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二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 冉宁在实验室待到很晚,出来的时候,路上已经没有人了,只有呼呼灌耳的风声跟脚踩地的鞋底声。
冉宁走的飞快, 陆迢知道她在害怕。
点着油门, 把车灯打开, 以最慢..几乎不动的速度,蜗牛一般往前挪动。
她还是这样不合群,这么黑的夜里, 一个人来回宿舍, 陆迢拧着眉, 那个男生呢?追女孩, 就这样追吗?
看着冉宁在前面近乎小跑的走,陆迢终是没忍住,抬手摁响车喇叭。
一声鸣笛响起, 沉寂的夜好似划破一道缺口。
冉宁往旁边让了些,却猝不及防又是一声, 她转头去看, 橙黄色灯光照亮前路,那车缓缓驶来, 停在了她的身边。
车窗缓缓摇下, 里面的人露出全貌。
陆迢摸出根烟衔在嘴里, 咔哒一声, 指尖窜出一束火苗,她微微歪头, 点燃, 深吸了口, 然后在嘴里拱了圈,白色的烟雾由鼻腔缓缓呼出,动作十分娴熟老练。
车窗外的姑娘,手指不由攥紧,双脚仿佛生根,被牢牢钉在原地。
她们彼此对视,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陆迢抽完整支烟,车窗再度摇上,绝尘而去后,那脚底生根的人才好像松了绑,望着车驶离的方向,眼眸怔楞。
所以...之前几次也是她?
久久,思绪回笼。
站在暗处,冉宁心生悔意,该和她打个招呼的。
毕竟...她们不算陌生。
还是算了吧,她应该恨透了自己。
什么是年少的爱恋,大抵是有缘无分,爱而不得。
(二)
高傲的冷美人,从爱不缺追求者。
宋伯庸的目标一直很明确,即便他从没有主动说过,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想干什么。
又一次,从实验室出来,宋伯庸也刚好从电梯出来,又是一次不期而遇。
他对她笑,说着巧。
冉宁不明白巧在哪里?他不是医科大的,是金融院的,而自己却能无数次在医科大里和他偶遇,先是校园,再是食堂,现在又是实验室。
她不知道,再下一次又会是哪里?
冉宁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种几乎时刻被人盯着的感觉,哪怕每次的巧遇,他都有一个合理且正当的理由。
孤独的人,从来不会吝啬自己的冷漠,冉宁连看他一眼都没有,转身就要走。
迎面过得中年男人,忽然叫住了她——
是系主任。
“冉宁,男朋友来找你啊。”
一句话,冉宁脸色骤然大变,与此同时,楼道尽头,一个瘦高的人影远远走来,逐渐显了轮廓。
陆迢看着她,走近她,与她擦肩而过,最后渐行渐远。
冉宁发现自己在抖,不是身体的抖,是心在抖,拧着眉,前所未有的严肃冷漠,冰冷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
“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
冉宁朝电梯的方向飞奔跑去,看着指示灯上的楼层数字不断下降,心慌不已。
陆迢可以因为任何一个理由恨自己,唯独不能因为这个。冉宁想也不想,冲进安全通道,有些误会可以深埋心底,但有些解释冉宁想说。
用力推开门,楼梯拐角立着个熟悉的面孔。
陆迢抬眼“找我啊?”
“....”
“有事?”
“我...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没有谈恋爱。”
陆迢没说话,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踩上台阶,走到她面前——
沉默许久,陆迢点头,声音没什么波澜,淡淡的——
“嗯,我听见了。”
(三)
那次过后,陆迢出现的次数明显多了。
几乎自己每次晚归,楼下都有她的身影。
两人十分有默契,谁也没有提起高考结束后的那段不愉快,她们一前一后的走着,相隔不过两拳,冉宁甚至能闻见这人身上淡淡的香皂味。
心尖颤了颤...
