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好好爱我>第八十八章

  常言道, 人生大事,缓而行之。

  可世事无常,变化总比计划快。

  眼看再有三天就到除夕夜,等吃完这顿团圆饭, 旧的一年算是稳稳当当过完, 新的一年又要开始。

  偏偏就在这个全国人民即将皆大欢喜的节骨眼儿上, 陆国洲风尘仆仆的回来了。

  他回来的时候,罗玉书刚整合完医科大的骨肿瘤教材,一听见声音, 抬头就看见陆国洲——那张脸沉着, 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罗玉书作为妻子, 对自家丈夫再了解不过, 这人不爱说话,却是个好脾气,遇着不舒坦的事儿, 最多不说话,什么时候垮过脸?这模样...多少年都没见过了, 下意识觉得可能出事儿了。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小刘呢?”

  小刘是陆国洲的司机。

  “我让他回去了。”陆国洲解开大衣, 从内衬里取出一支白色钢笔“给你的。”

  多少年的老习惯,去哪儿回来一趟都带礼物, 每回不是钢笔就是书, 再不然就是茶叶, 夫妻两个忙归忙, 但不论多忙,心里也都惦记着对方, 否则这样十几年如一日的习惯, 又怎么能养的成。

  罗玉书才拿起钢笔往书房走, 就听陆国洲在身后嗓音低沉地问了句——

  “陆迢呢?”

  “她在队里啊。”

  “打电话,叫她回来。”

  “好端端的,你叫她回来干什么?”

  陆国洲拧着眉,像两座大山似的撞在一起,凝重道:“再不让她回来,她就要翻天了。”

  ...

  队里。

  陆迢接到罗玉书的电话,就往家赶,等她到家的时候,钥匙还没掏出来,门就先被里面的人打开,罗玉书像是早站在门前等似的,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蹙着眉心小声说——

  “你跟冉宁的事情,应该被你爸爸知道了。”

  “你先不要着急,也不要倔。”

  “有什么话慢慢说,服个软。”

  陆迢万没想到,这么急的把自己叫回家,竟然是因为这个...全然不像在和罗玉书出柜时的那般淡定,陆迢肉眼可见的有些慌乱。

  点点头,强装镇定“嗯,我知道了。”

  罗玉书随她一起过去,书房的门敞着,陆国洲站在窗台前,两手负背,一见陆迢回来,那双眼睛便严厉的瞪着她。

  “怎么回事?”陆国洲指着书桌上的照片“你给我解释一下!”

  陆迢走近,朝桌上看了眼,是自己从身后抱着冉宁,亲吻她后脑勺的照片,背景来看应该是之前去旅游的古城,但陆迢没印象有拍过这个,她又仔细看了看,这照片好像是抓拍。

  “爸...”

  “你别叫我,你就跟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迢沉默片刻——

  “您不是都知道了吗,还让我说什么。”

  “你觉得光荣是不是?!”

  “没什么光荣,但也没觉得可耻。”

  陆国洲血压噌的上来,咬紧后槽牙——

  “分开,立刻给我分开!!”

  “不可能。”

  陆迢梗着脖子,哪有一点服软的样子。

  “不可能是吧?好好好。”陆国洲怒极反笑,抓过书架上面的鸡毛掸子,扬手就向陆迢抽过去,他在气头上,手上没轻重,啪的一声落在陆迢肩头,这声音光听着都疼。

  陆迢啊了声,往前抖了下,然后就屏住呼吸,再不肯多吭一声。

  看她死倔死强的样子,陆国洲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在他还要打的时候,罗玉书冲过来,猛地推开陆国洲,扭头冲陆迢喊——

  “你是死人啊!傻站着干嘛?!回家去!”

  罗玉书发话,陆迢转身就走。

  “你敢走!你给我滚回来!我告诉你陆迢!你今天踏出这个门就别回来了!!”陆国洲瞪起牛眼,鸡毛掸子牢牢捏在手里“都是你给惯的!你看看——你把她惯成什么样了!”

  “你够了!我惯的?这孩子从小到大咱们究竟管了多少?陆国洲你敢拍胸脯说实话吗?!以前不管,现在你能上了?”罗玉书夺下陆国洲手里的鸡毛掸子,用力甩到地上“她杀人了,还是犯法了!不就是喜欢了个人吗,你在国外那几年见的还少吗?!现在搞起老封建,陆国洲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呢!”

  陆国洲越听眼瞪得越大——

  “敢情你知道啊?就瞒着我一个!”

  出了门,陆迢才痛叫出声,她爸这一条子,跟砍了一刀似的,肩膀那块钻心的疼。

  没敢回家,方向盘一转,又开回队里。

  ...

