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白黎在护士台值班,走廊静悄悄的,除了护士台这一块最亮以外,其余地方都是暗的, 撑头朝远处看去, 还有一块绿莹莹的幽光, 写着安全通道四个大字,就这四个字,差点没把张护士吓破胆。
有回值班她隐形眼镜掉了, 看什么都是糊的, 正到处找呢, 就见远处一个披头散发黑团走过来, 身后冒着惨绿惨绿的光,张护士顿时吓得气都不会喘了,胆战心惊的问了句, 谁啊,才听那人开口说是去喝水, 然后那人就飘去水房了。等张护士找到眼镜塞眼睛里后, 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有个病人拿着顶假发, 至于身后的惨绿, 是安全通道的标识, 打那儿之后...张护士再不带隐形了, 时刻把眼镜盒揣兜里。
白黎打了个哈切搓了搓手,值班室里的小肖出来了, 叫了声:“白姐, 到点儿了, 你去睡吧。”
她俩轮着,白黎上半夜,小肖下半夜。
白黎挺困的,不过肚子更饿,她抻了个懒腰,打算先去泡碗面,解决一下温饱再说,端着桶面,就往水房走,面都放水热器底下了,手一缩立马又伸回来,紧跟着她从出来水房,转身就进电梯里。
叮——
电梯门开。
黑漆漆的一片。
“谁啊?”声音从护士站那边传来。
白黎快走过去,笑道:“是我,吓着你了?”
“白姐啊。”小护士摇摇头,不好意思道:“我头次值夜,有点神经过敏。”
“比我那时候好多了,我头次值得时候差点儿关公都搬来。”
白黎一打趣,小护士就笑了,紧绷的神经立马放松下来,她问:“白姐,你怎么过来了?”
“饿了,楼上水没烧好,我懒得等,来你们这层借点开水。”
小护士大方“我这有火腿肠——”
“别,你自己留给,困了就撕开吃,能解乏。”
“白姐,你真逗~”
“走了昂~”
白黎手一扬,直奔开水间。
开水往面饼上一浇,方便面的那股速食味就飘出来了,都说这几年方便面的销量锐减,可白黎丝毫没有觉察,就这东西..谁抽屉里没有?少说都三四盒,干这一行,又累又辛苦,动辄几个大夜的熬,累急的时候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都烧高香,谁还管有没有营养,说起这个白黎就想到之前小肖说的话,这几天没睡好,可得吃点好的,五分钟后捧着一碗泡面回来——
“你吃什么好的?不还泡面吗?”
“不一样,这个是小鸡炖蘑菇!”
说起来都觉得是玩笑,其实往深了下想,也挺心酸的。
白黎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便探出头朝右边走廊看过去——
来都来了...要不去看看?
大晚上的,有什么好看?再说...自己来又不是看她的!
想到那天中午的事,白黎就气的肝疼,不就是个炖鸡汤嘛,没见过还是没喝过!至于嘛!
白黎抱着个胳膊,思忖再三,还是觉得不要去了,省的那人再躲三躲四,生怕自己好像缠着她一样,愿意跳火坑跳去呗,跟自己有一毛钱关系?
重重拧了拧眉头——
警告自己:“白黎你要再管她的闲事儿!你就是猪!!”
咔哒!
音不大,是打火机的声。
住院部是无烟的,谁这么大胆,大半夜抽烟?
白黎退出茶水间,顺着烟味进女厕,看着眼前的隔板,当当当地敲了敲——
“谁让你抽烟的?!病房不准抽烟不知道吗?出来!”
手一抖,刚点着的烟立马掉进下水道,火星灭掉的刺啦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隔间里的人僵着不动,隔间外的人一个劲儿不停敲,边敲边念叨:“你是病人还是家属?要是家属你为病人想过没?你搞得到处都是烟味,抽完你是爽了拍拍屁股走人,紧跟着来的病人怎么办?怎么一点都不为别人考虑呢?你要是病人,今天这事儿就更过分!病人能抽烟吗?你以为你自己躲着抽没关系是吗?给你开的药打的针,你——”
没等白黎训完,门板开了,里面的人露出脸来,目光无奈的看着眼前凶巴巴的女人,低低的说了句——
“我没抽,刚点上。”
“没...没抽...没抽你点也不对!”