冉宁有一丝沉醉,这味道,她想了一年,哪怕做梦,都能梦见。
望着就快要到的宿舍楼,冉宁心生不舍,忽的停下步子,转过身——
“你..要不要去吃饭?”
陆迢一怔,随即——
“好啊。”
吃过饭,陆迢把冉宁送到宿舍楼下。
一个上楼的工夫,冉宁都难耐,刚一进宿舍,便迫不及待的走到窗户前,朝下看。
陆迢没走,似乎猜到她会站在楼上看自己,此刻也抬头看她,挥了挥。
冉宁心念微动。
瞬间又冲下楼去,见她再次下来,陆迢怔楞。
冉宁塞给她一把伞——
“要下雨了,你拿着。”
陆迢望着手里的伞,轻声问:“要还吗?”
冉宁掐了掐手指——
“要还,我只有这一把。”
陆迢笑笑“明后天我有训练,大后天还你,行吗?”
“行。”
...
一连半月,她们都是这样。
路走了再走,饭吃了再吃。
唯独那把伞,说要还...一直没有还。
不是不还,而是每次还了,又会被借走。
陆迢握着那把伞,笑着问她——
“周六有空吗?要不要去看电影?”
冉宁睫毛微颤——
“下午可以吗?上午我要交报告。”
“可以,我来接你。”
...
电影院——
爱情片。
依旧是前半段搞笑,后半段煽情的老套路。
不过没关系,照样赚足年轻男女们的眼泪。
陆迢和冉宁看着电影,前排的姑娘哭的稀里哗啦,男朋友就抱着,没一会儿,两人就亲在了一起。
原本挺煽情的,被他俩的嘬嘬声,愣是把眼泪憋回了肚子里。
陆迢下意识去看冉宁,冉宁居然也在看自己。
某些克制不住的念头冒出来——
自己抱一抱总行吧?
陆迢将挡在两人中间的扶手抬起来,身子往冉宁这边挪了挪——
张开胳膊,顺着椅背滑了下去。
手搭在冉宁肩上的那一刻,冉宁没有躲。
临近尾声,电影进入最悲高潮,男主死的那一刻,冉宁的眼泪落下。
陆迢看见了,揽住她肩头的手,不由得又紧了几分。
冉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就这么贴进了陆迢怀里。
电影结束,灯大亮起的时候,倏地神情一晃——
“我...”
陆迢收到鼓舞,拉住她的手“哭了?都是假的~”
“....”
“以后不看这么悲的了,看搞笑的。”
再一次的约会,被敲定。
(四)
不是每一场约会都如期而至,不是每一个人都在原地等你。
所以,请一定要珍惜。
...
陆迢的姥爷去世了。
冉宁记得陆迢说过,她和她姥爷的感情最好。
她见过老人家,照片里他抱着陆迢,慈眉善目。
....
“喂?”
“陆迢,是我。”
陆迢声音沙哑“冉宁...”
冉宁握着电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见陆迢的声音,眼泪瞬间在眼眶里打转——
“你..你还好吗?”
陆迢这边没声音,冉宁试着又叫了声她的名字——
“陆迢...你在听吗?”
“嗯。”陆迢清了清嗓,但还是干涩的厉害“我没事,明天姥爷头七过完,我就回华清了。”
“我去接你。”
“好。”
....
第二天,见到陆迢的时候,这人瘦了一大圈。
冉宁刚走过去,就被她抱了个满怀,陆迢整个人倒在她身上,下巴抵着她的肩,气息拖得很长,冉宁能感觉到,她很累。
那天,陆迢带冉宁回了自己的租的公寓。
回去陆迢就睡下了,冉宁倒了杯水,坐在床边看着她——
头发长了不少,眼睛都被遮住了。
陆迢盖在被子,人蜷在床上,拉着冉宁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她看着她,一声长叹——
“我要是睡着了,你是不是就走了?”