  商楠退烧后就出院了,一天都没多待,别的都没什么问题,就是这腿上的石膏暂时不能拆,问过医生..说最少六周,商楠算了算...六周的话,正月都过完了。

  这会儿正拄着拐扶在桌前煮泡面,扭头就见陆迢闯进来,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满头大汗。

  商楠见她这样有点奇怪,问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别提了。”陆迢扯着嘴角,脸上一抽一抽的,艰难地脱下外套,又褪去衬衣,露出左边肩膀,肩头一道血红的印子,还在渗血。

  商楠惊了一跳,面都顾不上煮,夹着拐一瘸一瘸的跳到她旁边“你跟人打架了?”

  “哪能啊,我是那么冲动的人吗?再说了我要是打架,现在还能回队里,不得去派出所啊。”陆迢不小心扯到肩膀,顿时又一激灵,龇牙咧嘴的斯哈半天。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爸拿鸡毛掸子抽的。”

  “你爸好端端抽你干嘛?”

  陆迢先没说话,叹了口气,随即眼风向上一扫,笑了笑:“你觉得呢?”

  商楠眉心一皱“该不是....”

  “我爸知道了,今天叫我回去就这事儿。”陆迢站起身,走到镜子面前“你猜他怎么知道的?之前咱们不是去古城玩嘛,我当时觉得城楼上风景特美,就没忍住抱着冉宁亲了她一下,结果被人抓拍,拍就拍了,还给我搞成摄影宣传照贴在玻璃板里,我爸有朋友请吃饭,好死不死就在那儿,真是...中彩票都没这么准吧?”

  商楠明白,妈妈知道不代表爸爸知道,同理妈妈同意也不代表爸爸同意,一个家庭里,父权的占比总是更重一些,也更难违抗一些。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没怎么办,我觉得挺好的,这一条子算给我省事儿了,往后我也不用再找时间跟我爸说了,一条子解决问题,没白挨。”

  说着,陆迢扭过头——

  “就是过年可能没办法回家了,还剩三天,三天我爸估计消不了气,让我妈劝吧,这么多年能制得住我爸的只有我妈,我这段时间就先不回去了,省的给自己添堵,给他们添烦。”

  商楠了然,的确是这人的风格,除了冉宁...这家伙对什么都不上心。

  “你跟冉宁说了吗?”

  “我哪敢跟她说,我就是怕她看见才回的队里。”陆迢看了眼肩头上的血痕,慢慢把衣服拉上“我这个样子回家,她看到肯定要哭,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就别让她操心了。”

  “别说我了。”陆迢系好衬衣扣子,转过身“你那腿,今年恐怕是哪也去不成,玉龙雪山明年再说吧,年三十我去买点猪头肉,再给你买俩猪蹄补补,咱俩凑合过年得了。”

  “您真大方昂,一个猪头肉,俩猪蹄,就想骗我陪你过年啊。”

  “你看你那点小心眼儿,我订一桌,行了吧~”

  商楠笑笑,一低头看见自己的腿,好心情全没了,顿时烦躁起来,就在昨天叶绒还在打电话,说让自己跟她去三亚过年,拒绝了好几次..都没用,叶绒完全像听不懂一样,丝毫不理会自己的意思,只知道自顾自地讲自己的安排。

  她安排好了一切,算好了时间、地点、每天的行程都被她排满。

  听着她说,商楠逐渐失神儿...

  每天好像都有自己,每天又好像都没有自己。

  陆迢见她一副沉思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愣什么啊?别告诉我你有约了?”

  “我哪有什么约?孤家寡人一个,谁约我?”商楠拄着拐杖,继续煮泡面“我是在想孤儿院那边,该买什么回去。”

  说完,筷子在奶锅里搅了搅,把面饼打散——

  “你也别愣着,回不去就跟人家冉宁提前说,别到节骨眼儿再让人着急。”

  “行吧,那我打个电话。”

  陆迢本身就忙,临时回不来也是常有的事,冉宁自然不会多想,陆迢没说太多,怕说多了露馅,简单交代几句,就匆匆挂了电话。

  这会儿商楠的泡面已经煮好了,满屋飘的都是面香味,不过商楠却没什么胃口,突然间好像就不饿了。

  视线一瞥,就瞥见陆迢正眼巴巴的望过来。

  “吃吗?”商楠问她。

  “你不吃?”

  “你吃吧,我不饿。”

  陆迢一点不客气,接过叉子,就吸溜起了面条。

  另一边的商楠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发了条消息——

  「我不去了,我回孤儿院。」

  ——

  ——

  与此同时,家里的气氛异常严肃。

  事情太突然,上周陆国洲跟朋友吃完饭,正在小镇上溜达,想着买什么回去给罗玉书当礼物,恰巧看见了那只青花瓷身的钢笔,才和老板付完款,一转身眼睛就被对面的玻璃板晃了下,等他稳住脚跟,陆迢亲吻一个女孩儿的照片赫然跃入眼帘。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一个箭步冲过去,就把那张照片买下来了。

  回来的时候都没让小刘送,自己开车回来的。

  “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制止?”

  “我怎么制止,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你要我怎么制止?把她像关犯人一样永远关家里?是你有24小时时间守着还是我辞职在家24小时盯着她?还是把她当精神病直接送去精神病院?”

