酸臭味的被子。

  女孩毫不理睬,慌张地想要从他身边夺路而逃。

  “别急着走嘛。”赵新眉头一皱,轻而易举地拉住她细瘦的胳膊,“你娘忙着呢。陪你赵叔聊聊天。”

  “放开我!”林盼娣狠狠地往他脚上跺去,但男人到底是老猎户,轻巧地躲开了。

  赵新捏着她的手腕将她从从地上提了起来,林盼娣双脚悬空,不停挣扎扑腾着。

  麻子脸的男人似乎也懒得装出和善脸了,他用恶心的眼光打量着如鱼肉般的十岁女孩,那种目光让盼娣浑身汗毛乍起,想吐得很。

  “盼娣,叔我实话跟你说了吧。”赵新仍然将她提在空中,不管女孩如何踢动都难以挣脱。

  “孔二那小子多半是没命了,他一起玩的兄弟说他去山谷是为了找你,孔家娘子不怪罪于你就不错了,哪里还愿意于你家结亲。”

  他用食肉野兽的目光在女孩脸上舔舐而过:“更何况,你在水里泡了两天两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大难不死,却成了这幅样子,白的跟个死人似的,皮也有点皱了,再没有人愿意娶你了。”

  赵新朝地上啐了一口:“一帮傻泡,不要这白白嫩嫩的好姑娘,难道还专门去讨黑的跟碳似的丑女做老婆……你年纪还小,过个几年皮肤就又紧致起来了。赵叔我看不上那些老泼妇,我已经跟你爹娘商量好了,你乖乖跟我,有你吃香的喝辣的……”

  林盼娣吓得说不出话来,她才十岁,对长辈的认知还停留在一个相当原始的时刻,完全想不到有一天会被上了年纪的老男人用这种眼光看待,当下便反胃起来。

  赵新说些好像在安抚她的话,实际上却还是死死地钳制住她不放手,就好像夹住了猎物的捕兽夹,切口锋利却带着锈。

  男人看着她瑟缩的表情,满意地笑了一下,脱手让她摔倒在地上。

  林盼娣想都不想便爬起来,朝屋外冲去。

  阳光很刺眼,晒在她身上却没什么感觉,她被关在这白色的“皮套”中,感受不到外界的阳光,但沿途诧异又嫌恶的目光却像刀子一样,一下下插进她身体里。

  远远的,她看见一个挑着两堆土的女人。

  林盼娣快步朝她奔过去,大声喊道:“娘!”

  劫后余生的喜悦迟钝地爬上她的脑袋,林盼娣冲上去就想一把抱住邵氏,但女人却下意识地将扁担一丢,朝后退了两步。

  盼娣的脚步也生生止住。

  她突然感觉到眼睛一酸,她知道这是要哭出来的前兆,不知道为何,从出生到现在不明白“悲伤”为何物的少女突然对这种复杂的冲动无师自通了。

  邵氏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怪异的小孩,紧紧捂住嘴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即便昨天已经见识过一次,她也不敢直视女儿面目全非的样子。

  “娘……娘,你看看我?”

  “不,不要……盼娣,你乖乖嫁去赵叔家里,娘……”林盼娣刚说一句话,邵氏便泣不成声,“田被毁了,今年的收成实在不行。房子又没了……家里,家真的没钱了啊……”

  邵氏软软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掩面。盼娣走到她身前,弯下腰,用冰凉的双手轻轻抚摸上母亲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邵氏看着脸色雪白隐隐有些浮肿的女儿,她想说些什么,但林祥突然从边上的泥瓦后面窜出来,对盼娣叫道:“不是说了你先在你赵叔家住几天吗?”