冉宁心酸,反手握住她——
“不会,我等你醒。”
陆迢歪着头,耳朵在冉宁的手臂上蹭了蹭——
“你说的,不要骗我。”
“嗯,我说的,不骗你。”
冉宁没有骗她,一直等她睡醒。
她醒来的时候,冉宁的整条胳膊都麻了。
陆迢睡眼惺忪,缓了缓,眼圈再度泛红,像个孩子瘫坐在床上。
不等这人哭,冉宁猛地又一把将人揽进怀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
“你想哭就哭,不要忍着。”
随即,陆迢放声大哭。
乌云密布的日子,是她陪着她走过的。
...
这次过后,两人的关系似乎进了一步。
会聊天,会看电影,会约饭...
她们从人生哲学谈到诗词歌赋,又从诗词歌赋谈到未来规划。
唯独一点,不谈感情。
这不是陆迢的性子,如果她不喜欢,她不会理睬;如果她喜欢,她一定主动。
冉宁想了想...其实也不难猜,就连白黎都能看得出——
她说:陆迢是怕了。
自己:怕什么?
白黎:怕你再跟她分手吧。
与其再经历一次痛,不如就这样做朋友,至少不会再失去。
冉宁沉思不语。
(五)
明天跟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样会先到来。
所以,请心存美好,珍惜当下。
....
不近不远的关系,一直持续到某次冉宁给罗玉书送实验报告。
外面下着雪,她去的时候坐地铁,从地铁站走过来的时候,寒气冻的姑娘鼻尖通红。
陆迢没说话,扯下架子上挂着的羽绒服,套在身上,就说了一句——
“我送你回。”
冉宁没有拒绝,之前陆迢在考试,她们一个多星期没见了。
上车后,陆迢立刻打开暖气,加到最高一档,随后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暖手宝。
“捂一捂,等会儿就暖和了。”
车里空间小,开了没一会儿,冉宁就出汗了,陆迢又把暖气调小,没敢开副驾驶的车窗,将后座的车窗开了一条小缝,让风灌进来一下,通通气。
温度不冷不热,掌控的刚刚好。
...
陆迢把车开到校门口的时候,熄火停下。
指了指窗外——
“下雪了,我们走进去吧,踩踩雪。”
冉宁心起波澜“好啊。”
两人一路走,一路淋雪,一路白头。
冉宁不由自主...眼眶微热。
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陆迢手臂一紧,转头看去,冉宁挽住了自己。
冉宁:“走慢一点,路滑。”
陆迢伸出手,与她握在一起,然后一并揣进羽绒服口袋,轻轻地说了声——
“好,我们走慢一点。”
(六)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
她们快走到宿舍楼,远远的楼底下站着两个人。
冉宁目光一怔,陌生又熟悉。
“陆迢——”
“嗯?”
“那个...你先回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陆迢觉察出冉宁的奇怪,顺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前面那两个人,终究是没有多问,毕竟现在两人的关系还不算明朗,陆迢这些日子一边试探,一边慢慢向前行径,她摸着石头过河,她也怕,也慌,反复的犹豫要不要迈出那一步,她怕这又是一次黄粱美梦,怕好好地日子,又被自己生生搅毁了。
没有多问,但却说了句——
“有事就打电话给我。”
“嗯。”
...
陆迢走后,冉宁朝宿舍楼走去。
门前站的两人,一男一女。
苏志伟一看见冉宁,下意识就去拨开胡芬挽着的手,却被胡芬一把又握住,她紧紧的扣住苏志伟的手,和他十指紧扣。
冉宁就在眼前,看的一清二楚。
苏志伟说找个地方,大家吃顿饭吧。
到了饭馆,胡芬借口去厕所,让他们父女自己谈。
其实不用苏志伟说,冉宁明白。
她不小了,该懂得都懂。
苏志伟垂着头,他说他要结婚了,这次来就是让冉宁看看胡芬。
冉宁没什么表情,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爸,寝室要锁门了,我得走了。”
“小好——别怪我。”
“这是你自己的事,你决定就好。”
到底是没有吃这顿饭。
冉宁怎么能吃得下?
