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错谷。
“再往前走是议事堂,西边……”
引路的人在前方尽职尽责地讲解着,而汐裳却一句都懒得听。
她漫不经心地走在队伍最后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与一众四处打量、满是好奇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与他们相同却也不同。
相同之处在于,大家年纪相仿,都初入修仙之道,也都是新拜入璀错谷之人。
璀错谷是仙界三大宗门之一,无数修行者对其趋之若鹜。
不同之处在于,汐裳来璀错谷可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修行,而是为了更重要的人和事。
“此处可供各位用膳,谷主及一干长老均已辟谷,故而不会来此处。各位在此尽可放松些……后面的师妹可是有不解之处?”
汐裳懒懒地抬起头,狐狸般的眼睛泛着微光:“并无。”
少女正值青春年华,身上却有一种格外成熟妩媚的气质。
她并未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看起来分外勾人。与宽大的衣袍也掩盖不住的玲珑身段合在一处,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妖媚的气息。
她的存在似乎就是为了证明,何为真正的媚骨天成。
引路的男修年岁不大,正是血气方刚之时,在她淡淡的一瞥之下便羞红了脸。那之后他便不敢再往这边看。
而汐裳对此早已习惯,视若无睹。
她旁边的微生沅也很习惯。汐裳从小到大惹的一屁股桃花,她都看在眼里。
为了避免无端招惹更多的是非,汐裳遂继续低头走神。
她一阵想拜入璀错谷竟如此繁琐,风隐老儿实在事多;一阵又想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大言不惭,说此间风景胜过当年的露华宫。
——露华宫当年的盛景,岂是这小小璀错谷可比的?
这谷中不过是芳菲树木茂密了些。
雕虫小技耳。
汐裳不禁再一次想起露华宫。她摸了摸下巴,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回去看看。
前面的众人忽然一同弯腰施礼,有一人甚至险些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一声声“拜见长老”吵得汐裳耳边嗡嗡作响。
她抬头欲看究竟是这小破谷里的哪个没用长老,居然摆这么大谱。
却见凤倾芸正向她迎面走来。
银发白衣,洁净无暇,她似世间最为精美的玉壁,纯粹而又美好,不可亵渎。
她面无表情,却偏偏不怒自威,令人侧目。
汐裳愣愣地看着她。
微生沅低声提醒她:“你发什么怔?快施礼!”
汐裳没听到,她此刻眼里心里唯有眼前的银发女子。
从及笄后的夜夜梦中,到如今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
三年魂牵梦萦,今朝终得再会。
在人群中,凤倾芸自是一眼望见了唯一直立着的汐裳。
她们遥遥相望,凤倾芸一步步向她走去。
周围弯腰施礼的人们仿佛已经不存在了,凤倾芸轻微的脚步声在那一刻盖过了聒噪的蝉鸣。
汐裳紧紧盯着她的每一步,终于,她走到了她身侧。
阳光细碎洒落在凤倾芸的周身,为她镀上了一层薄薄光晕。
她静如深潭的双眸倏无光华,但在汐裳看来,却分外的流光溢彩。
似是久旱逢甘霖,抑或是近乡情更怯,汐裳莫名地紧张。
她向前迈了一小步,微微张口,欲唤她的名字。
凤倾芸径直走过。
没有回头。
汐裳:“……?”
缓了缓神,她懊恼地抹了一把脸,这才忆起自己如今的相貌早已变了。
她幽幽叹了口气,不舍地看着凤倾芸走远的背影。
众人这才开始议论纷纷。
“我的娘,我居然第一天就遇见了这位仙尊!”
“她就是传闻中的白羽之凰吗?”
“我适才忍不住偷看了一眼,她的头发当真全白了!”
“你还敢偷看?我险些忘了呼吸。”
“我也是,她看起来好吓人。”
微生沅凑到汐裳身侧:“你方才做什么?你莫不是不知晓那是何人?”
汐裳正讶异凤倾芸身上竟没有熏香的味道,只随口应道:“我当然知道。”
“知道你还发愣,幸然无人发觉。”微生沅难得揶揄一句,“不然你死都没处埋。”
汐裳斜她一眼:“我福大命大,才死不了。”
引路之人打断了众人的喧闹:“诸位且安静。你们前往前方的院落暂住,修整片刻,也可在谷内随意观赏一番。只是切记不要冲撞了谷主及各位长老。”
他又补充道:“尤其是方才见到的那位。”
众人皆作揖称是,随后三五成群各自离去。有几人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汐裳身上。
汐裳颇烦躁,懒得搭理他们。
她不愿再走动,尤其这璀错谷内风景实在名不副实,同外界所传扬的相去甚远。
还好微生姑娘一向可靠,已经迅速找好了合适的双人屋舍。
汐裳进了屋关好门。
她边摆弄着桌上的茶具边问道:“刚才那位……哈哈哈,那位长老,有他们说的那般吓人吗?”