  女孩回身去看他,房子和田地都被洪水毁了,家中财物十不存一,本就拮据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

  然而林祥却神色自然,一点不见往日因钱财发愁的忧郁表情。

  她刚开口想说些什么,林祥便上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强行将她朝村头赵新家的方向拖去。

  林盼娣安静地被林祥一路拖着,真的宛如死物一般一动不动。

  他们走到半道,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将她一把推倒在地。

  瘦小的女孩在地上滚了两圈,她的手掌被地上的砂石划破了,却没有流出血来,雪白的皮肉被划出一个裂口,林盼娣小心地将手藏在身后。

  “你这怪物,你还我儿子来……”女人边哭边用力拉扯林盼娣的头发,呜咽道,“你给我儿偿命……”

  孔大娘子像个疯子一般朝她叫喊着,日头正盛,盼娣被晒得有点发昏,她喊了什么一句话也没听见。

  林祥赶忙上去拉住孔大娘子:“嫂子,嫂子,别这样。她也还是个孩子……”

  见呆坐在地上的林盼娣毫无反应,孔大娘子猛地挤开林祥,端起身后盛着不知什么动物的血的木盆,朝她泼了过来。

  腥臭的血液浇了林盼娣一头一脸,浓稠的血浆从她的发梢、睫毛上滴落,在被鲜血染红的世界里,周围的人和物,声音和光影都模糊不清,一片鲜红。

  林盼娣脑袋嗡鸣着,俯下身子呕吐着。她还没吐干净便被林祥拉了个趔趄,男人大步流星地扯着她朝前走,低低骂了一句“疯婆子”。

  赵新站在门前得意洋洋地迎接,他丝毫不害怕林盼娣逃到哪里去,钱货两清,一个十岁的小女娃又能逃到哪去呢?

  将林盼娣推进篱笆院墙内之前,林祥蹲下来看着这个他心里不那么喜欢,但毕竟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沉着嗓音说:“你在赵叔家好好听话,有什么事就跟你赵叔说,听清楚了吗?”

  林盼娣全无回应,眺望着空中。

  赵新皱了皱眉:“别不是在水里淹傻了。”

  “这哪能呢?我们家盼娣可机灵了。”林祥唯恐他压价,赶紧用力摇了摇林盼娣的肩膀,逼迫她回神。

  “行了行了,被孔家那个疯女人泼了一身的血,我去给她洗洗。”赵新说着将林盼娣拉进院子里。

  饶是林祥,听到这么露骨的话,也还是有点膈应,不自然地和赵新道了别,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奇怪的是,逃离他家时还精神奕奕的少女不知道为何突然变得呆呆傻傻的样子,不管赵新怎么说,她都始终没有回应。

  大概是刚才被家里人抛弃,又被孔大娘子袭击,受了刺激吧。赵新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他又不是真的买个小鬼回来聊天解闷的。

  林盼娣身上的血腥味太臭,赵新将她留在房间里,自己去给她烧了水。

  他烧好水回来看时,女孩还安分地坐在桌前,他想:安分点也好,省了我许多功夫。

  男人在木桶中倒满了水,跃跃欲试地拉起女孩的手。自从上次娶的短命鬼病死后,他有好久没碰女人了,花楼里的女人太脏,黄花闺女才好。

  刀光一闪。

  赵新还在愣愣地与林盼娣漆黑的竖瞳对视,好像对自己腹部开了个巨大的口子毫无察觉。

  女孩表情平淡地将手伸进男人腹中,在其中搅弄着,让男人呆然地发出呼吸凝滞的怪声。

  她有点失望地将一大把内脏抓出了男人的腹腔,人的脏器其实意外的花花绿绿,林盼娣嫌弃地将它们都丢在地上。

  赵新立刻像被扒拉出棉花的破烂布偶一样,干瘪地躺倒在地上。

  林盼娣将那把从赵新房间内拿的小匕首在手上转过几圈,又拿起它,轻轻地沿着手背划开了自己苍白肿胀的表皮。

  她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将手上的皮剥了下来。

  扫了一眼地上已经死透的男人,她轻快地将衣裳尽数褪去,惨白又褶皱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像极了怪物。