  “你——”

  “老陆,你也别急,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慢慢说。”罗玉书沏了杯茶,推到陆国洲面前,沉着气道:“自己的孩子什么样,做父母的还能不了解吗?你就说陆迢,你见她喜欢穿裙子吗?十几岁的时候她不懂、不知道爱美,二十几岁的时候,她难道还不懂吗?陆迢、陆迢她这样...早就有迹可循,是咱们做父母的疏忽了,孩子从小也懂事,我们再忙,她也没给我们惹过事,唯独是我们对她关心不够没有发现孩子的性取向,一开始我也气,但她终归是没犯法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吗。”

  “可这就一定有错吗?你我都是读书人,天南海北见的少吗?你在国外的那几年,同性婚姻没少参加,你当时怎么说的,这是文化的进步,爱情本来就不该被性别拘束,说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装模作样个屁!”

  “哎!你怎么骂人?!”陆国洲瞪眼。

  “我骂你怎么了?总好过你打人!”罗玉书胸口起伏,喘了喘“下手没轻没重,陆迢是我捡来的啊!你这一条子下去,孩子肩膀肯定烂了,她是飞行员,动辄就要出任务,你打她的时候为她想过没有?!”

  陆国洲别看目光,不出声。

  “陆迢不好吗?她坏吗?这些年咱们在这孩子身上操过多少心啊?不是你忙就是我忙,她都三十了...这些年,我都觉得...我还没怎么抱过她,她就长大了——”

  罗玉书忽然哽咽起来——

  “我不管别的,我也不管你,我就认一条,陆迢是我生的,是我的孩子,她怎么样都好,喜欢男的、女的,我都接受,哪怕她一辈子不结婚,只要她快乐幸福就好,至于你...同不同意随便!”

  罗玉书桌子一拍,猛地站起来,指着陆国洲的鼻子——

  “但是!我告诉你,你要再敢这样打她,我、我就跟你离婚!!”

  一提离婚两个字,陆国洲就怂了,是声音也小了,脾气也软了,眼睛也不瞪了“你看你...这不是说孩子的事情吗?你扯什么离婚啊?老都老了,一把年纪的,当初娶你我可是奔着一辈子去的,你现在不要我...我、我怎么活啊...”

  “你爱怎么活怎么活?!跟我有什么关系!”罗玉书一想到,陆迢挨得那一条子,心里就抽着疼“我算看出来了,你就是和我们娘俩有仇!”

  陆国洲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我不就是打了她一下嘛,我那也是气急了,再说...这事也不是小事啊,你是心里有谱儿,我可是一点都不知道,突然给我来这么一下,你知道我看见陆迢和那姑娘的照片...我什么感觉吗?我、我脑袋跟被雷劈了一样!你就算要我接受,总得给我点时间消化吧。”

  说完,陆国洲深叹了口气。

  罗玉书抬头,看见丈夫的白头发,也跟着叹了口气——

  “老陆,你是不是觉得同性之间不可能有爱情?”

  陆国洲没说话。

  罗玉书明白,陆国洲这人好归好,但身上的大男子主义却也不少。

  语重心长道——

  “我跟你说一个事吧,那是我刚生完陆迢的时候,才回医院上班没多久,我就接手了一个骨肿瘤晚期的女病人,我到现在都记得她,来的那天穿着旗袍,走的那天也还是穿着旗袍,很漂亮,柳叶眉樱桃口...样子有点像林黛玉,和她一起来的也是一个女人,穿着件白毛衣,眉眼很干净,我先开始以为两人是姐妹,可时间长了发现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尤其是她们的眼神,那种恋人之间才会有的神态,她们全有,那时候不比现在,渐渐的流言蜚语就传出来了,但女人的病情已经到了晚期,回天无力了,我记得最后时刻,她为她穿上旗袍,给她梳妆,在病房里握着她的手,说让她等等她,下辈子她们还在一起,只是不要再这么苦了。我当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只以为她们是那样的关系,直到死去女人的家属把人领走,剩下的那个就投了湖。我才恍然大悟,那不是临终遗言,是她们下辈子的互许,她让她等等她,就真的只让她等了半天,投湖的女人下午被送到医院没抢救过来,也走了。她们就这样顶着闲言碎语、世俗恶意,相爱到了最后一刻...老陆,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罗玉书提到这件事,到现在都鼻酸——

  “我在肿瘤科待了半辈子,什么没见过,多丑恶的人性我都见过,有血缘关系的还好些,夫妻之间...看得多了,简直就是个笑话,老陆,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我生了陆迢,我不后悔,这孩子给我带来的快乐太多了,她那些第一、那些奖状,让我虚荣了半生,包括她飞行员的职业,别人一听,眼睛都发光,这些都是陆迢带给我的,我不嫌弃她,我希望你也一样。”

  陆国洲沉默片刻——

  “我没有嫌弃她,只是这条路太难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自己选的,难也跪着走完。”

  “你给我时间,让我...缓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