白黎挡在门板前,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眼神比刚刚隔着门板念叨的时候还要凶——
“要不是我来了,你会不抽吗?你现在只会一根接一根!”白黎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一副玩味的口吻“多可惜啊,你这么抽,怎么对得起你喝的那些鸡汤?那不是白补了吗?”
“白黎,你够了。”商楠声音偏低,能听得出来..她在咬牙“谁规定骨折不能抽烟?而且你说这里是无烟区,有标识吗?白天在厕所里进进出出抽烟的人不少,你要真想管,那时候再来。”
商楠这人初打交道感觉良好,开得起玩笑,聊得住荤话,你说什么她都笑吟吟不反对,又因为成天在救援队待着,身上也沾着股热烈赤忱,虽然不像陆迢那么大劲儿,但也差不到哪去,一来二去,你就会觉得这人不错,人挺好。可只有了解她的才知道,这都基于表面,都是在大家只是普通朋友的份上的时候才会这样,但凡你想深入了解,她立马速冻成冰,拒你千里之外,让你稀里糊涂就被疏远拉黑,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关系就没了,问题是你还一点刺儿挑不出。
如果说陆迢是吃软不吃硬,那商楠就是软硬都不吃。
她这么凶,脾气这么差,照白黎的脾气,就算不踹她一脚,也该啐她一口,好心好意全为你,结果呢?全他。妈。的喂狗肚子去了!但凡这人有点良心,都说不出来这话!
可白黎偏偏什么都没做,眼怔怔的看她...准确的说是瞪,但不知道为什么...瞪着瞪着就瞪不起来了。
商楠穿着病号服,蓝白条纹相间,衬的她又瘦又高,颀长的脖颈线条流畅,隐约能看见领子里藏着的锁骨,一字锁骨,领口敞开的时候,特别好看...白黎莫名其妙脸热,她想起来那天这人酒醉,自己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了——
她抱着自己不撒手,搂着自己的腰,趴在自己的肩头,酒气掺杂的热气,比火还要烧人,自己有推开她的,可她根本不管,白黎觉得自己也是人,凭什么要这样煎熬,没忍住就....就多看了两眼,多摸了两把。
可她也摸自己了,顶多算扯平。
不过这人要亲过来的时候,自己没让...其实也差一点,如果她没有一直叫叶绒的名字。
叶绒...又是叶绒...
白黎的回忆戛然而止,好心情也消失殆尽。
这个名字像个魔咒,立在她们之间,怎么都绕不过去。
渐渐地...白黎炙热的目光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神情——
幽怨。
商楠不知道白黎怎么想,反正在自己眼里看来,这人的目光就叫幽怨。
“白黎。”商楠声音很轻的叫她,伴随着的还有一声比叫她名字更轻一点的叹气“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
白黎面无表情“什么?”
“如果没有,那你为什么突然间这样?”商楠皱眉,跟她说自己的真心话“我不是好人,我很糟糕,你不要喜欢我,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暗恋被当事人当场拆穿,白黎一阵难堪,她抬眼看向商楠,这人眉眼的冷漠仿佛刻在骨子,与她对叶绒的时候,可太不一样了。
“呵——”白黎自嘲地勾起唇,笑道:“你的确不是什么好人,我确实不应该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你说的对...不过,我想想问问你——”
商楠的目光对上她“你说。”
白黎又一冷笑,忽然向前走去,几乎要跟她挨在一起,两人对面对,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温热又炙烤。
“你摸。我怎么算?”
“我什么时候——”
“你喝醉的时候!”白黎咬着唇角,眸子里泛着狠色“别说你不记得,我看你醉成一摊泥,好心好意把你带去我家,结果呢...你摸我,摸我就算了,现在还不承认,商楠...你觉得自己这样合适吗?”
商楠是学心理的,白黎这样自己没见过,顿了顿“女人摸女人,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太——”
“我没有过。”
“你是第一个。”
白黎的手在商楠脸上滑过,淡淡的消毒水味,在鼻腔里被无限放大,商楠眼皮跳了跳,一把钳住这人的手,用力握住——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那天晚上...你说我腰特别细,xiong特别软,你叫我别动...你说你想...要。我。”
商楠的脑子嗡的炸开,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白黎,嘴唇翕动,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白黎挣了挣手腕“商楠!你弄疼我了!”