  盼娣持刀伸手到背后,顺着自己的脊椎线缓缓割出一条缝隙。

  好像幼虫褪去笨重的蛹,或是蛇蟒脱去蛇皮,“内容物”破茧成蝶般从背后的裂口。

  她好像脱一层衣服一样脱去了名叫“林盼娣”的外皮,抬脚迈入了赵新准备好的热水中,发出舒适的呼气声。

  热水洗去了她身上残留的黏液和血丝,她悠闲地抬起双腿架在木桶边缘。

  该从谁开始呢?她有点困了,懒得自己再出门。

  打了个哈欠,她突然灵光一现。

  不如就从那几个被孔家雇来寻找孔二的男人开始好了,他们不是盼望着孔二能自己回村里来找他们吗?

  反正不管找不找,他都是要被“水”带回村子里的,不是吗?

  山谷的淤泥中,突然伸出一只惨白浮肿的手,僵硬地抓住一旁的树枝,将整个身体从泥中拔了出来。

  苍白又僵硬的人影一步步踉跄着朝不远处的上湖村走回去。

  ……

  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闪回,元酒漆黑的竖瞳眸光微沉。

  这是什么?是……林盼娣本来的命运?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玉苍山呢?太守府呢?青蟒呢?这些都是本来不应该存在的吗?

  元酒躲藏在灰黑色的水中,漆黑的竖瞳中眸光微沉,她远望着林盼娣识海空间的中心——一个冰蓝色的特殊徽记正在半空中盘旋着。

  好不容易骗那小鬼将先前那道碍事的神识放逐了,没想到那烦人的女修竟然为了救区区一个凡人,将自己的神魂印记烙在了别人身上。

  她怎么敢?就为了一个废物三灵根的无名小卒,她怎么敢?

  元酒气得咬牙切齿。

  那小鬼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引气入体,就算顺利踏上仙途,成就元婴将自己和向时雁的寿命拉到同一水平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何况凭她的资质,仙路漫长凶险,随时可能命丧黄泉。

  神魂烙印一旦种下便再没有反悔的可能,但凡这小鬼身死,神魂反噬就会给向时雁带来不可逆的伤害。

  她看那女人是疯了。

  元酒本打算让“林盼娣”就此死去,这样便能安全地远离这几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修,没想到向时雁居然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来救她……

  黑龙气得在水中打滚,要是真跟着这些人修上了玉苍山,她还怎么自由行事?

  还有刚才突兀在她眼前闪过的记忆碎片,虽然不知它是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但那几乎是她料想中的轨迹,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事情变成现在这样的缘故不说自明,变数只有一个——向时雁。

  黑龙神色郁郁,盘在水中,谋划着下一步的打算。

  作者有话说:

  都怪我挑了放假回家大巴飞机动车私家车疯狂轮换的时候入V,昨天晚上通宵才写完的入V万字

  因为内容需要,所以角色的对话不可避免地有一部分和已有章节重合了,所以看起来有点水,但是我真的有尽心尽力在写了

  看到这里如果觉得我的角色很傻逼的话,骂我不要骂我的女儿们,是我笔力不够,写不出活灵活现的人物

  总之还是先鞠躬谢谢看到这里的大家

  其实本来可以顺V的,但是被我一拖再拖撞上了期末考试,又一拖再拖,结果拖到现在倒V倒了这么多章……

  这是我的第一本书,能达到顺V的标准已经出乎我的意料,现在我的愿望就是将它写完就好

  出乎我意料的第一部分算上这一章竟然写了十三万字,那全文到底要写多少字啊,明明在我脑子里它挺短的,多少有点无语了

  虽然写的不怎么样,但这里还是腆着脸求评论,不一定加更,但是我看了会很高兴

  也不是什么剧情向的文,但是每次看见有人仔细看了我的产出,还猜测剧情的话真的会有强烈的满足感

  我第一次入V,感慨有点多,总之就是非常的兴奋

  记录一下时间,2022年1月13日19:30,我的第一篇文入V了,花花

  感谢在2022-01-12 01:58:53~2022-01-13 19:3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列颠魔女保护协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卷 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