长老这个词用在凤倾芸身上,属实是太违和了些,也不知她怎么安然接受这个称呼的。
微生沅有些奇怪:“你既知晓她的身份,岂会不曾听说那则谶言?”
汐裳手上动作一顿,突然冷笑一声:“自然听过,且甚是熟悉。”
古有谶言曰:
“白羽之凰,天命不祥,浴火必亡。
友之者苦,亲之者伤,爱之者,万劫不复。”
微生沅倒了一盏茶,与她细细分说:“那位长老——凤倾芸——天生的白羽之凰,依照谶言,她涅槃必亡。然而目前为止,她已历经多次涅槃,依旧好端端地活着。
每次涅槃后她的修为皆会大幅度增长,长此以往,她如今的修为已深不可测。强者总是令人畏惧的。此乃其一。”
汐裳也倒了盏茶,随口接:“嗯,确然如此。她如今修为大约达到顶峰了吧?”
微生沅“砰”一声放下茶盏,长长的羽睫眨动着:“我倒觉得未必。”
汐裳似来了兴致:“哦?何处见得?”
“我听闻,她近千年来,除了涅槃前后,其余时间都未曾专心修行。”
“那她做甚去了?”
“我不知。但据传,她在寻陌伊仙尊的魂魄。”
汐裳手一抖,茶盏落了地。
“你小心些。”
汐裳定了定神:“无碍,你且继续说。”
微生沅微微蹙眉:“我只是道听途说罢了,真假犹未可知。”
汐裳摇摇头,紧紧盯着她,重复道:“无碍,你继续。”
“那我姑妄言之。天下皆知,陌伊仙尊乃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开了灵智所化。幽冥之地少有灵气,故而千万年来极少有人于此修行,陌伊仙尊自是那唯一一个。
“我听闻,因着她的魂魄是她作为彼岸花时诞生的,故而她的额间才有彼岸花印记。这印记是镌刻在她的魂魄之中的,倘若她再度投胎,三魂七魄聚集,肉身的额间便会浮现彼岸花印记。
“可是自陌伊仙尊逝于忘川,已逾千年,世间未有额间有彼岸花印记之人出现。
“故此,极有可能,她至今尚未投胎。而凤倾芸仙尊于忘川寻觅千年,大约便是在寻她的魂魄吧。”
从微生沅茶盏中茶水的倒影中,汐裳看见,她的额间空空荡荡。
水泽中并未起任何涟漪,她瞧得清清楚楚。
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其二呢?”
微生沅重新取了一个茶盏,为汐裳添上茶。
她继续道:“其二,谶言之中明确提到,凡是与白羽之凰亲近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故而众人对此有所忌惮,也因此都对她避之唯恐不及。”
汐裳泯了一口茶,又嫌弃地放下茶盏:“谶言既是谶言,怎会被这般奉为圭臬?”
“或许是因着,陌伊仙尊确然葬身忘川、万劫不复的缘故。”
“陌伊死是因她自己不够谨慎,关凤倾芸何事?”汐裳语气有些不悦。
微生沅竟也赞同地点点头。她托腮道:“诚然,陌伊仙尊是为天下苍生、为了大义而死,不过若是她先前未曾为凤倾芸仙尊做了……”
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的汐裳打断了她的话:“等等等等,你……你方才说,陌伊,她为什么而死?”
微生沅一脸莫名其妙:“汐氏一族向来供奉陌伊仙尊,你竟不知她因何而死?”
汐裳同样觉得莫名其妙:“我从不背悼词,祭祀仪式上回回睡觉,你不是知道吗?”
忆起这人过往的行径,微生沅无奈解释道:“自是为了天下苍生。当年忘川灵乱,无数恶灵挣脱忘川河水束缚。若非陌伊仙尊以仙笛夷则之力,平了灵乱之祸,那些恶灵必然早已作乱人间。”
说着说着,她不禁感慨道:“如今四海升平,陌伊仙尊却为护天下苍生而丧命忘川,实在是高风亮节!”
汐裳咳了一声,她心中只觉莫名其妙,面上还得附和:“是是是,高风亮节,高风亮节啊。”
微生沅继续赞叹:“舍己为人,舍生取义,真乃我辈楷模!”
汐裳继续附和:“对对对,楷模楷模。”
见微生沅似乎还欲说些什么,汐裳撂下一句:“我暂且出去逛逛,片刻便回。”
随后迅速起身,脚底抹油溜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