不怪他,但是能不怨他吗?
这一刻,冉宁理解外婆,苏志伟不配。
失魂落魄的走到宿舍楼下,冉宁站在台阶上——
有的女生打扮的漂亮,从宿舍楼门里出来,扑进男友的怀中,两个人高高兴兴的出去。
有的女生则不忍分离,跟男友难舍难分,最后依依不舍的走进宿舍楼。
雪越下越大,冉宁看着这些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的人,她想到了陆迢。
马上就要闭寝了,宿管阿姨叫她——
“同学,闭寝了,赶紧进来吧。”
冉宁不想回去...
朝着风雪中走去,听不见旁的声音,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冉宁问陆迢——
“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去找你。”
“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陆迢没走,还在医科大,她隐约觉得冉宁有事,就想等一等,没想到真的有事。
姑娘站在路边,头上布满雪粒子,脸颊冻的通红。
陆迢带她上车,拉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给她暖。
过后又侧身在车里乱翻“我记得我还有一个暖手宝的。”
看着这样一心为自己的陆迢,冉宁忽然抱住她,头贴在这人肩上。
陆迢一僵,怔住。
冉宁:“让我抱一会儿,我有点累。”
片刻后——
陆迢:“去我那儿,好吗?”
冉宁:“好。”
...
去到小公寓。
陆迢倒了杯热水给冉宁。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对面。
冉宁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终是打破沉寂,开了口——
“我爸爸要再婚了,今天你看到的那个女人,是他的结婚对象。”
陆迢一怔,她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我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他很对不起外公外婆,不公平。”
冉宁声音淡淡的,目光平静,一段被她压在心底很多年的事情,在这一刻尽数道出。
她不知道说了会怎么样,只是如果再这么憋下去,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撑不住了。
一幕幕的往事,一点点的被揭开。
那些曾经在无数个黑夜里困扰陆迢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妈妈去世,爸爸坐牢,我被霸凌,直到外婆把我从南武接出来...”冉宁扯了下嘴角,笑容苦楚“他说,让我不要怪他,其实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他生了我,光这一点,我就没有怪他的理由,可是...我宁可他不要生我,我知道他已经受到了惩罚,但是...他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妈妈呢?她能活过来吗?外婆呢?这半辈子的苦,谁能还给她?妈妈不值,外婆也不值...我也不值,他更不值。”
冉宁带着不甘。
随即...却又充满愧疚——
“陆迢,你恨我吧,我真的没办法...”
“你想让我恨你吗?””
冉宁哽咽,别过脸去,她不想让陆迢看见这样不堪的自己。
“他们都不值,你也不值,那我呢,我值不值?”
“陆迢....”
陆迢握住冉宁的肩膀,不让她再躲——
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神亦如当初那般清澈真诚。
“以后我来陪你,好不好?”
冉宁诧异,觉得像做梦,静静地凝望她,一滩早干涸的枯地,涌进一股活水,渐渐漾出生机。
陆迢的手在她肩上摩挲,眼神愈加深邃,思忖片刻,忽而一笑——
人便罩过来,低头吻住。
颤抖的气息,湿热,浓烈。
不可抑制的爱意,加深在这个吻中。
陆迢贴着她的唇,鼻尖碰着她的鼻尖,轻轻的蹭——
“和我在一起吧。”
“为什么?你不恨我?”
“不恨。”
陆迢语气虔诚,一字一句都砸在冉宁的心上——
“因为我爱你。”
...
我走向一片云,云像我招手,我走进一片海,海向我微笑。
行走在时光的长河里,荆棘乌云都不为我惧,唯有孤独,让我无法忍受,一想到你,光影在流转,明亮在倒退,所谓有恒,不过一瞬。
贫瘠的土壤里,生出玫瑰的种子。
冉宁,花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