商楠急忙松手,下意识低头去看“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
冷了自己多少天,什么时候见她这样着急过,白黎心念疯动——
“商楠——”
“嗯?”
啵~
白黎亲她的嘴,下一刻脸颊通红。
商楠明明没有挡着她,她却推了她一下..才跑出去,矫情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就连开水间的泡面,她都忘了。
顶着个大红脸,回到护士站,小肖奇怪,问她“白姐,你的泡面呢?”
白黎哪还记得什么泡面啊,舔了舔嘴唇,笑出朵花——
“我吃过了。”
至于商楠,就没白黎这么想得开,她低着头..坐在走廊里,像个罪人。
怎么会呢?
一点都不记得了...
真的...真的那样了吗?
商楠看着自己的手,凌乱的掌纹堪比她此刻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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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查房呢,新闻频道紧急插播了一则消息——
昨夜凌晨,东海域渔民遇险,华清一飞救援队立即派出直升机救援,于今日六时安全抵达医院。
“冉宁...冉宁...”
“嗯?”
旁边的小刘冲她抬了抬眉“罗院长叫你呢。”
“哦...”冉宁低头又抬头,捋了捋耳鬓“罗院长...”
查房结束后,冉宁没回医生办,先给陆迢打了个电话刚响两声,直到那人慵慵懒懒响起,冉宁悬在心头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炸酱面是吧?行,等你回来了,我做给你吃。”
“这么好,亲个~”
还有工作要忙,没聊几句,电话就挂了。
“你还给她做炸酱面?”
罗院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冉宁一个激灵,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罗...罗院长...”
走路又快又轻...还没声儿,这点罗玉书在医院里是公认的。
“你这手可不能轻易动刀,等回来让她给你做,反了天了...还伺候她。”
冉宁有点懵“呃...其实,陆迢的厨艺比我好,她做饭比较多。”
“是吗?她还会做饭呢?”
罗院长说着便笑起来“她做饭好吃吗?”
“挺好吃的,她炖红烧肉特别香。”
“这样吗?那是我想错了,我还以为她什么都不会呢。”
冉宁不知道罗院长想说什么,但她觉得只要自己照实说就好,自打出柜后,罗院长的态度虽说没变话,但像这样突然出现的情况却多了,每回她们都能聊上好几句,气氛都很好,冉宁不敢说罗院长是完全接受了,但至少前路是光明的。
不躲不藏的感觉,真棒。
“没有没有,陆迢会的很多,家里有什么东西出问题,都是她来,我倒是都不会...什么都帮不上。”
“是你帮不上,还是陆迢不舍让你动手。”
“...”冉宁脸红。
罗院长拍了拍她的胳膊,笑吟吟的说——
“刚刚担心了吧?陆迢从小就这样,可能是我和她爸太忙,管她不多,所以有什么事儿,她也不愿意说,我记得她五六年级那阵儿,有人欺负她,等我跟她爸知道的时候...还是因为她把人家打了,人家父母找上门来,我们当时也没问,下意识就以为是陆迢不对,结果这孩子也倔,既不肯说自己被欺负,也不肯低头认错,要不是还有个孩子跟他们同班,把这事儿说清了,我们就真是要冤枉陆迢了。”
“那次伤着她了,那之后她什么都不肯和我们说了,一直到后来长大,这性子就再改不掉,我有时候看见这样的新闻也急,也给她打电话问,结果人就一句话:没事儿,就给我打发了~搞的像是我瞎操心。”
罗玉书顿了顿,语重心长道——
“担心归担心,但你也要信任她,如果没有把握,陆迢不会选择这个职业,把心放宽,你这边安心了,陆迢那边才能安稳。”
冉宁明白了,罗院长这是在开解自己。
一时间,心中既感动,又感激。
从她们被发现一直到现在,罗院长没有说过自己一句不好,也没有怪过自己一句不是,反倒把不好的全推在陆迢身上,冉宁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被这样温柔对待。
“罗院长——”
“嗯?”
“您想吃炸酱面吗?”